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青泷想起上官先生嘱咐过他们,入学试练不必选农家,这些年无一人通过。但见孟昱满脸真诚,她点点头答应,“好。”
    孟昱心都融化了。她真的好乖好听话哦。
    飞车缓缓经过太平城热闹的街道,待行人稀疏了之后开始加速起来,很快进入圣贤院。
    仙气缭绕的大门耸入云端,陡峭的天梯一眼望不到尽头。各式各样的楼阁鳞次栉比,在车窗外飞驰而过。远树近山,石桥如画,美不胜收。十多架飞车有序穿梭其中,车中有欢笑嬉闹者,有埋头阅书者。
    连衡宁都在孟灼的惊呼声中睁开眼睛,颇为震撼地观看一二。
    儒学堂坐北朝南,中轴线上依次排列着集贤门、太学门和琉璃牌坊三道大门,集贤门前竖有十三根齐天白玉柱,每根柱子周围都围绕着浮动的墨字,内容分别为儒学十三经。
    乐家堂如一座巨大的八音盒,按照“宫、商、角、徵、羽”分为五层楼阁,每层十二个飞檐,飞檐下悬挂有不同的乐器,不同的音色和谐地交织成一首乐曲,叫人心旷神怡。
    数理堂更是金碧辉煌,为九个大小渐变的同心环形楼构成,每个环形楼又有九层高,占地极大,似一枚厚重的铜钱从天而降。阁顶挂着一把规和矩,给人极强烈的秩序感、严谨感。
    弟子们陆陆续续地下车,到最后只剩下青泷一个人。农家堂地处偏僻,在飞车的最后一站。
    少女望向窗外,长发从肩头滑落。
    窗外纷纷扰扰,充斥着新入学的欢闹。
    有那么一刻,青泷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她想要永远待在飞车里,像一只无脚鸟,没有归处,不用停留。
    法家学院前,秦曜长身玉立,面容冷峻,同王修道:“儒家圣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道家皇道,施行无为而治,行不言之教。然此皆适于盛世,需数代之力;如今天下匈匈,愚民不化,唯有法家霸道,才深得我心。”
    飞车从身后驰骋而过。
    王修回忆往事,赞同道:“昔有孟尝君推行变法之策,才有晟国的强大。”
    王修只在年幼时见过几次孟尝君,知道他是自己父亲的好友。他本为魏国人,但在本国屡屡碰壁,便携带所著作法经前往晟国,与晟王秦恒一见如故,推行变法强国,实现毕生理想。
    “可惜孟尝君精神抑郁,英年早逝。我仍记得他曾说过:他想看到的世界,是以刑去刑,是非对错,自裁于百姓心中的世界。”王修感慨万分,忽皱起眉头,试探问道:“公子?”
    秦曜正望着飞车的方向出神,全然没有在听王修说话。
    不知为何,有一瞬间,他的心突然猛地跳动了一下。
    车上,孟昱的飞玉笺响了一声。他打开看到一条新消息:“阅书阁,速来。”
    “师妹,我有点事要先走了。”他在最近的一站站起身来,准备御风赶过去。
    孟昱的脚已经迈下飞车,想了想又回过头来,对青泷说道:“对了,师妹,农家那位师兄厨艺精湛。记得找他蹭顿饭,落选了也不算亏。”
    青泷伸出右手,做出“拜拜”的姿势。
    ——
    阅书阁里,书架林立,百家古籍浩如烟海,名著杂谈长篇累牍。
    一对小情侣捧着一本书,显然是刚刚陷入热恋,两个人旁若无人地你侬我侬。
    女的食指被书页轻轻划了一道,委屈说:“疼。”
    男的说:“吹吹,不疼。”
    女的又说:“子非吾,焉知吾疼不疼?”
    男的又说:“汝非吾,焉知吾不知汝疼不疼?”
    小情侣的对面,燕瑶嘴角噙着笑,优雅而礼貌地看着他们。
    她皮肤如雪,琼鼻挺秀,眉如细柳。白皙的右手慵懒地撑着下巴,气质卓然,美的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女。
    男的一时走神,盯着她看了一会,燕瑶与他对视,并不回避,反而淡淡挑眉。
    女的立马小拳拳锤他胸口:“你在看什么?”
    男的忙解释:“我没有……”
    “妹妹最喜欢的幻梦灵蝶。”一只漂亮的紫蝶扇动着翅膀,倏然停到男生鼻尖。孟昱从两人身后出现,定睛一看,慌忙道,“呀,不好意思停错了。”
    紧接着扭头对女生道:“呀,今天他在,你怎么还敢叫我过来呢?”
    不等两人反应,他摆出一副心虚模样,一溜烟就消失了。
    剩下两人大眼瞪小眼,以及一众眼睛在书上,耳朵高高竖起的吃瓜人士。
    这下轮到女生解释:“你听我说,我不认识他……”
    男的捂起耳朵,大声道:“我不听,我不听。”
    “嘘。”燕瑶笑眯眯地竖起食指打断两人,润泽的红唇微启,“二位,阅书阁禁止喧哗。”
    成功送走小情侣,燕瑶心情大好,她继续低头看书,就见刚躲在外面的孟昱又重返回来,坐在她对面,一边玩灵蝶一边给她的飞玉笺发消息:给钱。
    燕瑶装无知:给什么钱?
    孟昱义正言辞:幻梦灵蝶!十个铜板!
    燕瑶不紧不慢:你给糖糖花钱的时候,怎么从不找他要呀?
    孟·谢知棠控·昱:小爷乐意!
