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长易沉着脸道:“方才见过的人、听过的话,出去别乱说。”
    姚长易口口声声地喊那人二叔,却把他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想杀他又不敢。屠烈虽然不知道这里的人是谁,却明白此人十分重要。
    姚长易肯跟屠烈分享这个秘密,便是不把他当外人了。屠烈有些受宠若惊,正色道:“属下不关心他是谁,只知道一心效忠门主。我一定守口如瓶,不跟任何人提起此事!”
    姚长易的神色缓和下来,伸手拍了拍屠烈的肩膀,缓步向外走去。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姚长易渐渐恢复了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模样,就像个寻常的员外,跟江湖争斗扯不上半点关系。
    姚长易在这边待了两天,调动了些人来人和堂,又让屠烈暂时掌管那边的事。打算等自己找好了人选,再正式任命新堂主。屠烈毕恭毕敬地答应了,姚长易忙完了这边的事,又回了洛阳总堂。
    他一走,屠烈总算松了口气。他在堂里坐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刘管事从前是孙孤诣的智囊,最擅长看人脸色,此时见屠烈的神色不对,在一旁坐下了,试探道:“堂主有心事?”
    自从见过了地牢里的那个疯汉,屠烈就一直心神不宁的,一直想着那天晚上的情形。他虽然答应了不外传,毕竟憋在心里难受,低声道:“你说关在咱们地牢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刘管事一怔,道:“什么人?”
    屠烈道:“就是那个石牢里被穿了琵琶骨的疯汉啊。我看姚长易对他挺客气的,还管他叫二叔。你是老江湖了,听过这人么?”
    刘管事也是半路来投奔金刀门的,对这边的事不太了解,但是对于江湖中的密辛还是知道一二的。地牢里经常传来咆哮的声音,半夜里听着尤其响,堂里的人也私底下说牢里关着个疯子。但他想着这些事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知道的越少越好,便一直没过问。
    他手指点了点桌子,寻思了片刻,道:“你若说二叔,姚长易他爹当年倒是有个拜把子的兄弟,叫铁什么来着……嗯,铁憾岳。那人身高九尺有余,力能扛鼎,颇有几分西楚霸王的遗风。此人早年是少林的俗家弟子,横练了一身金钟罩的功夫,刀枪不入,还会狮吼功。后来他因为喝酒打死了人,被少林逐出了门墙。他在外混迹了一段时间,投奔了金刀门,受到了前任门主的赏识,两人结为了异姓兄弟,会不会是他?”
    屠烈见那人生的高大威猛,道:“那应该就是他了。姚长易很忌惮他,这人是不是挺厉害的?”
    “铁憾岳当然厉害。”刘管事道,“当年老门主把金刀门的上等心法传授给了他。铁憾岳的潜能得以全部发挥出来,变得力大无比,天底下几乎没人是他的对手,人称江湖第一凶神呢。”
    屠烈听了,倒是有些羡慕,道:“这么说,老门主还是他的贵人了?”
    刘管事道:“他们两个算是惺惺相惜,互相成就吧。铁憾岳也帮老门主做了不少事。当年的金刀门已经式微了,多亏了有他在才重新争回了这些地盘。铁憾岳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对他大哥十分忠诚。时间久了,老门主觉得自己的儿子不成器,反而觉得这个结义兄弟不错,有意把门主之位传给他。”
    屠烈扬了一下眉,道:“姚长易像条蛇一样,一肚子弯弯绕,又心狠手黑的,他能忍得了这口气?”
