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自己在逐渐死去,甚至带着微笑的一副表情。我不能说话,斯时,大脑已然无觉。
    麻将声似乎从来不曾停歇过,从早到晚,那噼啪的掷牌声就充盈着整个空间。不知道谁的一个炸弹让整栋楼都晃动了一些,随着惊天动地的笑骂声,大伟从梦中惊醒。习惯性的骂了一句:“他妈的。”抬腕看了下表,八点十分。大伟燃起一根烟,猛吸了两口,才起身,彶了拖鞋,朦胧着睡眼,向公共卫生间走去。
    从堆满什物和煤球的走廊安然无恙的走过,需要高超的技巧,大伟恍惚中计算着自己的脚步,不时的腾挪着。突然,脚下一挂,大伟差点摔倒,骂了几句,抖开挂住脚的一个废弃购物袋,然后拐着脚,蹦着捡回另一只已经飞出去老远的鞋子,又一路腾挪着蜿蜒前行。
    这栋简易楼建于建国初期,属于典型的苏式建筑。青砖红瓦的三层楼在经历了五十年风雨后,已经老迈不堪。随着地面的下陷,这个已经被列为危楼的房子,用了若干钢筋固定后,又住满了人。当然,绝大多数是像大伟他们这样结婚没有多久的小年轻,或者老单身。
    大伟一直很怀疑当初的人们代谢功能有所欠缺,所以一层楼才会设计出一个卫生间。避开高峰期,这卫生间堪堪够用,若是恰巧赶上高峰了,只好回家解决。所以,这栋楼一年四季,都可以看到蓬松着头发的男女们白日里端着痰盂大摇大摆的去倾倒。
    所以请原谅我们的大伟同志一直的在骂娘,也请原谅这栋楼所有的居住者的颓废和粗鲁,他们有足够的理由上上下下祖宗八代的骂。
    从卫生间回来,又搭了毛巾,拿了面盆去公用厨房洗漱。空气中弥漫着谁家炖排骨的味道,混合着走廊中浑浊的空气,变成了一种怪异的腐朽。这味道莫名的就让大伟丧气,这是另外的一个世界,一个破败的腐朽之城。
    换了衣服,大伟出了那栋楼,站在大院里,近乎贪婪的吮吸着清新的空气。阳光很好,成排的法桐列兵般的矗立两行,冬青和月季包围着油绿的草地,淡粉的石竹点缀其中。初秋,似乎明媚的阳光让所有植物都绽放到极致。
    略微踯躅了片刻,大伟迈步出了大院。他迈开大步向前走着,似乎想要奔向某个目标,可是,只有他知道,他只是想要快步的移动,来加速血脉的奔涌。感觉到血在血管里沽沽的流淌,心脏在胸腔有力的跳跃,这能让他确切的体味活着的幸福和真实。
    当大伟略微喘着粗气停在二环立交上的时候,他感觉心情开朗多了。望着脚下川流的车辆,大伟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云端俯视。
    这样的感觉,大伟曾在自己四年的大学时期一次次的感受着,对于知识的渴望,对于未来的憧憬,对于生活的追求,这些都无数次的让大伟热血彭湃,如同插着理想的翅膀,高高飞翔在云端。
    手机响,掏出手机,看了下号,大伟的眉头略微皱了皱,不大情愿的将手机凑近耳朵。妻子高八度的尖利嗓音从另一端滔滔江水般倾泻而来,大伟的眉头皱的更紧。面对情绪中的女人,没有什么比沉默更好的方法了,大伟深谙此道,所以只嗯嗯哼哼着打着哈哈。唠叨了大约半小时左右,那端似乎说累了,又交代了几句,挂了电话。大伟长长的舒出一口气,皱着的眉头也随着舒展开来。
    大伟习惯性的掏出一支烟,点上,深吸了一口。就在他长长的吞出一口烟圈,第二口还不曾吐出的时候,一个油亮的光头矗到了他的面前。“罚款。”简短的两个字,然后是一张公事公办的毫无表情的脸,和一张伸到眼前的罚款单。大伟狠狠的咽下嘴里没有喷出的烟雾,掐灭了手中的烟,换了一张笑脸。
    “师傅,你看,刚点上,忘记了,下次注意成不?”大伟期期艾艾的央求着。
    那张泛着油光的脸依然毫无表情,只是向前执拗的伸着那张罚款单。大伟瞅了一眼,二十。无奈的叹出一口气,大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十块的,塞进那只手里。
    “我不要票。”
    那油亮的光头瞅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掉头走了。
    “妈的。”大伟冲着虚无的一处骂了一句,然后混入流动的人潮,向前涌去。
    妻子五点回来,大伟收拾好屋子,去公用厨房将备好的砂锅放上煤气炉,开了小火。妻子过去在郊区的一所公立学校,嫌弃离家远,工资低,辞职去了一家私立学校,工资是高了,不过工作量大,又要住校。家全扔给了大伟,只周六可以回家。幸好没有孩子,否则大伟真不知道该怎么渡日了。
