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渺刀负于背上,身子悠然落于一座牌楼的檐角之上,像一只风中飘摇而立的玄鹤,一幕雨雾将其隐于其中,丘鸠古仿佛能够看清林渺那怜悯的眼神。
    林渺无语,目光只是平静地盯着落于长街、半趴着昂首上望的丘鸠古身上,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轰”天空中又炸开一道巨大的闪电。
    摄摩腾竟破开了四谛尊者的包围,如流星般划过天际,落向数十丈开外的房舍。
    灿烂的电光映亮了摄摩腾的高大背影,也照亮了四谛尊者惊怒的面容。
    电火便在四谛尊者的阵形之中炸开,四条人影一分之际,便是摄摩腾逸走之时。
    电火的光亮之中,林渺依然静立如故,只是目光微有些讶异地望着摄摩腾消失的方向。
    “林渺,你又坏了我们的大事!”空尊者有些气极败坏地向林渺吼了一声,但旋又迅速随另外三位尊者向摄摩腾消失的方向追去。
    林渺再次愕然,他尚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之时,四谛尊者已消失在那些房舍之间。
    “轰”林渺心神错愕之际,身后的瓦棱突地爆碎而开,无数携着强大杀伤力的瓦片直袭向林渺。
    林渺惊觉,顿时骇然,刀光再一次亮起,瓦片如遇热的气囊一般爆成粉末,在刀光之中飞散,化为无形,但林渺却惨哼一声,身子自高檐之下飞跌而落,如陨落的巨石。
    在虚空之中,林渺洒下一片血雾,胸前多了一个如火灼般的黑色掌印。
    林渺竟极偶然地跌落在丘鸠古的身边,同样是挣扎着撑起了身体。
    “哈哈哈”一阵得意而尖利的大笑在风雨之中响起。
    “雷霆威!”林渺牙缝之间迸出一个带血的名字,他终于还是忽略了这个人的存在。
    “小子,你终于也有这一天,我雷霆威要杀的人,从来都不曾逃过!你杀我两位兄弟,今日我要用你的人头来祭他们的在天亡魂,我看你今日还有什么办法逃脱我的手心!”雷霆威在雨中狂笑,这些日子来,他一路追杀林渺,可是每每都让林渺侥幸脱逃,而损失了同生共死数十载的好兄弟剑无心,这使他对林渺是恨之入骨。那日在死亡沼泽之中他便完全可以击杀林渺,但是那次只想看林渺死得更惨一些,结果竟侥幸让林渺逃了,这让他有些意外,但他从没有放弃过要杀林渺的念头,他拥有一个超级杀手的固执和韧性。
    当日他自死亡沼泽之中逃出后,便四处探听林渺的消息,虽然当日在死亡沼泽之中遭遇那么多恐怖的经历,但他相信林渺不会轻易死去。果然,他在竟陵又得到了林渺的消息,但是在这时,凭杀手敏锐的直觉他可以知道,林渺已不再是昔日的那个林渺了。是以,他一直都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对林渺一击致命的机会。
    真正的杀手,不会做没有把握的刺杀,是以,便是林渺在与丘鸠古交手之时他都不曾出手,因为那时林渺的心神紧绷,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极为敏感,而只有在败丘鸠古后才会松下心神,而摄摩腾的逃离则更分了林渺的神。是以,雷霆威才会一击得手。
    林渺轻轻地咳出了一小口血,他的样子还没有丘鸠古狼狈,但其处境反而比丘鸠古更坏。他没想到雷霆威会如此阴魂不散地缠着他,居然跟到了谷城,而且还不择手段击杀他,这让他心中有点苦涩,也有些无奈。不过,他知道自己绝不能放弃战斗,于是,他又缓缓地撑起了身子。
    丘鸠古望了林渺一眼,他竟笑了,这么快便看到了林渺步其后尘,这让他意外,但不免有些滑稽,报应也未免来得太快了点。
    林渺却没有笑,但对丘鸠古的笑表示理解,是以面上泛出一丝平淡而坚决的表情。他结结实实地挨了雷霆威一掌,尽管因为雷霆威也迫于刀锋而未能全力一击,但至少有七成功力落实,这一击足以重创林渺。
    雷霆威有些惊讶,林渺居然还能撑起自己的身体,这对他的掌力仿佛是一种讽刺。
    龙腾刀渐渐横于胸前,长街冷风飕飕而动,飘泼大雨自林渺的头顶冲下,顺着发际,淋湿了每一寸肌肤,甚至钻入林渺的眼里,但林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对视着雷霆威。
    雷霆威的笑容顿时僵在面容之上,化成恼怒和惊觉。
    林渺身上竟有着让人吃惊的战意,那本来弥于长街未散的战意,仿佛全都在林渺身上集结,这让人无法想象这是一个受了重伤的人,倒像是一个可怕的斗士。
    林渺的眸子里有一丝挑衅的神彩,傲然而平静,雨水在横起的刀面上激起了层层水雾。
    “雷霆威,你永远也击败不了我!你能做的便只有偷鸡摸狗般地偷袭,二十年前你是杀手之王,二十年后你却只是一个可悲的杀手!你应该为你这二十年所做的一切感到可耻!”林渺嘴唇边牵起一丝惨淡的笑容,像绽于坟头的白菊,但那却似是一种夸张的诅咒,使雷霆威的脸色变得苍白和黯淡。
    丘鸠古并不知道杀手之王是什么人,他对中土武林了解得并不多,但却知道眼前这个老头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绝对是一个超级高手,甚至比他未曾受创之时更为厉害。也正因为如此,他有些佩服林渺的勇气,在这种时候仍能保持如此平静的心态。
    雷霆威的心仿佛被闷棍击中了一般,林渺的话又让他想起了昔年的往事,让他记起了长安城的惨战,结果十二邪死伤仅余五人。他虽号称杀手之王,但在杀手盟之中武功却只能排在第五,可是纵然如此,他在江湖之中又是何等的声望,江湖之人皆闻名色变,可是今日
    也许林渺确实说对了,当年在武皇刘正惊天一击之下,他们十二人全被埋入了地下,在那惊涛骇浪的气劲之中几乎是昏死于泥土内。后来,爬出泥土的便只有五个人,而在他们之中武功最高的水中无二本来是可以不死的,但遗憾的是其适应于水,而对泥土之下的世界有种无法排遣的惊惧,是以气绝。自此之后,幸存的五邪便再也未曾出现过江湖,也心灰意冷,收敛了杀性,武功仿佛在沉寂中渐渐减退
    雷霆威的目光暴亮,冷冷地罩定林渺,深吸了口气道:“但今日我必会让你自这个世界上消失,即使我已不是当年的我,但我仍是一个杀手,仍是昔日的杀手之王!”
