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嘈杂,他这一声叫喊像闷在缸子里,上面罩着一层厚重的绒布,自己听着都像幻觉。
    傅寄秋快步朝飞辇离去的方向赶,仅仅十几日不见就宛如隔了十个春秋,傅寄秋身为阳气格外旺盛的剑修,眼下却泛着淡淡的青黑,像十几日都没能合眼,身形都消瘦了不少。
    就这样,视线分毫没有偏转向拐角,刹那便掠过此地。
    “”
    连星茗想追上去,片刻也等不及,抬掌重重往宿南烛胸前一拍,几乎将能够调动的灵力都汇聚于掌心。怎知一掌击出去,五指软绵绵向下一耷拉,下一秒钟,他听见了一声压抑着的、闷在喉咙里的讥笑声,“我就知道。”
    “”
    连星茗呆滞两秒寸寸扭头,看向了宿南烛。
    近在咫尺,他看见了宿南烛通红的眼睛,像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一般可怖,这双眸子里有气愤、怨怒、问责种种复杂的情绪遍布其中,却唯独少了最应该有的惊讶。
    宿南烛看起来丝毫不意外。
    单只手臂垂下,
    连星茗的腿弯便失重般往下一落,小腿竟然支撑不了身体的重量,顺势就要跪倒在地。
    只不过还不等他完全跌下去,后脑处头皮生疼,宿南烛另一只手从他的后颈移到他脑后的头发,竟生生拽他站起。
    “我就知道”宿南烛强硬将他拖拽至胸前,压抑着音量。也许是太过于愤恨了,脸庞肌肉控制不住地抽搐,“连摇光,在你心里我是有多蠢仙身是死是活我会看不出来你体内的灵力充盈与匮乏,我会看不出来你以为我为何默许白羿自由出入冰窖你以为我为何突发奇想掳来你的师叔,让她把荧惑送到你面前”
    连星茗张了张唇,身体不自觉往后仰,想离宿南烛远一点。
    他的动作并不明显,可是在宿南烛眼中,这就好似在提灯夜行,想不注意到都难。
    “我在等你主动睁开眼啊。”
    宿南烛眼眶酸涩看着连星茗,后者还躺在冰棺中时,曾经有无数次他暗暗祈祷,祈祷后者能睁开眼睛。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
    当初先来招惹的明明就是连星茗,事后弃如敝履的同样也是连星茗若是真的无意,为什么当初看向他的眼神会那么的真挚,那么的情深不寿他知道一切都是连星茗装出来的,可是在这些尔虞我诈的过往之中,连星茗难道就没有一刻、一分,哪怕是一秒钟的动心
    从始至终不该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事情过去了,只有他一人还沉沦在过往,不愿醒来。
    他更想不明白。
    连星茗与裴子烨之间隔着的可是家国之仇啊,这是埋入骨血的浓郁恨意。可历日旷久,二人如今尚且都能和睦相处,为什么到了他这里,连星茗居然连睁眼面对他都不愿意
    就连现在都
    在他爱之深恨之切的责问视线之中,连星茗的反应是什么懒得搭理他一句,眉头
    微皱直接偏过了身,去寻傅寄秋的身影。
    “师唔唔唔”
    在连星茗迈动脚步之际,宿南烛用力将其向后一扯按在怀中,不顾其挣扎,抬掌捂住了那张让他魂牵梦萦又痛恨之至的嘴,冷嘲道你闻到了我身上的香味了吗”
    连星茗不与他对话,抬掌想调动灵力。
    宿南烛眼神分寸未偏,按着他,视线直勾勾看着远处的傅寄秋,低声道“不要白费功夫了。我单知道你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却不知你如今连嗅觉都无,还是说你其实闻到了香味,却不以为意你可还记得我擅用毒。”
    “”
    连星茗动作一顿,停止了挣扎。
    宿南烛继续道“两个时辰内,你不止灵脉闭塞犹如凡人,还会身体脱力。若不是我从后面撑着你,你只怕已经软倒在地。”说着,他掌下更用力按住连星茗的下半张脸,指尖深陷其中,在后者白皙的面孔上按出了一片殷红之色。
    “我知道你此时想找傅寄秋,只不过是以为能够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你对他也没有多少真感情。我和他一样,大家都一样,都只是你经营算计的垫脚石”宿南烛说着说着,语气越发平淡,最后道“看清楚些,好好看一看你的救命稻草,是如何离你而去的。”
    这是在乱七八糟说什么东西啊,你才是垫脚石,你全家都是垫脚石系统骂了句,焦急催促道快喊傅寄秋啊,他都要走出这条巷道了。
    连星茗当然也想喊。
    只不过整个下半张脸都被宿南烛按着,别说出声了,他连嘴巴都张不开。
    他只能被迫缩在阴影里,眼睁睁看着傅寄秋的身形在视野中越来越小。
    这条巷道十分幽深,两侧建筑物遮挡住阳光,使得街道阴凉潮湿。地面有飞辇降落过的痕迹,以及疾驰而去留下的沟壑,傅寄秋快步走到沟壑旁边,又抬步往道路尽头走。
    一步。
    两步。
    一米。
    十米。
