“这位盛大姑娘应当只是过来装装样子的,也就给太夫人送个抹额,拿走了一个玉镯,其他的也没什么。”娄氏面上还是温婉的依旧,仿佛在说一件不重要的事情。
    “想必是碍着镇北王,不得不走这么一趟吧。”
    反正娄氏是觉得她完全不上心,对着太夫人说了好半天的客套话,也没见她递个水什么的。
    娄氏不屑地撇了撇嘴:“也不是她的嫡亲外祖母,又怎么可能会上心的,不过是做做表面工夫,讨好讨好未来婆家罢了。”
    “什么玉镯?”安平侯只关心这个。
    “就是老太婆一直戴着的那个。”娄氏嘲讽道,“这位盛大姑娘还真是有手段,居然能哄得老太婆把玉镯给了她。”
    安平侯过继承嗣后,先帝就把镇北王府的财产全都交给了他,再加上当年对岭南王府的抚恤,安平侯府富贵的很。安平侯生怕有人说闲话,太夫人的贴身物一样都没动,在岭南的时候,但凡有人探望的时候,都会让太夫人都戴上,让人瞧瞧他的孝心。
    太夫人的这些贴身物,他们全都仔细检查过好几遍了。
    安平镯记得她一直戴着的是一个金镶玉的镯子。
    “听说盛家的祖辈都田里的泥腿子,也就是老太爷出息,得了个官身,这脚上的泥都还没刮干净呢,也难怪眼皮子那么浅。”
    “好了,别说了。”安平侯不耐烦地说道,“一个镯子而已,拿走就拿走吧。”
    娄氏愤愤不平。
    这老太婆,枉费自己照顾了她这么多年,也没见她拿一星半点的东西给自己!
    安平侯感叹着说道:“听闻镇北王府和薛重之当年亲如手足,可再怎么亲,萧慎和薛重之都已经死了……”
    楚元辰能过来探望几次已经算是尽心了,总不会时时盯着他们的。
    “咱们照顾了太夫人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楚元辰但凡感恩,也该懂得适可而止。”
    娄氏理所当然地点头。
    这老太婆又痴又傻的,照顾这么久,可不容易!她也是费了不少心的。
    “夫人。”有婆子匆匆过来,打断了两人的话,禀道,“回春堂的大夫来了。”
    安平侯疑惑地挑了下眉。
    娄氏就把刚刚的事情说了,这一说,她觉得头似乎又有些晕了,忙捂着额头,让人把大夫叫进来。
    安平侯看着仪门的方向,想着楚元辰,目光闪烁。
    这会儿,马车早就已经驰离了安平侯府。
    一出侯府,楚元辰就让乌蹄溜达去了,自个儿上了马车。
    第一句话就是问道:“太夫人怎么样了?”
    盛兮颜直言道:“太夫人应该不是痴呆症,不过,她确实神智不清,我怀疑是受了外伤。”
    “外伤?”
    盛兮颜点点头,斟酌道:“从脉象来看,太夫人的脑部似有淤血阻滞,而且时间已经很久了,因为淤血压迫,影响到了她的神智。”
    “我没有机会检查,不过,医书上说,很有可能是伤在后脑。”她指了指自己后脑勺的某个位置。
    楚元辰默默地听着,不知不觉间,他的拳头已经死死地捏了起来,手背上青筋爆起,微垂的眼帘半掩住了桃花眼中的汹涌波涛。
    楚元辰平日里看着有些纨绔,事实上是一个极其冷静自制的人,很少会有情绪上的激烈波动。
    盛兮颜忍不住把手掌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上,用拇指的指腹在他绷紧的手背上轻轻拂过。
    楚元辰轻轻松开了拳头,握住了她的手。
    盛兮颜尽量放缓了声音:“太夫人的身上还有伤。”
    “有伤?”
    “新伤旧伤都有。”盛兮颜小心地选择着用词,不想让他太难过,“我只看到了她手臂上有些掐痕,不过还闻到一点伤口腐烂化脓的气味,不知道是伤在哪里。”
    楚元辰沉默了一会儿,狠狠一拳砸在了坐凳上,他乌黑的眸子更加暗淡,周身弥漫着一种哀伤的气息,仿佛一团化不开的迷雾。
    盛兮颜轻轻唤着他:“阿辰。”
    “我没事。”楚元辰摇了摇头,静默了片刻后,嘴角露出苦笑,说道:“我在想要怎么告诉大哥。这是他唯一仅剩的亲人了,大哥怎么能受得了。”
    所有人都死在了岭南,唯有太夫人还活着。
    也就是还活着而已……
    “那就先不说了?”盛兮颜出着馊主意,“咱们把人带出来后再告诉他。”
    楚元辰:“……”
    好吧。盛兮颜也知道这个主意有点糟糕。
    安平侯在礼法上,是名正言顺的薛家嗣子,称呼薛王爷为父,尊太夫人为外祖母。
    楚元辰只是一个外人,直接冲进去非要把人带走,这肯定行不通的。
    萧朔的话,就更不行了……
    马车外头传了敲锣打鼓的声音,马夫问道:“姑娘,是宗人府去行纳吉礼,咱们是不是要避一下?”
    “宗人府的纳吉礼?”盛兮颜想到,该不会是昭王给赵元柔的纳吉礼吧?