    林渺笑了,依然是那种很惨淡的笑,却略带一丝挑衅和不屑的味道,高昂着头道:“那你出手吧,能死在杀手之王雷霆威的手下,我林渺也未曾辱没身分!”
    “很好,我雷霆威杀人一辈子,你是我见过最难缠也最有性格的人,我就让你死个痛快!”雷霆威竟有一点欣赏林渺了,说话间,整个人已如一只大鹰般自上而落,双掌卷起一团飞旋的风暴,印向林渺的前胸。
    小刀六极满意自己这新成的一支队伍,这些经过精心挑选出来的战士几乎人人都是全能的,经过了两月的强化训练,使各人与各人之间、小组与小组之间的行动极为协调。
    五百精锐分为十组,这些人本就是独来独往于漠外和山林的好手,经过有组织的训练之后,这些人则足以横行于漠外了。
    五百精锐所有装备都是最为精良的,马上步下皆有独到之处,而最让小刀六感到欣慰的却是他自无名氏那里学来的遁地之术,在沙漠中潜行匿迹更有意想不到的妙处,尽管这些人一时根本就无法掌握其精义,但在沙漠之中简单地潜匿行迹却是能做到的。如此一来,沙漠反成了这些战士的福地。这时小刀六才真正觉得组建一支属于自己的护航战士是一个极为正确的决定,这些人不仅可以对付漠外的马贼和敌对部落有效,对内也极为有效,因其可以小组作战,聚散灵活。因此,这可以算是一支多用的战旅。
    在第一次运回鲜卑的千匹良马的途中,这一彪人马确实是建威塞外,那些来去自如的马贼与之一触即溃,其强强不过天机弩,而且这群战士之中多是极优秀的猎手或本身也曾是马贼,因此,对马贼的行动极清楚,在沙漠之中伏击、狙击,几无人能敌。
    小刀六很满意这些战绩,特为之取名飙风骑,于是飙风骑随着那群逃逸的马贼便传遍了整个塞外。
    与鲜卑的第一批交易不只是一千匹战马,更有许多人参、熊胆、貂皮之类的,一入关,这些东西立刻由各种渠道销售而出,根本就没有滞留,尤其是那一千匹良马,更是抢手货。这些来自三河的马儿,几可与西域的大宛名驹相比,是纯种匈奴马的一种,其价格自然是高高在上了。
    小刀六此次也亲去北方,看了附近的一些部族和小国,也确实是狠狠地赚了一笔,同时也长了许多见识,当然,这之中沈家自也是功不可没。
    小刀六并没有训练战士的经验,但沈家却有,吴汉手下也有极多擅于精战的将领,这才使得飙风骑像是一支全能的战旅。
    对于枭城之事,小刀六倒不是很操心,现在的枭城,有朱右和郑志打理,众将归心,又有来自天虎寨的一干亲信,城内防务不会有什么大碍,再加上外有欧阳振羽,另外还有信都军的全力支持,枭城绝不会有什么大的变故,即使是与大枪军不睦,可有五校军在中间作缓冲,以枭城的防卫,大枪军也绝不敢自讨没趣。
    枭城只要不主动外攻,战火暂时尚烧不到这边来,南有马适求、信都,北有渔阳,西面五校军不敢轻举妄动,而且其军中的军情对枭城的铜马军来说,根本就不是秘密,朱右实行林渺的内部分化战略,使得五校军中伏下了许多枭城密探。是以,五校军情皆无半点遮隐。
    朱右确实是个绝好的人才,最重要的却是对林渺的决策遵行不违,于是想方设法地让自己的人渗入到敌军的核心。以猴七手之滑头,对搜集情报也是极有水准,有这个人相助朱右,倒也让朱右少操很多心。
    小刀六放心枭城,是因为以枭城内的人才,支撑那不大的枭城,足够运作的轻轻松松。
    现在的枭城,在资金方面不再紧缺,虽不能支持旷日持久的作战,但稳健运作却是绝无问题的。小刀六现在要做的便是给自己积累足够的财富,以备必须之时运作。他本就是一个精打细算之人,又有东郭子元这样一位足智多谋的人相助,许多事情都变得轻松。
    在小刀六的身边,的确不乏这般的人才,诸如胡适也是能够独挡一面的人物,只要塞外的货物运回,胡适便立刻可以将之销往异地。
    当然,小刀六是不在乎人才多的,而且他也很重视人才,纳贤招能之事从没有忘过。因此,他的队伍越来越大,在渔阳,在信都,在渤海,及上谷诸地都设下分部,以备一切行动在北方的运作。