    连星茗自复生以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心急如焚的感受。宿南烛说他将傅寄秋看作最后的救命稻草,可分明不是,他半点儿也不曾想到若是现下真的与傅寄秋错过,自己落到了宿南烛手中会有怎样的一个下场。
    被折磨、被控制
    他半点儿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若自己被限制行动,再也见不到师兄,那师兄会如何
    救下白羿后为他殉情
    直到死亡的那一瞬都以为自己不爱他
    至始至终都以为自己腻了他
    这些东西连星茗从前没有想到过,现在更是不敢深想。他只是感觉由衷的焦急,十分焦急,施不出任何手段去逃离,也喊不出声,明明已经感觉浑身软乏,身体早已经逼近极限,可精神却尤为亢奋,他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大,可他所有的不甘心都如同蚍蜉撼大树,一切的焦躁都被挤压进一个密闭空间中,四下乱窜寻不到出口。
    最后眼眶瞪
    到发酸、滚烫,也只能看着傅寄秋头也不回,转过了那道湿冷拐角。
    “连摇光,”宿南烛压低身形,在他的耳边轻声道“从小到大都是别人看着你的背影失魂落魄,如今立场互换,你的心里有感觉么。”
    “”
    那道拐角仿佛象征着生与死的转折,连星茗也是头一次惊觉,原来看着自己所爱之人义无反顾奔赴向一个并不美妙的未来,是多么的无助与痛心。无助于无计可施,痛心于自己的力所不能及,他总是表现出一副无所谓死活的模样,这对于傅寄秋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凌迟酷刑。
    他更不甘心。
    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连星茗双手上抬想要扯开宿南烛的手掌。
    不是你说的那样
    他心里叫着,我没有将师兄看作救命稻草,我更不可能将他看作垫脚石,我对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岂能是你上下嘴皮子一合就能定义的。
    宿南烛眼帘低垂,面色凝住。
    原先傅寄秋还在巷道之中,连星茗挣扎想要逃离还说得过去,现在傅寄秋都不在了,连星茗不仅没有束手就擒,反倒挣扎得更厉害。
    这好像变相地在用行动和他说
    “我心里是有感觉的。”
    “今日便是你见傅寄秋的最后一面,和我走”宿南烛感受到连星茗更抗拒的力道,阴沉着脸搂住后者的腰肢,转过身抬起脚
    刚要走,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迎胸袭来,霎时间五脏六腑仿佛错了位置一般,他连话都没有说完,整个人向后飞起轰一下子砸在了街角的空酒坛上,器皿碎裂声轰炸耳膜
    这攻击来得毫无预兆,宿南烛低头咳血惊怒又抬头,看见的是一道居高临下的凌厉黑衣侧影,僵白着一张俊脸攥起连星茗的手腕,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旁人与旁物。
    宿南烛猝然愣住“傅寄秋,你”
    傅寄秋不是已经走了吗
    怎会又去而复返。
    连星茗也急促喘着声惊魂未定,被巨大的惊喜砸中他唇瓣微启神色空白。他方才明明没能喊出声,他一点儿也不指望能吸引到傅寄秋的注意力,偏偏傅寄秋就是回来了。
    “你活着。”傅寄秋嗓音沙哑,字字短促。
    连星茗迅速点头,“对对,我活着”
    在他又急又喜的目光中,傅寄秋力道隐约有些控制不住,攥着他的手腕将他向左边扯,神色紧绷地查看他的身体。他就像一根失去骨干的风筝般,趔趄的东倒西歪,大喜过望找不到重点,颠三倒四几乎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师兄,我险些以为我要和你错过了你刚刚拐了过去追白羿,你是怎么发现我在这里的我已经让李虚云不要叫我星星了,我那天不该找你要绛河的,我更不该我、我这几天都在装死,我想见你,可是我的实力还没有恢复,鬼玉不听我使唤,荧惑也弹得不熟练,我还中毒了浑身使不上力气,你怎么会瘦了这么多,我你”
    连星茗越说语速越快,前言不搭后语的,该死这重要时刻他居然还结巴,他又被傅寄秋扯向另一个方向,看见后者眼尾处憋闷出的片片憔悴乌青色,连星茗终于听见了系统暴躁的灵魂呐喊你他妈的给老子说重点
    三魂六魄齐齐归窍连星茗苏醒后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与傅寄秋重逢的场景,修改无数遍的解释腹稿关键时刻忘了个干干净净,他索性用行动来表明真心,张开手臂一把子抱住了傅寄秋从刚刚起就无比僵硬的冰冷身体,
    “我没有腻了你师兄,我心里一直都是对你有感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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