    盛兮颜也不想为了这么点小事堵在路上,就道:“让他们先走吧。”
    马车就靠街停了下来。
    盛兮颜把手腕上的那个玉镯取了,递过去说道:“这是太夫人塞给我的。”
    楚元辰接过玉镯。
    这是一个金镶玉的镯子,玉质不错,入手温润,在镯子上有用金纹描绘了祥云如意的图案。
    舞刀弄枪他行,品鉴首饰楚元辰就不行了。
    不过太夫人应该不会白白塞给阿颜一个玉镯,只为了当作见面礼。
    盛兮颜把方才的事情原原本本的都说了,接着说道:“太夫人应该没有完全糊涂。”
    还没有细细诊断,这是盛兮颜根据脉象和太夫人的反应来判断的。
    她说道:“太夫人在后脑受到撞击后,当时若是能够得到医治的话,兴许会好。可是……”
    盛兮颜轻叹了一声,又道:“她现在偶尔还是会对外界有些反应的,时而清明,时而糊涂。”她垂眸看着那只玉镯,“在她清明的时候,她可能藏住了什么秘密,在她糊涂的时候,又用最后的理智守住了这个秘密。”
    盛兮颜的目光注视着楚元辰的眼睛,断言道:“太夫人在偶尔清醒的时候,其实也在装疯卖傻。所以,才瞒住了他们这么多年。”
    楚元辰的心头一震。
    一个将近古稀之年的老人,这些年来,是怎么样过来的!
    盛兮颜轻叹一声:“从脉象来看,太夫人脑中的淤阻已经非常严重了。她的清醒应该保持不了多久。”
    这种意志力真得很难想象,太夫人如今偶尔的清醒已经很短很短了,可是,她还是拼了全力拉住了盛兮颜,是那声含糊不清的“阿妩”才让盛兮颜发现了这一点。
    不然,兴许会错过。
    一口气把话说完,盛兮颜拿了一杯茶来润润嗓子,给他一些思考的时间。
    楚元辰默默地把玉镯检查过一遍了,并没有发现异样,可若要藏东西,唯一的可能就是镯内中空。
    楚元辰的眸子沉淀了下来,他捏了捏玉镯,用眼神询问了盛兮颜的意思,见盛兮颜点头,他二话不说,就拿着玉镯朝马车的小桌子上敲了下去。
    玉镯立刻碎成了几截,正像楚元辰所料的,这玉镯是中空的,并用金纹掩盖住了表面细细的裂纹。
    楚元辰眼睛一亮,从玉镯里头拿出了一张折得极小的绢纸。
    第85章
    盛兮颜拿起了一截断掉的玉镯细细端详。
    要从一块完整的玉中挖出一段空心的部分并不容易,而且还需要可以把东西藏进去,光这做工也能称上一句巧夺天工。玉镯上头是精致的祥云金纹,恰到好处的把玉镯开合的细小裂纹掩盖得没有一点痕迹,也难怪连楚元辰的眼力也看不出来蹊跷,只能直接砸开。
    再看楚元辰,他已经把那张绢纸展开了。
    绢纸薄如蝉翼,它可以卷得极小,但在展开后却能足有手掌这般大。
    楚元辰的目光先飞快扫过一遍,又逐字逐句地细细看了,然后,他把绢纸递给了盛兮颜。
    盛兮颜呆了一下,抬手接过,一眼就看到了底下的那个印戳:
    秦霄。
    “这是……”盛兮颜沉吟道,“先帝的小印?”
    楚元辰点头,又补充道:“上头是先帝的笔迹,这封信是先帝秦霄亲笔所写。”
    “是太夫人千方百计藏起来的。”
    “先帝和南怀勾结的证据。”
    楚元辰经历过尸山血海,更经历过至亲背叛,早就不会为什么事轻易动容。可是现在,在拿着那张绢纸的时候,他的手还是控制不住的有些微颤,这薄薄的绢纸,在他的手上重若千钧。
    太夫人这些年来,藏着的是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
    在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中装疯卖傻,忍下了各种折磨,把这张绢纸藏了二十年。
    整整二十年。
    盛兮颜细细看过后,就把绢纸交还给了他,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楚元辰沉默了下来,这张绢纸的出现出乎他们的意料,后面的计划也得跟着调整一下。
    楚元辰对她没有半点隐瞒,他抖了抖绢纸,嘴角露出了一点嘲讽,“我得好好想想……太夫人也不知是从何得来的,她受了这么多苦才保下了它,总不让她的一番心血白费。”
    确实是这样。盛兮颜默默点头,问道:“那太夫人呢?”
    “阿颜。”楚元辰郑重地说道,“这件事你……”
    马车外头响起了一阵喧哗,不少人在嚷着:“撒铜钱啦!”
    宗人府的小定礼极重,更有昭王府的人跟在后头,他们的手上提着几大筐的铜钱,边走边洒。
    街上热闹的像是过年一样。
    他们都听说过那天的凤凰,就算没有亲眼看到,可一传十,十传百,早在京城里头传遍了,如今听说昭王为了迎娶凤命之女,在一路上撒铜钱,不少人都趋之若鹜地跑来了。
    对生计都勉强的普通百姓来说,他们才不会管这人是才女还是剽窃,有这些铜钱就够一家子吃上一天的饱饭了,自然是好话说了一箩筐,人都没见过,也不停地赞着郎才女貌,龙凤相得之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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