    小刀六在南方的力量大部分逐渐向北方发展,另外在南方也可往南蛮之地发展,在中原之地,因绿林军是刘玄的,一切便只能隐于暗处。不过,所幸的是许多产业并不全是以小刀六的形式去发展的,而是与当地豪强合作,这样的形式本就对这些生意提供了极隐蔽的掩护,即使是刘玄也没办法查知这一切。
    这种合营的形式,虽然并不多见,但却可以没什么风险地赚钱。
    当然,这种类型的产业如果不是因为遍地开花,倒也赚不了多少钱,但是这种遍地开花的形式对于搜集中原各地的情报却是极为有效的。
    飞鸽传书虽然仍然稍慢了一点,也不太稳妥,但却是当时最好的选择,至少也可以收到很多的消息。
    朱右知道小刀六拥有这些,于是专门针对这些去训练一些人,飞鸽传来的都是暗语,这些暗语只有专门的人才能看得懂,于是重要的情报即使是落在别人的手中,也不会被人识破。
    朱右和猴七手为此还确实花费了一番脑子,但终于还是将这些人训练了出来,于是又分派到各地,他们所负责的任务不同,所用的暗语又不相同。
    对于韬光养晦这一策略,朱右是奉行不违的,而在这安定不动刀枪的日子里,能做的便是秘密培养出最为优秀的探子,让人以各种身分混入敌人的阵营之中。
    林渺出身市井,对于这种下三流的方式知之甚详,更知道这些虽然是不怎么光彩的行动,但却是最有效的。
    乱世之中,只要能胜敌,至于用何手段,是没有人会追究的,成王败寇,这是千古不移的至理。
    枭城之所以能够稳步发展,形势大好,是因为城中万众归心,服于林渺的威德,而在林渺的倡导之下,军民同心,基本的对民政策极好,这才能吸引往来的商旅,在这片暂时安宁的乐土之中运作,使之繁荣。
    雷霆威汹涌的攻势之中,林渺没有半点惧意,依然横刀如故,如一尊枯朽的木雕。
    “嗖嗖”一簇怒箭,以追风逐月之势,惊起尖锐的厉啸直奔雷霆威。
    箭矢之中似杂着一杆隐带风雷之声的长枪,破开虚空,几乎罩住了雷霆威的每一寸身影。
    丘鸠古吃了一惊,他是识货之人,这些箭矢的速度之快,比普通箭矢要快上近十倍,只听那锐啸之声便知道这箭矢的穿透力是普通箭矢所无法比拟的,尤其是那一杆化成幻影射向雷霆威的长枪,足以洞石穿墙的力量绝不是弓箭所能发出的。
    “啪”那些箭矢竟穿透了雷霆威的气场,直射雷霆威的面门和身体。
    雷霆威也惊于这些箭矢的力道之猛,不过在他收手扫出之时,这些箭矢遇上罡风,也立刻化成碎末,即使沾身也不能造成任何伤害,惟那杆长枪仍带着强大的穿透力落入雷霆威的手中,使他的身形微微顿了一下。
    雷霆威的身形微顿,一柄圆月弯刀若风轮般破空而过,在虚空中化成一抹凄艳的弧光射向雷霆威。同时,另外数道人影也自不同的方向狂扑向雷霆威。
    一时之间,风雷隐动,长街再次掀起了滔天杀机,激起的风暴席卷而过,那些沉积于雨水之中的渣末再次升起。
    街上的雨水也张扬而起,如帘似幕,在杀气之中激飞。
    圆月弯刀,一根粗重的大铁桨,一柄泛着寒芒的短钺,另外是一枪一剑。
    雷霆威便夹于其中,在风暴之中,仿佛成了一个纳百川的黑洞,强大无伦的气机使他不得不放弃对林渺的杀戮。
    林渺的眸子之中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他并不孤独,让他意外的却是,汗莫沁尔居然也出手相助于他。
    汗莫沁尔出手相助,这让丘鸠古也有些意外,是以丘鸠古呼了声:“汗莫沁尔!”
    汗莫沁尔那射出去的圆月弯刀又飞了回来,不过回来之时比他射出之势更疾、更快,他接住了,但却被震得倒退两步,心中不禁骇然。
    “你没事吧?”汗莫沁尔退了两步,来到林渺的身前,有些关心地问道。
    林渺不由得笑了,摇了摇头道:“还死不了!”
