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欺负你了?表叔给你做主。◎
    不多时, 郑管家过来通报,说蟹宴准备得差不多了,小辈们就等着宋昕这个唯一的长辈入了座才敢“动筷子”。
    宋昕应了一声, 与唐姻一道去了。
    蟹宴定在邻湖的一座四面通透的花厅, 微风拂柳、碧波荡漾,景色极美。巨大的桌案上摆满了螃蟹,放眼一望红彤彤的, 四下流散着鲜香,蒸、炸、烹、煮……各式做法应有尽有,可见厨子的烹饪功力。
    主位是留给宋昕的位置。
    因为只是游玩的蟹宴, 便不讲究过多的规矩, 以宋昕的主位为中心两侧分别坐着公子们和小姐们, 都在一桌上。
    宋昕紧邻着程清婉, 程清婉下手处特地给唐姻留了位置唐姻, 再往后是宋瑶等一众女眷。
    宋昕见有几个小辈馋得直吞口水,也不过多说什么, 微微抬了抬手,吩咐众人可以“动筷子”了。
    宋昕“一声令下”,年轻小辈们喜笑颜开, 众人便各自夹了螃蟹开始剥。
    所谓礼出大家,食蟹是大有讲究的雅事,像这种风雅的集会,吃螃蟹更多用的是蟹八件,再温上一盏黄酒,堪称绝配。
    螃八件也颇有讲究, 往往这种门第的公子小姐都会专门去请能工巧匠定制, 或是镶嵌翡翠, 或是缀有玉石、或是请大家刻字……
    唐国公府未曾落败的时候,唐国公也特地为唐姻打造过一套金镶玉的蟹八件,只可惜,目前查封在唐国公府。
    庄子里并没特地准备蟹八件,唐姻只能用一些临时的小剪、细勺子。可即便如此,唐姻的螃蟹也剥得十分干净,蟹肉完整、螃壳不碎,甚至还能拼回去。
    本来各吃各的相安无事,有几个起了雅兴吟诗作赋倒也是一道美景,偏偏刘寄诗不轻不重地与唐姻搭话:“咦?唐妹妹怎么没有自己的蟹八件呢?”
    以唐国公未落败之前的实力,唐姻怎么会没有属于自己的一套蟹八件。
    刘寄诗看似天真烂漫地发问,可聪明人仔细一想,便免不了猜到刘寄诗明知故问,让唐姻难看的嫌疑。
    唐姻一滞,她能怎么回答,被查封在唐国公府么?
    被戳中伤心事,唐姻脸色并不好看。
    程清婉“啧”了声:“谁嘴巴这般大,这么好吃的蟹,怎么还堵不上呢?”随后将刚刚剥好的螃蟹放在了唐姻的碟子里,“妹妹只管吃你的,姐姐给你剥。”
    刘寄诗抿了抿嘴:“我只是好奇问问而已……”
    这次还不等程清婉开口,宋彦却忽然道:“说我表妹闲话的,是不是你。”
    刘寄诗心口一紧,她与宋彦几乎一块长大,虽然宋彦对她向来不算熟络,但也又几分“儿时情谊”,宋彦从来不曾与她翻过脸。
    眼下宋彦脸色沉沉,眸子里盛着怒意,尽是对她的指责。
    就寄诗有些慌了,自然不能承认说了唐姻的闲话,可众人的目光又都看着她,她也实在是没法子了,五分真、五分假的,嘤咛一声,呜呜哭了起来。
    “我确实只是好奇问问,并没有别的意思,彦哥哥怎么忽然凶我。唐妹妹没有蟹八件,我瞧见了不也只是关心而已,彦哥哥误会我了,我怎会说旁人的闲话……”
    刘寄诗心仪宋彦也不是什么秘密,有几个公子见姑娘垂泪,轻轻扯宋彦的袖子:“哭了,劝劝吧。”
    “是啊,这还吃着螃蟹呢,多不好。”
    “哄哄吧……”
    这一招示弱反而弄的宋彦骑虎难下、进退不得,他不想哄,只觉得聒噪,一甩袖子闷闷坐了回去。
    刘寄诗从手帕缝隙里偷偷抬眼看着宋彦,见宋彦不理她,继续哭。
    这时,宋昕喝干了一盏黄酒,语气淡然的开口:“好了。”
    语气虽淡,周遭却立刻安静下来,刘寄诗的嘤嘤哭泣声生生噎了回去。
    宋昕撂下酒杯,转手拿起了自己的蟹八件,起身走到唐姻身后,高高的身型被阳光照射出一个轮廓清晰的影子,落在了唐姻身上。
    “用我的。”
    他将自己那套蟹八件撂在唐姻面前的桌面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表叔,我、我没事。不必……”
    唐姻受宠若惊忙要起身,宋昕却缓缓伸出一只手掌轻轻搭在唐姻肩头。
    袖口滑动,露出骨节清晰的腕骨。
    男人平常道:“无妨。”
    众人大出意料。
    宋昕这套蟹八件乃是福安长公主的赏赐,阳华长公主是宋昕母亲的手帕交,先皇帝疼爱至极的大女儿,这套蟹八件,珍贵无比,正是先皇帝赏给阳华长公主的,后来被长公主转赠给了宋昕。
    不过,这只是其次,最令人吃惊的是,那个向来厌恶女子近身的宋大人,竟然会把这样亲密的物件儿借给旁人?
