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人小鬼大,带着凌玉尘走过一个又一个禅院,最后来到无尘所在的院子。
    门口的山玉兰洁白优雅,不染红尘。
    小和尚礼貌敲门,听到院子里面有回应,他才推开门,请凌玉尘入内。
    小和尚没进去,他把人送到就走了。
    凌玉尘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动身往里走。
    无尘住的院子清幽,院子里放了一个养鱼的缸,里面种了紫色的睡莲,现在还不是开花的时候,只有荷叶出水,绿意盎然。而在荷叶下面,一尾鱼畅快地游来游去。
    院落的墙角,绿色的苔藓肆意地生长,蔓延出山脉的轮廓,在光影间晃动。
    无尘在居室打坐,凌玉尘放轻脚步,没有叨扰他,而是在他身旁坐下,看着他手持木鱼,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打着。
    木鱼声很空 ,并不会让人觉得吵闹。
    凌玉尘看看无尘的手,又看看无尘的脸,那双眼睛不安分地游走,把人看了一遍又一遍。
    过了好一会儿,无尘睁开眼,无奈地看向他。凌玉尘瞬间收回视线,正襟危坐,装出一副他一直在规矩等待的模样。
    他如此乖巧,倒让无尘不好拆穿他了。
    无尘收起木鱼,从蒲团上起身,走到窗边坐下。他房间里多是竹子编织的桌椅,透着丝丝凉意。
    凌玉尘跟上去,看着他熟练地煮水,泡茶,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
    凌玉尘单手托腮,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一幕赏心悦目。身穿雪白僧衣的佛子淡雅如莲,低眉垂首间,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分明的光影落在他的脸上,越发显得恬静。
    “你打一进门就盯着我看,是想看出朵花来?”
    无尘倒了一杯茶,凌玉尘开心地伸手去接,却扑了个空。无尘端茶自饮,仿佛没看见凌玉尘伸过来的手。
    凌玉尘愣了一下,并不尴尬,问道 :“不给我吗?”
    无尘最嫌弃他的时候也不是这种待客之道,凌玉尘开始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得罪了无尘。
    在北苍分别时,无尘让他来一趟佛宗,但没说具体时间,他为了不让无尘等的太晚,处理完魔情宗的内务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难道还是来晚了?
    这是无尘第一次相邀,凌玉尘心里不禁忐忑。
    “我怎么记得有人说过自己喝茶如牛饮,让我只请他喝酒,别请他喝茶?”无尘放下茶盏,抬眸看向凌玉尘,眼底有两分狭促的笑意。
    凌玉尘仔细回忆,自己确实是说过这样一句话,可他那时是因为看不惯无尘,有意膈应他,没想到无尘还记得。
    凌玉尘一阵懊恼,微微向前倾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无尘,道:“我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之前不识真心,凌玉尘口无遮拦,这会儿真被人听进去,他反而很在乎那杯茶了。
    就是不知道他给了这个台阶,无尘愿不愿下来。
    无尘低头饮茶,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抚杯沿,清碧的茶水微微荡漾,倒映出他清雅温润的眉眼。
    佛子是历经因果轮回而转世,在佛宗的眼里,他的每一世都代表着慈悲,博爱和完美。
    而在过去的这些年里,无尘在外人眼里确实如此。他仁慈优雅,普度每一个寻求慰藉的灵魂。
    直到天衍宗审判陆行渊,在天衍宗的地界上,他遇见了凌玉尘,命运开始了新的转动。
    无欲无求的是佛子,而藏了私心的是无尘。
    一碗茶汤并不能代表什么,但向他讨要这碗茶汤的人与众不同。
    茶水的细纹模糊了无尘的面容,他神情不明,听不出情绪道:“东皇钟现世,各门各派间暗藏涌动。你不妨在佛宗小住几日。”
    只要住下来,无尘日日饮茶,这碗茶汤还怕落不到手上?
    凌玉尘听出无尘的挽留,顿时喜上眉梢,笑道:“好啊。”
    他回答的顺口,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无尘抬头看向他,面上是一贯的笑意,神色里却藏了两分迟疑和探究 ,道:“不后悔?”
    凌玉尘嬉皮笑脸地凑过去,道:“为什么要后悔?”
    无尘握杯的手一紧,一时间不确定凌玉尘是明白他的意思,还是不明白。他独自饮茶,茶水清冽回甘,却已经不能平复他内心的焦躁。
    东皇钟现世,这在外人的眼里不过是异宝出世,相互争夺,他们不在乎东西在谁手上,也不在乎是谁放出来的这个消息。
    但对于像无尘这样的知情人而言,他会在乎是谁放出来的消息。
    陆行渊说魔族因东皇钟遭难,所以他知道东皇钟。但实际上,东皇钟只是陆晚夜递给慈悲大师的一个借口,魔族根本就没有这样东西。
    陆行渊对东皇钟的了解从何而来?他和手持东皇钟的人有什么恩怨?
    这些旁人不会在乎的事,无尘会在意,也会去思索。陆行渊扔出来的真的只是东皇钟吗?
    不,从他对东皇钟满不在乎的态度来看,他想要的是战争。
    以东皇钟,以复仇为借口,让大陆再起波澜。
    站在无尘的立场,按理他应该及时阻止,可他没有这样做,而是选择冷眼旁观。
    他的私心让他期待这场战争,同样他的私心让他想把凌玉尘摘出来。
    凌玉尘挪了个位置,坐到无尘身边,他没看出无尘内心的矛盾,独自沉寂在无尘相邀的喜悦中。
    “我在佛宗就只认识你,你留我,那我能不能就住在这里?”