    “我带你离开这里!”汗莫沁尔认真地道。
    “汗莫沁尔,你要干什么?”丘鸠古有些恼怒,汗莫沁尔不帮他,却如此关心他的敌人,这确实让他有些微恼。
    “他是我的朋友!我要送他去安全之地!”汗莫沁尔对丘鸠古的话并不是太在意。
    “可你是贵霜武士!”丘鸠古冷哼道。
    “贵霜武士也有朋友,你败了,所以你心生妒意。”汗莫沁尔毫不退避。
    丘鸠古顿时脸都气绿了,却无话可说,他的确败了,而在贵霜武士之中,败者再也不能妨碍胜者的任何事情,直到等你战胜为止。如果依贵霜武士的规矩,汗莫沁尔是林渺的朋友,那丘鸠古便不能阻止汗莫沁尔去帮林渺。
    那群贵霜武士也扶起了丘鸠古,但他们对汗莫沁尔的表现并不意外。事实上,他们也为林渺的武功所折服,崇尚英雄,这是贵霜人的本性,是以他们的宗师便有了除国王之外最为神圣的地位,被国人所共尊。
    “我交你这个朋友,不过,有人来了!”林渺望了汗莫沁尔一眼,悠然笑了笑道。
    汗莫沁尔扭头一望,只见数骑自长街的一端疾驰而至,顿时明白,林渺并不只是孤身一人前来。
    数骑快马在林渺身边人立而起,骑者如飘叶般飘落在林渺的身边。
    “主公受惊了!李霸来迟一步!”李霸与数名天虎寨的高手见林渺受伤,皆大吃一惊。
    汗莫沁尔有些讶异地望了望林渺,上次与林渺相见之时,林渺不过孤身一人,而今身边竟有如此之多的高手,只看这李霸落马的动作,便知此人也是不可轻忽的。
    “汗莫兄,有机会可到枭城找我,随时欢迎你的到来!”林渺没应李霸,而是向汗莫沁尔拱了拱手道。
    “一定,后会有期!”汗莫沁尔觉得有些惆怅。
    林渺笑了,在李霸的相扶之下,翻身上了马背。
    李霸扭头望了望雷霆威以一敌四的战局,却见那四人左支右拙,心中不禁骇然。
    “林渺,你别走,老夫必杀你!”雷霆威见眨眼间来了这么多林渺的人,而且林渺欲走,他不由得急了,但是这四人却是极难缠,尤其是那用铁桨的,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每次都是狂猛强攻,那沉重的巨型兵刃确实让人有些头大。而另外三人远攻近打,相互之间配合也极密切,一时他倒也无法摆脱这四人。尽管他占着绝对优势,取胜只是时间的问题。
    “老乌龟,有缘再相见吧,不过我不会再给你这么好的机会!”林渺有些恨恨地道,说完一打马。
    骏马一声低嘶,撒蹄便向长街之外奔去,在林渺的左右,却是李霸等数骑紧紧相护。
    汗莫沁尔望着林渺绝尘而去的背影,微微有些发愣,突然之间,他感到林渺陌生而又熟悉,却仿佛是个遥不可及的个体。他一直以林渺为战胜的目标,这半年多来,他的武功不断精进,也挑战过中原许多武林高手,很少有过败绩。可是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永远都难以战胜林渺,他们似乎已经不是在同一个层次的人。仅仅七八月的时间,林渺的变化竟是如此之大,而且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他很意外。
    在这条长街之上,确实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先是林渺与丘鸠古并无结果的决斗,后又是摄摩腾和四谛尊者那让天地色变的决斗,再到林渺击败丘鸠古和林渺被雷霆威偷袭身受重伤,只有在这时,汗莫沁尔才知道中原高手实在是多得难以计数,一向自负的他竟有些落寞和涩然,但他身为锁哈达大宗的徒孙,绝不会轻言放弃,流在他体内武士的血液让他暗自决定一定要让自己强大!
    场上,面对林渺的脱逃,雷霆威极怒,却也无可奈何。在这长街之上,他并不想太过抛头露面,本来准备一旦杀了林渺,便立刻再退隐江湖,不让太多的人知道他的存在,但眼下杀林渺也是不可能了,更有许多武林人物向这边赶来,他只好突出四人的合围,也没心思先杀这几人解恨,脱身而去。他绝不会放弃自己的信念,尽管他知道,若想再杀林渺绝对是一件极难的事。
    如果林渺伤势痊愈之后,他能不能胜过林渺尚是个问题。雷霆威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自死亡沼泽之中出来后,林渺的武功会有如此长进,究竟是什么促进了他的武功呢?而林渺又为何去云梦死亡沼泽呢?这之中又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雷霆威想到了死亡沼泽之中那万兽分尸的场面,心中便禁不住暗凛,以他这般人物都再也不想走进那片地域。
    文冲明和武城东远远地看清了长街上所发生的一切,皆心中充满了惊骇和讶异。在谷城之中竟来了这许多可怕的高手,而林渺以及带来的力量也让文冲明心惊,但让他们感到庆幸的却是没有在将军府对付林渺,否则其后果将不堪设想。
    当然,杀手盟的杀手之王雷霆威横空出世,这是一件足以惊动江湖的大事,同时此人更是一个在任何时候都有可能让江湖人闻名色变的杀手,凭其从未有过失手记录这一点来看,就足以让人心惊胆寒。
    “看来想杀林渺的人很多!”武城东吸了口气道。
    “但我相信没有一个人可以成功!”文冲明很自信地道。
    武城东微讶,道:“可是他此刻已经身受重伤,如果晏侏抓住这个机会的话,并不是没有可能,而且雷霆威是何等人物,他要杀的人从未失过手!”
