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爹是站在外头?
    “卿家何必在意,惊蛰留在宫里读书,本就是大有裨益之事,何须再提旁事?”
    景元帝的声音隔着一道屏风,听起来很是冷漠,带着难以言喻的强硬。也不知道刚才在他醒来之前,这两人究竟说了什么。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怎么愉悦。
    “陛下,臣妻思念惊蛰,这孩子多年不见,她心中总是记挂,不若让惊蛰一月里,也有些时日能在府中小住,如此,也能叫……”
    “岑玄因。”
    景元帝淡淡打断了他的话。
    “你与柳俊兰,将惊蛰教养得极好,不论相貌品行,惊蛰都是上等,倘若你家不曾遭灾,在你心中,惊蛰也不必沦落到今日地步,竟会成为寡人的玩宠……你虽不曾这般说,但也应当这么想过。
    “寡人并不在乎你们怎么想,惊蛰所做的选择,亦是他自己所想,若你再拦着,纵你是他的亲生父亲,寡人也不容你。”
    景元帝敞开天窗说亮话,竟是叫岑玄因也沉默着。
    “陛下,臣不曾这么想。这样想,既是侮辱了陛下,也是侮辱了惊蛰。”岑玄因良久才开口,“只不过,您现在爱他,宠他,自然什么都好。倘若日后厌了,倦了,那又该如何?
    “是,臣说这话,的确不好听,也显得臣像是个老学究,总说这些愚不可及的话。奈何您是皇帝,这天底下最愚蠢的事,难道不正是在皇家讲感情吗?”
    到了今日这般,其实岑玄因已是认了命。
    他没想要阻止惊蛰的选择,只不过想再给惊蛰留多些余地。
    “呵,余地?”景元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刺耳尖锐,带凶戾残忍的气息,“他早就没有了余地。”
    “陛下……”
    “他生是我的人,死也得烧在一起。”那冰凉刺骨的声音,透着浓郁的恶意,“岑玄因,你惦记你的妻子,惦记着你的女儿,就已是足够。”
    那赤裸裸的威胁,亦是分明。
    岑玄因的声音带着几分紧绷:“陛下,惊蛰到底是岑家的孩子。”
    “姓岑难道是什么好处?若他愿意,不若姓做赫连,反倒还省了这番拉扯。”
    惊蛰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他现在这般尴尬,他肯定要出去阻止这两人的嘴仗。
    赫连容一见到他爹,就像是被踩住尾巴炸毛的怪物,总是凶恶咆哮着,恨不得将人赶走远远的。这反感的态度,比之前见到柳俊兰他们,还要明显得多。
    惊蛰心里这么嘀咕着,见他爹被赫连容这么一通威胁,这手脚不由得动了起来,竟没想到,捆在脚腕上的绳索,竟是系上了铃铛,他这一动,就叮当作响起来。
    刹那间,惊蛰整个人紧绷住,而那外面的说话声也猛地停下。
    不多时,岑玄因疑窦地问:“陛下,这里头……”
    惊蛰闭上眼,只当做自己不存在。
    救命。
    赫连容,赫连容,赫连容……
    惊蛰在心里念叨着这人的名字,恨不得将他咬碎吞进肚里去翻才解恨。
    他是故意的!
    “啊,倒是忘记与卿家说,惊蛰昨夜困乏,现在正在里头歇着呢。”
    外头那皇帝陛下仿佛才将将想起这件事情,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说起。
    惊蛰猛地睁开眼,神情狰狞,恨不得将赫连容给撕了,听着那脚步声响起,他立刻又闭上眼,装作睡着的模样。
    隐隐间,惊蛰能感觉到有人站在他身边,似乎是在打量着他。
    惊蛰整个人都紧绷住,根本不敢动弹,就生怕再一个动作,又把铃铛声给弄响,在外头听起来不够明显,在这里面要是响了,那他爹肯定会心生怀疑。
    他越是紧张,这身体就越是僵硬,到了最后感觉肌肉都酸痛起来,有些惴惴不安。
    “惊蛰……”
    岑玄因叫着,有些贪婪地看着他。
    上一次在宫外不过只见一面,根本没怎么仔细看过,如今看着惊蛰睡得脸颊红红,一时间,竟是忍不住想起从前的模样。
    惊蛰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岑玄因心里感慨着,却根本不知道惊蛰忍得有多痛苦。
    那种莫名的羞耻感远超从前,让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强烈,他恨不得想要捂住自己的心口,免得让他爹也听得见那扑通扑通乱跳的心声。
    ……他怕是最近都不太敢出现在他爹面前了。
    过了好一会,惊蛰听到岑玄因轻声叹。
    也不知道他又开口说了些什么,虽然是说着话,但那声音却非常的轻,哪怕是这么近的距离近,惊蛰也几乎听不清楚。
    可赫连容却是听到了。
