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俪妃娘娘来了。”赵阙宇的贴身太监在御书房前守候“皇上刚才还叨念着娘娘呢,快请进吧。”
    周夏潋褪了披风,让官婢在外头候着,自己轻轻走进去,只见皇上正坐在灯下看折子。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抬起双眸,那双眸子一如既往的看不出任何喜怒。
    “已经见过了?”赵阙宇问“人还好吗?”
    “多谢皇上吩咐狱卒善待二楞,他倒没什么不好。”她立即答复。
    “可问出了什么?”
    “二楞说,他到城煌庙玩耍时,看到个糖人极有趣,那卖糖的人说,只要他拿着刀子在皇上面前比划一下,便将那糖人给他。”周夏潋低声说明“二楞并无犯上之心,只因受了奸人蒙骗才有此犯行,还请皇上明鉴!”
    “嗯,”赵阙宇点了点头,继续翻看手边的折子,似乎没把此事放在心上的模样“看来他们也并非想害朕的性命,否则不会只遣二楞前来。
    “妾身的妹妹说”不知为何,周夏潋心下忽生畏怯,欲言又止。
    “潋潋,但说无妨。”他鼓励道。
    “妾身的妹妹说,奸人指使二楞行刺,伤不伤得了皇上倒在其次,要令丞相府担了重责恐怕才是首要目的。”
    “嗯,令妹果然是闻名遐迩的才女,说的话十分有见地。”他赞赏地说。
    “那皇上可否不要处置二楞呢?”她终干道出恳求,心尖微颤,声音细如蛟呜。
    “澈淑,你方才也说了,奸人行刺,意在污蔑丞相府。”赵阙宇语调没半分起伏的回答“我若不追究此事,说不定奸人将来会再度依样画葫芦,到时候就算丞相府想脱干系,恐怕都难了。”
    周夏潋睁大眼睛,听不大懂,脑中一片迷茫。
    “算了,激淑,朝堂之事你就不要过问了,朕与你爹爹自会处理。”他微笑劝她“夜深风凉,你快回宫歇着吧,朕今晚要批覆折子,就不陪你了。”
    “皇上”她怔怔的又问“皇上还没告诉妾身,如何处置二楞呢?”
    “朕没说明白吗?”他又笑了。
    “能放了他吗?”他笑容中的合意,在周夏潋的眼中,一向难以捉摸,她只能问个清楚明白
    “这样吧——”赵阙宇叹了口气道:“潋潋,看在他是你奶娘之子的分上,朕就留他个全尸。
    “全尸?”她就算再笨,此刻也全然明白了“皇上要杀了二楞?”
    “杀一儆百。”他淡淡道。
    “可二楞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连刺伤了皇上,他都以为只是个游戏门周夏潋忍不住辩驳“皇上您是明君,难道不应该找出幕后指使之人?就这样杀了二楞,等于替真凶杀人灭口了”
    “潋潋”赵阙宇叹一口气“朕该说你笨呢,还是该说,有时候你也挺有想法的”
    “那皇上到底如何裁决?”她只想知道这个!
    “对不起,潋潋,朕不能够答应你。”他侧过头去,第一次,仿佛不愿再面对她。
    周夏潋觉得此刻真像在作梦,这个把她宠上了天的男人,忽然如此冷淡,让她霎时之间手足无措。
    即使她不够聪明,也知道自己不该再多说,可是
    “皇上,二愣他就像妾身的兄长。”她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倔劲,砰的一声跪倒在地,苦苦哀求“从前妾身在家时,没人愿跟妾身玩耍,都嫌妾身愚笨,只有二愣只有二楞一直陪着我,皇上杀了他,就像杀了我的亲人”边说,她泪如泉涌,难以抑制的
    泪涟涟。
    或许这会惹来眼前男人的不快,是犯上的死罪,但此刻她也顾不得了,她脑中只有一条人命,一条她曾经视若兄长的无辜之人的性命。
    “朕说过的话不想再重复。”赵阙宇脸上浮现一丝阴霆“俪妃,不必再多言了。”
    俪妃?方才,他还亲昵地唤她“潋潋!,现在只因她多求了他一会儿,他便用这样冷酷的称呼压她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他明明是视她如掌上珍宝的君王,给了她六宫都仰望的荣宠,甚至能为她攀摘星辰,为什么这一点小小的恳求,他却如此吝啬,不肯答应?分明,他轻掸小指,就能挽救一切
    难道,从前他对她的种种宠爱,都只是谎言吗?
    “这茶叶像是不太新鲜了。”余惠妃搁下杯子,燮眉道“方才我从前院一路过来,这院子里的花草也像有两日没打理了似的一妹妹怎么忍得下去?”