    “但刚才他已经失手了一次,在这之前,他也曾失手过数次,你不要太小看了这个年轻人,即使他是重伤之躯,也不会那么好对付,任何小视他的人可能都只会引恨收场!”文冲明不置可否地道。
    武城东不语,目光之中却有一缕难明的情绪,淡淡地道:“不管如何,只要林渺不是死在将军府,便不会与我们相干,如果他们喜欢这样的游戏,便让他们玩个够!”
    文冲明有些微微异样地望了武城东一眼,并未言语。
    冲出长街,奔不过两里路,便迎着林渺的马首飞来一阵箭雨,在箭雨之后,数道人影飞扑向林渺。
    正如武城东所说,谷城之中欲杀林渺者多不胜数,而这次出手的人却是晏侏和玉面郎君。
    晏侏和玉面郎君绝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长街之上的一切,他们都亲眼目睹,林渺受了重伤,这样的机会的确千载难逢,此刻若不出手,待林渺伤势恢复,就不会再有机会了。因此,他们截在长街之外。
    箭矢并不能对人构成什么威胁,这些人护住林渺,剑织成了一堵墙,那些箭矢根本就穿之不进,自然无法危害到林渺。
    也许一开始晏侏和玉面郎君便没想过要用这些箭矢解决林渺诸人,那只是一种奢望,所以他们一开始便紧随箭矢之后疾攻而至。
    晏侏的剑所过之处,那几匹战马悠然分开,如破竹一般直接攻向林渺。
    林渺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晏侏的剑法确实颇有创意,更多了几分霸道,那日在棘阳虽然林渺未与之交手,但感受到了来自此人的威胁。今日亲见,果然比铁忆之辈要高明许多,天虎寨的护卫根本就阻拦不了其攻势。
    “当”李霸堪堪挡住晏侏一剑,却被震得手臂发麻。
    “带主公先走!”李霸无惧,对他来说,林渺的生命比他的生命重要多了。
    天虎寨之人的确想带林渺走,但却没有人能抽出空闲,皆被玉面郎君与一干魔门弟子给缠住了。
    林渺一带马缰,斜窜而过,晏侏的目标是他,而不是李霸,他走了,自然会吸引晏侏的追袭。他知道李霸并不能够阻住晏侏,而雷霆威也会很快追来,是以他必须快速离开此地。
    林渺才错开数个马位,晏侏便已震退李霸,如追星逐月般赶到。
    林渺只感到背后一阵凉意,晏侏的剑气已透衣而入,触肌极寒,林渺骇然,但此刻以他的力量根本就不足以再与晏侏作战。当然,他自不会坐以待毙,刀锋偏转,凝力一击。
    刀锋偏转之际,林渺发现另一道亮光自侧方疾射而至。虽后发,但却先一步插入林渺与晏侏之间。
    “叮”一声极细的金铁交鸣之声响,晏侏的身子在空中倒跌了两个筋斗,而那插入其中之人也倒退两丈,落地之时,身形微晃。
    “鲁南大侠!”晏侏声音之中透出一丝讶然和愤怒。
    “还请晏总管不要伤了和气,林城主乃张宽的好朋友!”鲁南大侠适时出现,有点突兀,但却让林渺松了口气。
    “张大侠,咱们可真是有缘!”林渺欣然道。
    “城主别来可好?”
    “还没死,幸亏张大侠及时出手,否则就只好来世相会了。”林渺满不在乎地道。
    “张宽,我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请你不要插手我与他的私人恩怨!”晏侏声色俱厉地道。
    “非常对不起,林城主曾救过在下的命,今日能稍还点人情也是不错,如果晏总管定要杀林城主,那便只好先杀了我张宽!”张宽说得很坚决。
    晏侏大恨,脸都气白了,狠狠地盯着张宽怒道:“你会为你所做的一切后悔的!”
    “在下做事从不后悔,只知道义如何,便如何做!”鲁南大侠张宽肯定地道。
    晏侏心中暗急,虽然他并不惧鲁南大侠的武功,但是想在短时间内胜过鲁南大侠的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的武功只在伯仲之间,这一点他还是清楚的。
    张宽名闻鲁南,在江湖之中颇有名望,并不是浪得虚名之辈,交游广阔,在正道之中人气很高,眼下谷城聚集了黑白两道高手,张宽的出现也并不让人感到特别意外,但却是在晏侏最不想有人插手的时候出现,自然气坏了他。
    李霸自知不是晏侏的对手,闻出手之人乃是鲁南大侠张宽,顿时也松了口气,立刻出手对付玉面郎君。
    玉面郎君的武功与李霸也仅在伯仲之间,两人倒颇有一战。
    林渺见场上成僵持之局,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可不想再让雷霆威追上来,这杀手之王的武功他是深有体会的,以铁头、鲁青等四人的武功并不能真的阻住这杀手之王。
    “这里便交给张大侠了,我先走一步!”林渺一拱手,冷冷地瞟了晏侏一眼,打马而去。
    鲁南大侠并不在意,他也看出了林渺身上有伤,是以,他并不强留林渺。
    晏侏望着林渺远行的背影,眼角边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这才将目光投向鲁南大侠,狠声道:“没想到堂堂鲁南大侠也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卖命,真是笑话,只不知他给了你多少银子?”