    刘管事道:“要不说他爹小瞧了这个儿子呢。金刀门传到铁憾岳手里,还真不如传给姚长易,毕竟居上位者劳的是心智。姚长易精于算计,有管人的本事。铁憾岳则是一根肠子通到底,习惯用拳头解决问题,连大字都不识得几个。若是让他当上了金刀门的总门主,恐怕三天要跟人打两架,整个中原武林都没有安宁的日子了。”
    屠烈想象了一下那情形,也觉得有点受不了。毕竟大家打来打去,不过就是为了抢两个钱花,有钱就能养活兄弟、养女人,吃喝玩乐,潇洒快活。然而看铁憾岳那个样子就知道,这人是为了打架而打架,什么酒色财气他都不放在心上,就是追求那种摧毁一切、把所有的东西都碾成齑粉的快感。
    屠烈的外号是下山虎,觉得自己已经够狠的了,见了他犹自愧不如。这还是铁憾岳被囚禁了许多年的情况下,要是在当年他血气最旺的时候,还不知道有多威风。
    这样的一个人,若是自由在江湖中行走,不知要掀起多少风浪。这些年他被关在牢里,也算是江湖的幸事了。
    屠烈道:“那后来他怎么就被关起来了?”
    “这事恐怕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不过也不难猜。”刘管事寻思了一下,“大约就是姚长易怕他抢夺自己的门主之位,趁着他爹一断气,就对他二叔下手了吧。铁憾岳的本事就算再大,被人锁了琵琶骨,也没法逃出生天。算起来……铁憾岳的确是自打老门主一死,就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了。”
    屠烈沉吟了片刻,道:“这人像瘟神一样,危险的很。关着也好,省得他无法无天的出去惹麻烦。”
    刘管事叹了口气,道:“是啊,咱们本来就是半路来的,不必管他们之间的纠葛,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够了。如今屠堂主攻下了人和堂,为门主立了功,以后咱们在门派里也有好日子过了。”
    屠烈淡淡道:“你我本来就是一样的人,还是得互相扶持。这次多亏了刘管事的筹谋,要不然兄弟们也不能这么顺利就把人和堂打下来。”
    刘管事微微一笑,道:“屠堂主不必客气,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作者有话说:
    【申平安】
    年龄:28岁
    身高:180cm
    体重:69kg
    相貌:清俊,常作道士打扮
    性情:悠闲惫懒,嘴边常带笑容,平易近人
    身份:人和堂副堂主、后任堂主
    爱好:五行数术,有洞察天机之能
    武功:天师剑法,八卦掌,太极拳
    力量:★★★
    智力:★★★★★
    身世:早年被游方道人收留,学习数术。师父死后,流落到业力司。前任军师赞赏其心智过人,将其收为弟子。但因其玩世不恭,师父最终将军师一职传给了朱剑屏,打发他去长安做副堂主。
    弱点:凡事看得太透,反而什么都不在乎,很少有正经的时候。
    小注:跟徐怀山十分合得来,只是长安跟无量山相距甚远,难得见面。无聊的时候,可以来长安找他算一卦。
    ——《玲珑英雄谱.人物篇.卷九》
    第三十五章
    地载堂中, 厢房里灯火通明。簌地一声,朱剑屏把一张羊皮地图铺在桌上,上头画着整齐的道路和房舍, 长安城中大大小小的街道巷子、官府的位置, 城西云雷堂的内部结构, 以及城东的人和堂都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他让人花了十天时间,画出的长安结构图。徐怀山和青红两位将军、穆广添和穆拂衣站在桌子旁边,看着那张地图。
    朱剑屏道:“我已经查清楚了,人和堂还没有堂主负责,目前就是屠烈兼管着这边的事。他成日里在城西待着, 人和堂安排了不到一百人充数,不足为惧。城西云雷堂大约有四百来个人,他们能调过来支援的也就三百个。咱们这边打先手突袭,又有教主和穆堂主带领, 去三百个人就够了。”
    他看了教主一眼,徐怀山点了点头, 示意他继续。
    朱剑屏道:“咱们明天夜里动手。为了避免引人注目, 咱们的兄弟白天分批进城。咱们在城东还有几个宅子, 能够藏身。地窖里刀枪剑戟都有, 还有弓箭。进城的时候不必带兵器, 免得惹眼, 到了落脚的地方再自己选。”
    他在地图上点出了那几处宅院, 只有一两个老仆打理。这些宅子是当年孙孤诣买的,还屯了不少粮食和兵器,本来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用的。穆广添看着地图, 感叹道:“幸亏提前有准备。”
    这几个宅院藏三百个人不成问题, 朱剑屏道:“有劳地载堂的兄弟们在此处埋伏, 夜里子时一到,咱们就带领二百个人,对人和堂发起攻击。”
    穆广添道:“好。”
    灯光照亮了他沟壑纵横的脸,穆广添的神色沉稳,又有些严肃。他早年也曾经跟人拼死冲杀,这才打下了地载堂。如今跟这些年轻人在一起,让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情形,竟也有些热血沸腾的感觉。
    朱剑屏道:“等城西的人反应过来,赶到增援总得要半个时辰。这段时间里,咱们必须把人和堂打下来。剩下的一百人埋伏在临街的这座宅子里,等他们的援兵一到,咱们的伏兵就冲出来,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
    众人纷纷道:“好,就这么办。”、“他们有增员,咱们也有,不用怕他们!”