    周夏潋微微一笑,倒也没太在意。
    宫里的流言实在传得太快了,那日她与赵阙宇不欢而散的事,第二天,似乎大家都知道了,人人都对她变了脸色。
    虽然她地位仍在,但宫人们都已把她当失宠的妃子在看待,衣食用度的分例还在,却缺斤短两,且都在暗地里悄悄使坏,让她有理也无处可申。
    说起来,她对余惠妃倒十分感激,在她与赵阙宇“冷战”的日子,宫中诸人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唯有余惠妃开时还常来坐坐,并未远离。
    入宫之前,家里人曾一再叮嘱她,切勿与宫中任何妃嫔交好,无论对方态度再亲切和蔼,皆要留一个心眼,毕竟利益所驱、人心难测,可她却十分渴望有一个如余惠妃这般笑容明媚的姊妹。
    “妹妹入宫已经多久了?”余惠妃忽然问道。
    “两个月有余了。”周夏潋一怔,不懂得她为何明知故问。
    “三朝归宁之后,妹妹可还曾见过皇上?”抬眸看她一眼。
    霎时之间,她忽然有点明白了。
    “以妹妹入宫即封为贵妃、还赐封号‘俪’的盛宠,却两个月未见皇上,这落差也实在太大了些,”余惠妃缓缓道“难怪连这茶叶都不太新鲜了。”
    周夏潋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妹妹,始可不比我。我与皇上自幼一块儿长大,究其根抵,还有些血缘之亲,就算皇上这些年不常去我那儿,这宫里的势利眼还不敢对我失了分寸。”
    “我看皇上对姊姊极好,”她回道“若能如姊姊这般生活,也不错。”
    “妹妹,你也太夭真了。”余惠妃摇头苦笑“你进宫的时间最晚,不知欣嫔与莹嫔她们,若没有皇上的恩宠,是何等际遇,我可是亲眼见过的,那一年,莹嫔的脚扭了,风传她再不能起舞,御膳房送到她宫里的都是隔夜馊食”
    周夏潋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后来,莹嫔以一曲‘追风舞’复宠,欣嫔却染了风寒倒嗓,那情况还不如莹嫔当初呢”
    她闻言不由得心惊,低头思忖。
    “妹妹,你刚入宫,他们还猜不透皇上对你的心思,所以不敢对你太过放肆。听姊姊一句劝,就算不为自身,也要为娘家考虑啊”
    的确,她爹如今因刺客之事已经不知受了什么牵连,了尚若她在宫里再不得宠,爹爹在朝中地位就更岌岌可危了
    “听闻皇上此刻正在南隅处练习骑射,”余惠妃提议道:“不如我们也去瞧瞧吧?”
    这一次,周夏潋没有再执拗,半推半就,答应跟看一起去。临行前还特意换了身衣衫,略施粉黛。
    才穿过花荫,便听到一阵阵笑声,仔细一看,竟是欣嫔与莹嫔陪着赵阙宇。两人皆是一身利落的骑装,比起平时的宫装多了一些飒爽。
    赵阙宇眼角稍稍抬了抬,目光仿佛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然而他却掠过了她,只对余惠妃投以微笑。
    “两位娘娘来得正好,可以做个见证,妾身正与莹嫔妹妹打赌呢”欣嫔娇笑道。
    “皇上。”莹嫔却是撒娇地说:“倘若这一局妾身赢了欣嫔姊姊,皇上可有奖赏?”
    “秋日围猎便要开始,”赵阙宇缓缓道“你们哪个赢了,朕便带她随行”
    欣嫔与莹嫔一听顿时大喜,连忙谢恩。
    “皇上偏心。”余惠妃却突然开口“只许欣嫔与莹嫔妹妹参与,将妾身和俪妃落在一旁。”
    “两位娘娘也参与好了。”莹嫔出声提议“听闻俪妃娘娘待字闺中时曾习过武?”
    “不不不。”她连忙澄清“那哪里算得上习武,不过是掷掷石子罢了。”
    “哦,如何掷呢?”赵阙宇倒仿佛有了一丝兴趣,侧眸问道。
    “不过是用石子打树上的雀儿罢了。”周夏潋低下头回答。
    “这个好玩!也适合女子,不似射箭那么暴庚——”他笑语之间决定“不如诸位爱妃就以掷石子论输赢吧。”
    欣嫔与莹嫔皆是一怔,余惠妃倒是开口说:“一切听皇上定夺”
    “来人——”赵阙宇扬声道。
    没一会儿,便有宫人捧着一大瓷瓮上前,各色石子在里边琅琅作响,另有侍卫捉了些雀鸟来,在笼里叽叽喳喳。
    “妾身斗胆,先行一试”莹嫔轻笑开口。
    她轻卷衣袖,拣了两块瓮中石子,只听侍卫一声“放”一只雀儿便冲出笼飞往空中,她手一抬,石子便击中了那雀儿羽翼,然而它却没有马上摔落,依旧挣扎着往更高处飞去,她不慌不忙的将手中另一块石子一弹,这回正中雀儿要害,如流星坠地。
    “好则赵阙宇喝彩,身旁一众宫人即刻鼓起掌来为莹嫔庆贺。
    “妾身叹服,”余惠妃笑道“不敢与莹嫔妹妹相比,妾身自行弃权。”
    “妾身亦不再献丑了。”欣嫔也跟着表示。
    “俪妃,你呢?敢与莹嫔一较高下吗?”赵阙宇看向她,脸上似有些讥讽的笑意。
    周夏潋本来也打算作罢,偏偏他这神情语气让她心头一堵。她从来不是争强好胜之人,但此时此刻,不知为何,还真想一事。
    她对莹嫔欠了欠身,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缓步上前。
    瓷瓮中石子色彩斑澜,她却唯独喜欢纯白的,望了望倒还真有一块,于是便挑了起来,握在掌中。
    “放——”
    她的视线内出现了一只云雀,但因为阳光太过灿烂,她感到眼睛有些蒙胧,仿佛身处梦境一般。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能击中这只雀儿,只凭着直觉,将石子往空中一掷。
    那雀儿几乎在她扬手的一瞬间,便啪地掉在地上,有如神助。
    四周诸人皆呆了,周夏潋自己也是怔怔的,不敢相信。
    她走到雀儿身旁,蹲下身子仔细查看。那雀儿已然毙命,击中雀儿的石子亦落在一旁,沾染一片血渍,然而,然而
    分明记得她挑选的是一块纯白的石子,可眼前这块却带看彩虹的颇色,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这不是她击中的,可又会有谁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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