    无尘的院子僻静,但不小,再住一个人也绰绰有余。
    凌玉尘环顾四周,心里美滋滋地想,等无尘答应后,他能在这里做些什么。
    面对凌玉尘毫无察觉的期待,无尘心里发紧,喉咙干涩,他的视线缓缓移到凌玉尘的脸上。
    他有一双妩媚的凤眼,此刻正深情地盯着无尘,整个人显得很放松,姿势慵懒而随意。
    无尘一时恍惚,已经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起,凌玉尘对他不再是抗拒的姿态。他自然而然地靠过来,担心和紧张都不似做伪。
    无尘喉结滚动,不由地攥紧了手里的串珠,有些感情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峰,似燃烧的火焰,热烈而灼热。它们挤满了无尘的内心,饱胀的像是马上要喷涌而出。
    无尘极力克制,他闭了闭眼,遮去眼底翻滚的欲望。理智化为囚笼,将所有的心绪一一囚禁,再抬眼时,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淡雅温和。
    他移开自己的视线,问道:“倘若魔情宗和魔族开战,你会怎么选?”
    无尘放弃欺瞒,而是选择坦诚。
    凌玉尘不以为然道:“魔情宗又不是我说了算,我做不了那群人的主,也不想做。我只需要划划水,在需要站出来的时候站出来就好了。”
    魔情宗算不得名门正派,一直以来的名声是和三尸宗并列,它和名门正派交情不深,和魔族没有化不开的仇怨,位置可左可右。
    如果对手是陆行渊,凌玉尘选择躺平,等魔情宗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后,自然有人找他当说客。
    无尘愣了一下,凌玉尘的回答比他预想的简单多了,凌玉尘心里跟明镜似的,根本不在乎开战。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我这事?”凌玉尘总算回味过来一丝的不对劲,一个念头从他脑海中闪过,他神情古怪道:“你难道是在担心魔族和佛宗开战,你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一边是大义,一边是朋友,这对无尘而言的确是个难题。
    凌玉尘默了一下,道:“要不你和我去魔情宗住两天,先避一避……”
    凌玉尘话音未落,就觉得这形容格外熟悉。他仔细一想,这不就是自己现在的处境?
    无尘突然好心要他留下来,只怕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凌玉尘顿时哑然,他和无尘想到一块去了,但他并没有感到欣喜,因为在他眼里,佛宗不可能妥协,他们和魔族免不了有一场恶战。
    无尘把他留下来,是想对付陆行渊还是想劝佛宗?
    凌玉尘有些不确定了。
    无尘看穿他的担忧,别有深意道:“佛宗的立场从未改变过。”
    第二百零四章
    陆行渊和谢陵并没有回魔族,他们离开荒域前给梅洛雪传了信,经饶河转道御兽宗。
    白泽这个身份在秘境中已经被谢遥看破,陆行渊没有继续隐藏的必要,他先拜访了程修,让他有个心理准备,然后回到二级宗门拜见师尊。
    谢遥尚未对御兽宗内部点破他的身份,所以御兽宗还不知道白泽就是陆行渊。
    不过当初一起进入秘境的人看过“白泽”的真面目,说他英武不凡,容貌早已恢复,这让不少好事之徒想要一探究竟,却撞上他依旧戴着面具,心生疑惑。
    那些探究的视线格外□□,陆行渊只当没看见。
    他带着谢陵径直回了舒长老的山头,名义上的那些师兄师姐依旧在外历练,没有回来,偌大的山峰上只有舒长老和他的狐狸。
    舒长老看见陆行渊有些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陆行渊正要解释,舒长老一摆手,道:“算了,不重要。既然回来了,那就收拾收拾,随我们去一趟总部。”
    东皇钟现世,各方势力动荡,御兽宗不可避免地受到波及。不日前御兽宗各二级分宗宗主接到指示,前往总部共商大计。
    林倾山点了舒长老随行,陆行渊再晚点,说不定他们已经走了。
    林宗主准备了飞兽,舒长老正要过去和他汇合。提到这长翅膀的东西,舒长老有意看了陆行渊一眼,面色古怪道:“我听红长老提及魔尊也有一头鸟兽,形似蛊雕,”
    御兽宗的弟子对这些奇珍异兽格外敏感,如果是别的鸟,舒长老还不会过问,偏偏是蛊雕。
    这种妖兽的珍稀程度世间仅有,舒长老也只是在徒弟这里瞧见过,他以为这便是唯一,没想到陆行渊神通广大,竟然也收服了一头。
    而且从红尺素的描述来看,他手上的那头还是成年蛊雕,吞云行雷不在话下。
    至于自己徒弟手上这个……
    舒长老想到见面就先喷他一口雷的疾风,嘴角微抽,不忍打击自己徒弟的积极性。
    陆行渊听出舒长老的弦外之音,这是担心他因为别人的天赋而生出攀比之心,导致道心受损。
    陆行渊心里一暖,暗示道:“疾风以雷为食,在雷云中成长,如今已是今非昔比,师尊不用担心。”
    舒长老以为陆行渊是为了让他宽心,沉默了一会儿,道:“蛊雕食惊雷,普通凡雷对它没有太大的作用。御兽宗内豢养了不少雷系妖兽,有一个自己的雷池。这次回去,我找宗主通融一二,让你带蛊雕进去历练。”
    御兽宗的这片雷池来之不易,平日管理十分严格,只对有贡献的雷系妖兽开放。
    陆行渊这个身份入宗晚,这几年还是在皇城混日子,别说是贡献,他和整个宗门的联系都不深。
    以他的资历想要进入雷池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为了让他有一个很好的发展,舒长老还是打算豁出这张老脸,去找熟人通融通融。
    舒长老对徒弟虽是放养,但在徒弟需要自己帮忙的时候,他从来不会推脱,而是努力尽一个师父的责任。
    陆行渊没有师父,但他给别人当过师父,所以他理解舒长老的用心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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