    燕瑶将头发撂到耳后:下次糖糖做小葱面的时候,我把淮序的那份给你。
    后者摸了一下鼻子:成交!说起来,阅书阁禁止法术,又没说不准私斗,你可以以武服人嘛。
    燕瑶轻飘飘地发来一条消息:优雅女人从不动手。
    孟昱差点被噎到。也就裴淮序会被这个女人的“优雅”表面所欺骗。
    他看到燕瑶桌前摆了厚厚一沓书,不用想,又是一堆情爱小说、奇谈怪论。
    圣贤院小说家的书城,燕瑶可是常年占据读者霸王票第一名。
    燕瑶见孟昱盯着自己,便合上书,不紧不慢给他发消息:你不是去接新生吗?
    孟昱收回视线:接到了嗷,这会新生都在各学家参加考试呢。每年都一样,没什么意思。
    燕瑶假装惊讶:那你还不赶紧去农家堂看看?若是糖糖多了个师弟师妹,你可就要失宠了。
    孟昱丝毫不担心。且不说糖糖最爱他,这么多年,根本无人能通过农家学堂的考验。
    他摇摇食指:第一关就是个解不开的死题。
    孟昱和裴淮序曾因“谢知棠到底更偏爱谁”争论不休,大打出手。
    最后谢知棠慢悠悠道:“人之交友,不出趣味两字。”
    他看了看孟昱:“有以趣胜者,”又指了指裴淮序,“也有以味胜者。”
    真可谓端水大师。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飞玉笺里的百家匿名大群里突然像炸开了锅一样,非常热闹。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往外蹦。
    燕瑶随意地划开看了看,脸上难得出现诧异之色。
    秉持“不优雅,宁去死”原则的她瞬间压下震惊,对孟昱露出浅浅一笑,飞快打字:不一定哦。
    能让燕瑶露出笑容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孟昱很快也看到了大群里的消息: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有师妹通过了农家考验第一关!!!
    脑海中没来由地浮现出一张懵懂而皎洁的脸,他猝不及防捏碎灵蝶:“不……不会吧……”
    ——
    农家学堂占地辽阔,有千渠活水,万顷良地,种有黍稷麦菽麻,土豆玉米及甘蔗。时值春日,一些粮食作物刚刚破土,远远望去,一片嫩绿芽苗,随风轻摇,长势喜人。
    百亩稻田一望无际,春种时节尚未到,但稻田已被多次翻整,土壤湿润蓬松。广阔的试验秧田里,植物培育、生长得比民间秧苗要早些。晶莹的水珠挂在苗尖,折射出耀眼的阳光,显然是主人早起浇灌过。
    良田的东南角有一间竹篱庭院,列曲槛栽花,凿方池浸月,引溪泉养鱼。
    庭院中有一亭,青绿的葡萄藤攀延而上,郁郁葱葱,亭柱上贴着一副对联,字迹风格独特,随性自然。
    上联“带雨有时种竹,关门无事锄花。”
    下联“拈笔闲删旧句,汲泉几试新茶。”
    亭中,两人静静对弈。
    裴淮序端坐,穿着件月白色的薄衫,修韧但不单薄的颈背如梅傲霜雪,腰间挂着一只玉笛。
    谢知棠则随意地瘫着,仍看出其体态修长,一身湖蓝色的衣衫衬着他眉眼清澈温润,脚下踏着一双普通布鞋。微风吹过,衣角翻飞,如同煦春中柔柔漾开的水波。
    他瞥了一眼棋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棋局错综复杂,裴淮序稳扎稳打,对他下的饵视若无睹,不像孟昱那个大傻子,一钓一个准。
    看起来还要下很久。
    窝在脚边的小食铁兽正小声打憨,谢知棠伸手薅了一把它的耳朵:“卷起来啦。”
    听到主人的呼唤,卷卷心领神会地向上一跳,前爪扑进谢知棠怀里,后爪“恰好”搭在棋盘上,将黑白圆润的棋子全部打翻在地。
    裴淮序俯下身子将棋子一一捡拾。他的嗓音冷峻,如高山冰泉:“有人又开始赖皮了。”
    谢知棠往竹椅上一仰,伸手抚摸着食铁兽的脑袋,无辜道:“卷卷打翻的棋盘,这怎么能怪我?我看呐,这叫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天意不可违……”
    裴淮序淡淡道:“说人话。”
    谢知棠说:“不下啦,我困啦。”
    春风微寒,裴淮序将薄衫脱下,仔细盖在谢知棠身上,脸上依然无甚表情:“孟昱近来醒得早,浇灌秧苗的事情以后可以交给他。”
    他要是起不来,我就坐在他床头吹笛子。
    卷卷欢快地蹭着谢知棠的下巴,少年长长的眼睫落下影子,他懒洋洋笑道:“水稻是师尊的心血,我可舍不得交给别人。”
    谢知棠的师尊,农家沅圣人,一生致力于稻谷研究。他逝世那年,苍天垂泪,万民同悲。传闻中的炎帝红鸟,哀鸣飞绕于农家学堂,十日不散。
    裴淮序不再劝他,他解下笛子正欲轻吹一曲,突见方池中水波四起,水声滔天。
    不由得脸色一变。
    反倒是谢知棠刚闭上的眼睛又睁开,望向方池中呈现出的画面,饶有兴致道:“有人通过了第一关。”
    作者有话说:
    男主谢知棠(谢糖糖)闪亮(划掉,散漫地抱着小熊猫)登场~
    人之交友,不出趣味两字。有以趣胜者,也有以味胜者。
    带雨有时种竹,关门无事锄花。拈笔闲删旧句,汲泉几试新茶。————《小窗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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