    鲁南大侠并不怒,只是淡漠一笑道:“这不劳总管挂心,人各有志,如果总管认为是这样,那便是这样吧。不过,我还是希望晏总管今日就此作罢,别伤了两家的和气。”
    “哼,你张宽拿我的脸去做人情,却要我咽下这口气,你想的倒是很美,废话少说,你出招吧!”晏侏怒哼了一声道。
    鲁南大侠不由得摇了摇头,神情顿时变得一片肃穆。
    前方阵线疾速退收而回,虽然再次大败了严尤和陈茂,颖川唾手可得,但是刘秀仍不得不下令撤军。
    谁敢直迎王邑百万大军的锋芒?谁能阻止王邑大军的脚步?以颖川之外阳关这小城为驻点简直是螳臂挡车,所以刘秀不得不让人先撤军,聚大军于父城、昆阳、定陵、郾城这几城,希望能在兵力相对集中的同时,能增强己方的阻击能力。
    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抑或是说没有更好的策略。
    面对那百万大军,谁都没有信心与之对抗,即使是屯兵于昆阳,昆阳城中也不过**千人,不到万众,相去百倍,这种差距根本就无法想象。即使连王常这身经百战之人也心无着落,在敌尚未至之时,便已人心惶惶,本想向驻守宛城之外的刘寅借兵,但是其兵力也无法作太大的调动,而只是少量的调动根本就不能起到作用,与其如此,倒不如不调兵马。
    事实上宛城之外也军心惶惶,若不是刘寅军纪极严,只怕也乱了套,但是依然是紧张得失去了主见。
    于是有人提议,将宛城强攻而下,也有人提议与王莽大军决战,还有人想,干脆先退回绿林山,让百万大军空耗下去,待对方无趣而退后再卷土重来,打游击总之军中意见各一,连刘玄自己也失去了主见。
    如果宛城已经被攻下,凭宛城的坚城相守,尚有一战的可能,可是此刻宛城仍是未知数,如果王邑的大军赶来,则可能会是内外受敌,必败无疑,连一点胜望也没有,这怎不叫刘玄为难?
    倒是主帅刘寅斗志坚决,绝不松懈,除非是大军已经逼至,否则绝不会轻言放弃。所有的军务全都落在了刘寅的身上,在这种时候,刘玄对刘寅的重视是无以复加的,军中所有的一切基本上已经全由刘寅调度。
    刘玄知道,刘寅再怎么说也是刘家之人,绝不可能做出对刘家天下不利的事,而且求胜的决心比任何人都强。但刘寅绝不是盲目者,这一点刘玄和王凤都极清楚。
    刘寅绝不闲着,但他并不想王邑大军如此快便赶来,于是在一路上设下了许多扰敌之计,包括断其粮草之类的。
    百万大军可非同儿戏,在物资粮草方面绝不可能立刻到位,粮草的运送也是一件极为繁琐的事情,如果能断其粮草,也足以对那百万大军构成威胁。
    不过,王邑身边名将众多,必定已在自洛阳南征的路途设置了许多驿站,反正兵多将广,这一路的驿站之中,必驻有大将和足以对付小股义军的兵力。
    事实也的确如此,每个驿站分出百分之一的兵力,也有一万人,这一万人又岂是那小股劫粮军所能撼动的?
    刘寅知道眼下的形势,也不过只是在尽些人事而已。刘玄既已称帝,便绝不能败了刘家的名声,如果今日一退的话,即使他日重新杀回来,也必是威信尽失,难服天下之众。这次能否保持不败,就要看天意了,甚或是侥幸。
    林渺心头突地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如一层阴云在心头升起。他不由得带住马缰,只感到一阵气喘,胸前如有一股无法遣散的闷气,使他心悸,甚至眼前一阵发黑。
    雷霆威那一掌的力道确实让林渺受不了,尽管他已非昔日的林渺,更不是第一次受雷霆威的偷袭,但这杀手之王的掌力依然是强不可测。
    林渺毕竟乃血肉之躯,在马背之上一阵颠簸,使强压下的伤势扩散了,是以,这一刻他停在马背之上竟有种抓不稳缰绳的感觉。
    战马悠然而止,在通往渡口的路上圈了几步,低低地嘶鸣了几声。而距此五丈之外,便是一个小茶棚。
    简陋的茶棚,以几根木柱支撑,干枯的茅草尚散发着雨后潮湿的气息。
    林渺的目光落在茶棚之中,有些冷漠,有些肃然,但更多的则是坚定。他心中的阴影依然很浓,恍然间似有点明悟,不由得笑了,扬声向茶棚中淡漠地唤了声:“残血,我知道你已经等我很久了,我现在来了!”