    穆广添跟年轻人不同,凡事求稳妥。他道:“这么多人夜里厮杀,动静肯定小不了。惊动了官府怎么办?”
    先前金刀门的人攻击人和堂,官府也是作壁上观,事后也连问都没问过一句。府尹叶藏锋明哲保身,对这些事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用担心,”朱剑屏微微一笑道,“那位府尹大人一向不爱管闲事。若是能速战速决,官府应该不会来插手。”
    官府这样不闻不问的,倒是给他们提供了方便。徐怀山对总体的部署还是满意的,略一沉吟道:“申平安呢,他还在牢里,谁去救他?”
    朱剑屏也一直惦记着这件事,道:“派几个人潜伏在云雷堂附近,等金刀门的人一去支援城东,咱们的人就潜进去把申师兄救出来。”
    徐怀山道:“可以,那就蛛红、蜈青,你们两个带人去劫牢吧。”
    那二人是教主的护法,对徐怀山忠心耿耿,不愿离开他。青将军道:“夜里混战起来,谁来保护教主?”
    徐怀山的武功高强,淡然道:“无妨,有穆堂主在,这边的兄弟又多,没事的。”
    蜈青还有些不放心,蛛红摇了摇头,示意他听从安排。她道:“教主放心,我们一定把申副堂主救出来。”
    朱剑屏环视了一圈,道:“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徐怀山的神色沉稳平静,火光照在他脸上,把他的眼瞳映得越发幽深。
    中原的各大势力中,首屈一指的就是金刀门和业力司两家。江湖中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他们,想看一看到底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徐怀山忍耐了金刀门太久,为了打这场仗,他积蓄了不少力量,只能胜不能败。
    他踌躇满志,开口道:“一定要把人和堂夺回来,速战速决,千万别伤害百姓。开始行动吧。”
    众人道:“是!”
    穆广添留了二百个人守在咸阳,拨了三百个人供徐怀山调遣,白天分批进了长安。
    长安城每天都有不少人进出,他们扮做普通百姓和客商,身上又没带刀剑,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金刀门的人防备了这些天,已经有些松懈了。就连姚长易这么谨慎的人,都以为业力司怕了自己,心中十分得意,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业力司的人已经悄悄地进了城。
    天渐渐黑了,这天的夜晚格外安静。街上空荡荡的,远处传来了三更的梆子声,更夫提着锣走远了。徐怀山跟朱剑屏对视了一眼,道:“是时候了,行动!”
    朱剑屏举起了火把,以熊熊的火光作为信号,引动了不远处另外几间宅子里的伏兵。院门悄然打开,一群人提着刀剑,潮水一般在街头汇合,向人和堂奔去。
    人和堂的大门前有十来个人站岗,守到半夜正有些疲惫,忽然见前头黑压压的来了一群人。几名守卫顿时警觉起来,拔出刀来道:“什么人!”