    真是活见鬼了。
    这事儿还没完,宋昕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拿起一盏酒,漫不经心、不屑于蔑视地道:“我不想再看到有人耍心机。”
    话说到这儿,便是不留情面了。
    刘寄诗吓得都忘了哭了,宋昕只这么一句,大家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一个个乖得像只鹌鹑,只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哪里还敢吃螃蟹?
    宋昕也看得出,没人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索性不搅了小辈们的雅兴,提前退了场。
    宋昕走后,气氛才慢慢恢复。
    这会儿就算宋昕不在,刘寄诗也不敢说什么,宋家那位三爷跟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别看那位风轻云淡的,要是生了气,总得有几个丢官落职的,严重了兴许还要掉脑袋。
    程清婉最欢喜,她坐在宋昕身边挺不自在,如今宋昕走了,她反而轻松。
    她抬头一看,对个儿程逸几杯黄酒下肚,已经不分四五六了,正徒手掰着螃蟹同人高谈阔论。
    程清婉嫌弃地白了程逸一眼,目光回到身旁这个文文静静的小丫头身上。
    宋昕什么人他不是没有耳闻,能把自己蟹八件让给一个姑娘,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唐妹妹,宋大人对你似乎很不错,真想不到,他那样冷淡无情的一个人,竟还会关心人?”
    唐姻正剥着螃蟹,听程清婉这样一问,咔嚓一下,不小心弄断了蟹腿。
    三表叔为人是有点冷淡,但绝对不是无情之人,三表叔是很好很好的一个人。
    唐姻觉着程清婉是不是哪里误会了宋昕,所以印象才不好,忙帮忙解释。
    “我家中生了变故,从杭州到苏州寄人篱下,表叔一直十分同情我、照顾我。”唐姻又补充似的,诚恳道:“程姐姐,表叔为人正直,其实对我们这些小辈都十分照顾的,他只是面冷,心是热的,你问瑶妹妹。”
    宋瑶懵懵“啊?”了声。
    唐姻道:“上次从杭州回来,表叔不是还给你带了胭脂水粉么?”
    宋瑶想起来了,说“是”,只是这种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事,并不常见……
    程清婉“哦”了声,宋昕对唐姻的只有同情、照顾吗?只把她当作小辈吗?
    她不这样认为。
    程清婉总觉着事情不是这样简单,她在唐姻与宋昕的身上,似乎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她一时半会儿没有头绪。
    忽然,程清婉想起在楼台时,宋昕说过的那句话——“程小姐,宋某不想瞒你,今日来此便是想与你说清楚,我没有成婚的打算,我已有心悦之人了。”
    程清婉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宋昕口中所谓的“心悦之人”不会是这个小丫头吧?
    若是这样,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宋昕几次给唐姻解围,看似一个长辈在主持公道,可细一想想,宋昕的性子才懒得管这种闲事。
    但如果说是在维护心仪之人,那便无可厚非了。
    再者,她先前想亲近唐姻,宋昕莫名有些警惕,大概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程清婉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个十分有趣的事,莫名有些小兴奋。
    她拉过唐姻的手,几分宠溺、几分请求:“妹妹,我父亲与宋府老爷商量过了,过些日子会请宋大人为程逸和宋彦讲学指点,我也想参加,只不过就我一个女子,怪别扭的,妹妹陪我好不好?”
    唐姻并不知道这件事,不过程家姐姐都这般开了口,她自然不好拒绝。
    听表叔授课的大约都是男子,程姐姐待她那样好,她当然不忍心程姐姐孤零零的。
    况且,她也有些想看看表叔授课的模样……
    她朝程婉清甜甜一笑:“好呀,那程姐姐,到时候我们一块!”
    蟹宴散了之后,众人各自打道回府。
    程清婉上了马车,车轮转动,朝程府行去。
    “小姐,见着宋大人了吧,他怎么样?”小婢女给程清婉捏着肩膀。
    程清婉随便“嗯”了声,随口说了句“不错”,又道:“采莲,回府后将我的文房四宝都备好,过几日,我要去听宋大人讲学。”
    小婢女掩唇一笑:“看来小姐对宋大人很满意呢,不然依小姐的性子,大概不愿意听那些课。不过也是,也就只有宋大人这样如玉般的公子,才配得上我家小姐,才能让我家小姐动了心。”
    “谁对他动心了。”程清婉否定道:“我是因为旁的事。”
    “旁的事?什么事呀?”
    她没向小婢女解释,她程清婉生得漂亮,家世也好,还不至于为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动心。
    在她看来有些姑娘就是活不明白,例如那个刘寄诗,宋彦又不待见她,何必非要贴上去自找不痛快。
    还是清醒一点才活得轻松自在。
    她之所以去参加宋昕的讲学,还不是因为她好奇……
    宋大人吃人不吐骨头的性子,到底对唐家妹妹几分真几分假?
    宋昕一行人的车架刚到宋府门口,便有下人率先去给宋老爷、宋老夫人通传。
    “老爷,三爷他们已经到府门口了。”
    “嗯,下去吧。”
    宋老爷捋着长髯,饮着清茶,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在官场浮沉数载,老人家早就养成了一个不急不躁的性子,但太湖山庄一行关乎宋昕的终身大事。
    纵然宋老爷子往日再稳如泰山,这会儿也有些挂怀。
    在宋老爷子眼里,宋昕是一个很有主见也懂得进退的人,他这几个儿子就属宋昕最让他省心、最让他得意,所以他从未过问过宋昕的终身大事。
    可眼下宋昕二十有二了,宋老爷子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有些急的。
    他看向远天:“也不知老三与程家女聊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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