    莫名的,这屋内的杀气越发重了起来,惊蛰只觉得那种紧绷的气氛如同箭在弦上,一个哨声,就会撕破着虚伪的平静。
    惊蛰咬牙,一时间也两难。
    猛然间,赫连容打断了岑玄因的话,森然说道:“莫要以为,寡人真不敢杀你。”
    岑玄因:“臣妄言。”
    很快,岑玄因被迫滚了。
    被迫远离乾明宫,岑玄因站在殿外,丝毫没有被驱逐威胁的不快,反倒感受着刚才的杀意,摸了摸脖子。
    有那么一瞬,他真以为景元帝要杀了他,却偏是忍住了。
    尤其是在刚刚最后那一番话,他原是想恳求陛下在厌弃了惊蛰之后,允许他带着惊蛰离开皇家,结果那话根本没说完,皇帝比方才还要生气。
    仿佛他说出口的那么些话,是侮辱了惊蛰。
    岑玄因心里叹了口气,直到这时候才真的安下心来。
    他在心里自言自语:也不枉费他冒着生命威胁……试探了这么一回。
    像景元帝这样的杀星,不能只看他所做之事,更要在意他待惊蛰到底是人,还是物件。
    是物件,便只有掠夺;是人,才会真正爱惜。
    岑玄因哆嗦了下,快步往外走。
    只是这位的煞气,寻常人还真是顶不住,他那好儿子,可真是“有福气”。
    乾明宫内,惊蛰也跟着睁开了眼。
    他原本想张口说话,然后意识到他们还在那赌约里面,就用眼神暗示了一下。
    赫连容就在他的身旁,看着面无表情,也没有多少情绪。他弯下腰来,手指抚弄着惊蛰的喉咙。
    “说罢。”
    “……你没有真的生气。”惊蛰道,“为何要假装很生气?”
    光是听着赫连容的声音,惊蛰都能猜得出来他真实所想,要他真的暴怒,刚才绝不止如此。要不然他就算冒着被他爹发现这尴尬,也必然得睁开眼,打断两人的冲突。
    ……当然没有是最好的。
    那种羞耻感还没有褪去,逼得惊蛰脸上仍是臊红,很不自在。
    赫连容按住他的脚腕,那细微动作下,铃铛声起。
    “不这么做,怎叫岑玄因少来碍事?”赫连容,面无表情,“他既要试探,我便让他看个够。”
    惊蛰:“……能别当着我面这么说吗?”
    他们两个人算计来算计去,你方唱罢我登场,全都是阴谋诡计,可倒霉的人却是他……昨天这赌约,多多少少也是奔着这来的吧?
    惊蛰咬牙切齿,谁能懂刚才那种被他爹在旁边盯着,他却必须屏息敛神,怎么都不敢动的惊恐感?要是他爹突然发了抽,想要掀开被子看他……
    这真是比早上还难忍。
    “那惊蛰听了你爹这番话,可有想说的?”赫连容拨弄着铃铛,不紧不慢地说着,“比方说,怎么补偿我?”
    “……方才你故意让人进来,我都还没和你算账呢。”惊蛰小声嘟哝着,“你还要,还要折腾什么呀?”
    赫连容靠近他,低低在他耳边说什么。
    惊蛰羞恼得要命,只想啐他一口,又莫名说不出话,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又偏偏动弹不得,那脸是憋得越来越红。
    ……赫连容到底是怎么想出来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见天儿折腾他,就巴不得把他揣裤腰带上带着。
    良久,赫连容才听到惊蛰如同在喉咙里挤出来的话,“……好,好吧。”
    惊蛰说得磕磕绊绊,一副说完就后悔的模样,懊恼地低着小狗头。
    赫连容的手指勾住那绳索……亦或是束缚的枷锁,什么都好,那嘴边带着笑,只那笑意根本就算不上温柔,反而带着某种掠夺的恶毒。
    他总是想完全控制惊蛰,任由他的躯壳被迫摊开,彻底袒露在他的跟前,那的确疯狂又不容于人前。
    可惊蛰总会包容。
    允许着他……更多,以及更多疯狂的念想。
    第108章
    惊蛰出宫的时候,那马车自宫门出,守门的士兵甚至都没有检查,便已然退开。那马车虽然低调,可宫里能随意乘坐车马进出的人,唯独一人。
    无需什么命令,这些都是潜移默化里的改变。
    惊蛰或许留意到了,只在提问前,先被石黎的话引去了注意。
    “确定是他?”
    “的确是他。”
    惊蛰不由得闭了闭眼,像是在思忖着这件事。
    他吐着气,微微一动,却是面色微变,好像扯到了什么,无意识地动了动,摸着自己的肩膀,露出苦瓜色。
    这表情不只是为了刚才收到的消息,更是为着自己身上这异样的感觉。
    在这衣服底下,惊蛰的身体,正被奇异地束缚着。那种感觉尤为奇妙,一举一动都会有所拉扯,叫人虽能行走,却也甚是奇怪。
    得亏到了秋天,这穿戴的衣服也较为厚实,这才能掩饰住那些怪异的痕迹。
    他甚至不敢活动太开,就生怕自己动作间流露出什么痕迹,叫自己身边的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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