    朱剑屏道:“自己人,城西派来办事的。”
    那几名守卫没接到屠烈的吩咐,一时间有些疑惑。带头的守卫挎着刀上前道:“屠堂主的手令呢?”
    徐怀山气定神闲道:“在这儿呢。”
    他作势要掏印信,却一掌拍过去,震碎了那人的心脉。那侍卫头领没想到他突施暗算,胸口一阵剧痛,人已然无救了。徐怀山一撒手,那人软软地倒了下去。又有几个人冲上前去,不等其他守卫反应过来,便悄无声息地抹了他们的脖子。
    徐怀山沉声道:“收拾干净。自己家的事,别让血流在外头。”
    几人答应了,把尸体拖了起来。另外几人上前推开了人和堂的大门,把尸体拽了进去。徐怀山一抬手,带领一众兄弟进了庭院,随即关闭了大门。
    里头的人觉察到了不对劲,放声喊道:“怎么回事!”
    一群人从宅院深处奔了出来,各自提着刀剑,面对着黑压压的一片人,心中生出了强烈的恐惧,前进了几步,又忍不住向后退去。
    徐怀山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如同统领着汹涌的海水,即将吞没这里的一切。他神色冰冷,拔出了腰间的长剑,道:“天亮之前,把要杀的人都杀完,动手吧。”
    城西云雷堂外,几名侍卫守在大门前。红将军在街对面的一棵大杨树上瞧了许久,城东这会儿已经打起来了,这边还没动静。她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头上歪戴着白色的笑脸面具,在树荫里继续待着,叶子枝繁叶茂的,把她的身影藏得十分严实。青将军站在树后的阴影里,帮她看着另外一个方向。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前头街上这才跑过来一个人,浑身都是血。那人到了云雷堂门前,浑身的劲儿一松,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
    守卫吓了一跳,认出了是自己人,围上来道:“怎么了!”
    那人哭道:“不得了,业力司的人杀过来了!咱们的人被他们堵在院子里,跑都跑不出去,被杀的血流成河。我一看情形不对,就赶紧翻墙跑出来报信了。”
    一众侍卫大吃一惊,面面相觑,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人催促道:“快去通报屠堂主,去城东救人,晚了就来不及了!”
    一人为难道:“屠堂主他……他不在门里,这会儿在春风楼呢。”
    另一人道:“庄统领呢?刘管事在也行啊,赶紧通报,快点!”
    众人纷纷朝云雷堂里奔去,只留了两个人守着大门。蛛红竖着耳朵,把他们的话都听了个一清二楚,心中一喜,暗道:“下山虎不在正好,这边容易得手,城东教主那边也能顺利拿下人和堂,真是老天保佑!”
    她又等了片刻,宅子里乌乌泱泱的出来一大群人,约莫有三百来个,已经是倾巢而出了。一群人提着灯笼,急匆匆地赶去城东支援。蛛红等着人走远了,这才从树上滑下来,道:“里头都没人了,咱们进去吧。”
    蜈青道:“今天运气不错,动手吧。”
    他一招手,几个藏在小巷子里的兄弟们站起来,跟着两位将军潜到了云雷堂侧边的一堵墙外。
    蛛红轻身一跃,翻过了墙头。这边大部分的人都调出去了,不必担心。一群人跟着她跃了进来,在夜色的掩护下来到了地牢前。
    地牢前有两人守卫,蛛红闪身潜到了一旁的屋墙后面。那两人感觉到了一阵风声,扭头看时,却什么也没发现。一人打了个寒战,小声道:“你不觉得有点冷么?”
    另一人道:“有什么好冷的,没让你去城东砍人就不错了,站好你的岗吧。”
    他话音未落,就听嗖嗖一阵响,几支袖箭破空飞过来。他还没反应过来,一支袖箭便刺穿了他的脖子,另一人也倒在地上断了气。几个兄弟猫着腰过来,把那两具尸体拖进了屋角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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