    林渺的话音一落,茶棚中的人全都将目光投向林渺,有些好奇和惑然,但茶棚之中顿时也陷入了一片沉寂,旋又有人开始小声地议论着什么。
    或是对这淋成落汤鸡的林渺有几分意外。
    林渺看到了一个戴着深笠的人头抬了一下,随即又伏了下去,悠哉地喝了口茶,但林渺却清楚地看到那人的手轻轻地抖动着,他心中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哗”当林渺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头戴深笠之人的身上时,那茶棚之顶蓦地裂开,一道血光从中迸射而出,划出一道凄艳的弧迹直奔林渺。
    林渺吃了一惊,他的目光一直注意着茶棚之中,却没料到真正的杀机是来自那茶棚之顶。
    血色的弧光中,林渺悠然倒下,如轻泥一般滑下马鞍。
    战马一声悲嘶,在血色弧光之中身首异处,林渺的身子却已疾落地面,贴地滚入茶棚之中。
    那道血影一击未中,有些意外,剑势稍顿,便再如旋风般向林渺追袭而至。
    茶棚中之人惊呼,森然的剑气使他们桌上的壶碗之类爆成碎片,桌裂椅碎。
    林渺极为狼狈,残血的攻势快绝,此刻已经重伤的他根本就不可能阻止残血的剑势,尽管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领教残血的速度和狠辣,只是此刻他根本就没有一战之力,也只有徒呼奈何。
    “哗”桌子裂成两半,残血人如剑,剑也是剑,几无阻碍地直取林渺咽喉。他并不是第一次狙杀林渺,因为林渺每次都破坏了他的好事,所以他对林渺已是恨之入骨。
    这一点林渺也知道,正因为他不是第一次与残血交手,所以他能够早早地感应出残血存在的气息,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当然,林渺绝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即使是死,也要死出一个样子。他没有死在杀手之王的手中,却要死在这个杀手新秀手中,这有点不值。不过,命运从来都不给人抉择的机会,它只是主宰,主宰一切,包括每一个人的生命。有时候,生命本就是一个玩笑。
    “嘶”一团黑影划过虚空,带着一阵尖利的锐啸掠过林渺的头顶,在血光乍盛的一刹那,没入了血光之中。
    “裂”黑影在血色的弧光中爆成无数碎末,竟是一顶竹笠。
    林渺看见了刀光,他认出了竹笠,刀光追在竹笠之后侵入了血弧之中。
    “叮”一声极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过,血弧爆散,剑与影分离,残血一身血红之衣停于茶棚之外,手持一柄泛着血色的异剑。
    那缕刀光也化为虚无,那本来头戴深笠之人倒退着撞碎两张桌子这才站定。
    林渺有些意外,这出手救他的人正是刚才握茶碗手有些抖动者,很年轻,一张脸上却充满了与之年龄极不相称的沧桑,握刀的手犹如铁铸,若由炉火煅造之后与刀柄连成了一体。
    “我终于找到了你!”那握刀的年轻人望着残血,语气冷得可怕。
    残血有些恼怒,但是在对方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时,却微讶,冷然反问道:“你找我?你是谁?”
    “戚成功!”那握刀的年轻人咬牙道出了三个字。
    “戚成功?”残血的面容之上闪出一丝错愕,但旋又恍然,笑了,反问道:“你是戚延年的儿子?”
    “你没有忘记就好!”戚成功深深地吸了口气,身上仿佛燃起了一团仇恨的火焰。
    林渺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在一早便感觉到这个年轻人身上所散发出的仇恨气息,本以为是残血,看来此人仇恨的对象却是残血,他也不由暗自庆幸。尽管他没有听说过戚成功的名字,但是却听说过戚延年,那是在竟陵时听到的,一个不是很熟悉的名字。
    “如果你要阻止我杀他的话,那便只好送你去与你那死鬼父亲相见了!”残血冷酷地道。
    茶棚中的人顿时走得差不多了,茶棚老板虽然心疼,可是却知道老命要紧,缩于屋中不敢出来,整个茶棚显得极为冷清。
    戚成功的脸色极难看,但却未语,刀锋轻轻地颤动着,显示出其内心的极端恨意。
    残血不由狂傲地大笑起来,但在他笑声倏起之时,戚成功的刀便划过了虚空。
    残血冷哼一声,他出剑的速度似乎比戚成功更快、更狠,加之一身红如火的打扮,使其动时如一团燃烧的血。
    “叮叮叮”两道人影穿插于茶棚之中,刀光、血影及那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使得整个空间变得有些乱。
    林渺的目光之中闪过一丝焦灼,尽管他身上有伤,但是对两人交手的动作看得还是极清楚,其眼力之好,并未因伤势而减退。
    戚成功并不能胜过残血,在功力和招式上尚逊一筹,他能战成如此,是因为其心中充满了仇恨,仇恨使一个人力量可以得以充分地发挥,他可以不去计较自己的生死,只要能够击杀对方,不惜同归于尽,这也便是残血尚无法击杀对方的的原因。
    “铮”戚成功一声惨哼,手中的刀竟断成两截,而残血的剑也顺势在其前胸划开一道长长的血槽。
    戚成功暴退之时,残血趁势而入。他不想再与这个充满仇恨的人纠缠下去,这个人心中的仇恨让他有些害怕,他从不会畏惧对手,但是却无法面对戚成功内心那种难以言喻的恨,所以他要将这个对手除掉。
    “呼”一张桌子如破空陨石般横撞而过,风雷隐啸,仿若整个空间霎时内旋。
    残血和戚成功都大吃一惊,残血骇然闪身飞退,他根本就不敢直迎这张桌子的锋芒。
    戚成功只是惊于这桌子的冲击力和气势。
    “哇”林渺狂喷出一口鲜血,顿时面白如纸。他几乎耗尽了自己所凝聚的每一点力量,更牵动了胸口的伤势,在甩出桌子之后,再也无法压抑雷霆威种下的伤势,这才大口喷血。
    戚成功顿时明白,这桌子乃是刚才显得极为狼狈的年轻人所甩出的,只是对方本已身受重伤,他有些惊讶地望了林渺一眼。
    林渺拄刀呕出了一小口鲜血,便虚弱地擦了一下嘴边的血水,反而对着戚成功涩然一笑。
    “用我的刀!”林渺说话间跌坐于地,将手中的龙腾抛给戚成功。
    戚成功又一呆,龙腾入手,他只感到一种奇异的感觉升入心头,胸前的伤口仿佛也不再疼痛,那冰寒的刀柄,仿佛洗涤了他脑海之中所有的杂念。
    “好刀!”戚成功的目光在刀锋上扫了一下,随即又落在林渺的脸上,竟有些关切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林渺摇了摇头,虚弱地道:“我还死不了,此刀名龙腾,乃当年欧冶子所造的惟一一柄刀。这刀,今日便送给你!”