    妻子今天似乎情绪不佳,从进门开始就崩着脸。大伟没有去问,他知道不用问她也会自己说出来的。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在吃过饭以后,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档口,妻子就开始了她的抱怨。从这座腐朽着的楼,然后到生活到工作,絮絮叨叨的没完没了的说着。恍惚中,大伟有瞬间的茫然,眼前这个祥林嫂一样的女人怎么也无法和四年前那个单纯素净的女孩联系起来。望着她蓬松着的卷发,发黄的面容,不停蠕动着的涂了唇彩的唇,这让他有做梦的感觉。
    妻子的唠叨终于告一段落,大伟长出一口气,有些负疚。或者,是因了他的无能,才让一个美丽的女人沦落成一个怨气冲天的妇人。是啊,需要赶紧先离开这个腐烂着的地方再说,或者换了环境一切都会好起来。
    大伟的购房款还差一些,不过若是分期付款,付首期是足够了。而大伟也差不多看好了一处房子,只是一直想等单位建集资房,这样,他的钱就足够买房子,甚至连装修的钱也有了。单位基建处也一直说是要建,只是不知道何故一直拖。
    已经上班一个多小时了,大伟依然坐在生产处自己的办公桌后面一动不动。这对于大伟来说是不同寻常的反应,大伟一直是科室里工作最认真负责的一个。是的,他是不想动。刚同事小张办理了调动,这消息其实是他最早知道的,只是他一直不怎么相信,直到小张来和他告别。
    小张是靠炒股发家的,这是单位公开的秘密。依靠炒股的最初原始积累,小张投资了朋友的一个小工程队。这几年城市发展速度加快,那家小小的工程队变成了一家建筑公司。如今的小张不仅在城里最好的紫薇花园买了房子,有了车子,而且也换掉了他那个面包脸的妻子。这有些像传奇,不过事实上是小张在十年之内,做出了阶段性的飞跃。从一个科室小职员,过渡到了大款。小张一直没有办理辞职,只是请了长假。这样,养老之类的依然有单位负责。小张的远见总是带着高瞻远嘱的味道,这次据说花了大把钱进的那家单位其实并非为了那点工资。进城建局,可以说是人脉的投资。官商不分,这一直是中国的特色,所以,也只有官荫下的商贾才能稳步发展。
    想着昨晚妻子的话,似乎不无道理:路是越走越宽的,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
    大伟又燃起一支烟,这次,他没有吸,只是任由烟在指间燃烧着。
    在一支烟燃尽的时间里,大伟完成了人生境界的彻底转变。在这年秋末牛气冲天的股市里,我们的大伟已经全身心的投入进去,并且动用了所有资本。这是中国股市自创建以来的第二次黄金期。我们的大伟没有浪费掉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日里夜里浸泡在股市,心情随着大盘的波动而波动,随着牛市熊市的交替而交替喜悦沮丧。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的大伟的个人资产在第二年春天取得了前所未有的突破。而在零七年初夏,正当大伟踌躇滿志的时候,印花税的上调,让股市大跌,我们的大伟在瞬间损失了三分之一的财产。不过,没有关系,我们的大伟又重整齐鼓的投入了新的一轮搏击里,据资深人士分析,股市的牛气将一直延伸到零八年北京奥运会,大伟对此深信不疑。
    近来,这个麻将声轰鸣的老楼似乎安静多了,全民炒股的热潮吸引了那些麻将场上的劳动者。只是,夜晚,当大伟的眼睛移开大盘趋势图,而微闭的时候,那股腐败的味道却似乎更浓烈了。闭着眼,大伟在心中算计着,再赚一些钱,也就可以在紫薇买房,而那时候,该就没有这样霉变难闻的味道了。
    那晚梦中的大伟似乎很幸福,一直的在笑,只是当清晨醒来的时候,大伟却分明感觉枕上湿润的一片。大伟不再急走了,他端坐在大盘前,吮吸着比那个老楼还要不堪的气味,眼睛毫不眨动的看着上扬的曲线。甚至,我们可以清楚的看到,大伟那原本漆黑的眸子中,也印入了两条红绿交错的曲线,像极了暗夜中狰狞着的兽类。
    题记:零六年末中国又一次陷入了股疯,这股热潮,让全中国人民都陷入了颠狂之中。有报道,诸多机构都有挪用资金炒股而走上犯罪的。这场风潮将持续多久?没有人知道,只是仍然有大批民众前赴后继的投身进去。这不知道是一件值得高兴还是值得悲哀的事,而这似乎也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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