    “送给我?”戚成功惊愕问道,他只听说过欧冶子的剑,却从未听说过欧冶子的刀,但知道林渺绝不会说谎,此刀确实像欧冶子所铸,至少是出自名家之手,可是他从没想过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会将这样一柄神物如此轻易地送给他。
    “不错,送给你,希望你能用它行善除恶,不要辱没此刀,更能以此刀手刃仇人!”林渺肯定地道。
    戚成功心中竟有些感动,更是大喜,他没想到今日居然得此利器,确实大感意外。而林渺赠刀,更显得突兀,可是他并不像在说假话,很难想象,如此年轻,却有如此气魄。
    “谢了,我必以此刀名扬天下!”戚成功一时之间豪气干云。
    残血先是被林渺那一击的气势所震,虽然他退避得快,但尚无法完全避开那股风暴般气劲的袭击,以剑相挡,震得再退五步,手臂发麻。
    林渺的反映的确让残血骇然,半年不见,林渺居然功力精进如此之巨,不过再看到林渺连呕血数口,便立刻明白,林渺不过是强弩之末,根本不足为患。而戚成功也受了伤,又能有多大作为?是以,他怔了片刻,立时醒悟,听到戚成功这番话不由得大笑道:“名动江湖?明天你的尸体将名动江湖!”
    戚成功神色一冷,伸手疾点胸前流血的伤口,目光之中透出无穷的恨意和战意,冷冷回应道:“我要用你的血祭神刀之锋!”
    残血不屑地笑了笑道:“就凭你?”
    林渺突地虚弱地插口道:“错,还有我!”
    “你?”残血更是大笑,不无揶揄地道:“如果你还能动手的话,便拣根棍子拄拄手吧!”
    戚成功也为林渺的话有些微讶,其伤势如此严重,他也不相信林渺能帮上忙,于是肃然道:“兄台便在一旁休息好了,这凶徒就交给我吧!”
    林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冷冷地道:“我虽然不能动手,但却可以动口,可以看东西。残血,你别以为你的剑术就是冠绝天下,在我眼中,你的剑法破绽百出,虽然你身法够快,只可惜你天生便是一只脚长一只脚短,所以你的重心右虚左实,气贯之时,无法圆通,所以,你最好打点精神!”
    林渺的话使戚成功大讶,扭头看残血之时,只见其脸色越变越难看,甚至是有些苍白。林渺每说到其一处弱点,残血便不自觉地配合着动一下,说到最后仿佛身上竟一无是处。
    戚成功的目光落在残血的脚上,果见其一脚实一脚虚,便知林渺所言没错,心中对这尚不知姓名、却极度慷慨的年轻人更是敬佩,斗志也大大提升。
    “残血,你认命吧!”说话间,戚成功再不给残血自林渺话语之中回过神来的机会,龙腾刀划过一道虚弧,破空而出。
    残血毕竟是一名超卓的杀手,迅速回过神来,尽管对林渺的话感到极度的震惊,可他的敌人毕竟是戚成功。不过,他的斗志确实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左下,三门穴;上切尺半,侧退旋风卷叶,抽刀断流,再左半尺”
    林渺在戚成功出刀之后,口中低念。
    戚成功竟然相信了林渺,将一切都抛开,按林渺口中所念的方式使出他平时极为熟悉的刀招,而不熟悉的,林渺似乎也明白,以尺寸和穴位相传,让其能找准位置。
    残血的剑本来极快,但是戚成功施出林渺所念出的那些怪招,竟似乎将他的招数尽数格挡,有时甚至迫使他只出招一半就不得不收回,打得左支右拙,险象环生。
    戚成功则越打越顺手,与林渺之间配合得极为默契,而林渺对龙腾刀的尺寸了解得十分清楚,是以他所说出来的招数让戚成功使得淋漓尽致。
    “叮叮”偶尔刀剑相击,发出清脆而诡异的声响,戚成功放开手脚,仿佛林渺便成了他的脑子,林渺念出的刀招如流水般印在他的心海,而那龙腾刀便仿佛储存了林渺无数的记忆,在握住龙腾刀的那一刻,林渺的许多思想便似乎融入了他的灵魂,这是戚成功所没有想到的,便是林渺也不曾想到这些,但这却是真实的。
    残血觉得戚成功变了,在再次出刀的那一刹,他便感觉到了,仿佛这个人身上被灌注了另外一股力量,这是他所不能明白的。
    林渺也感觉到了这一切,在他说出一连串的招式之后,感觉到戚成功似乎完全掌握了他的意图,甚至比他所说的反应更快,于是他停止了说话,可是戚成功仿佛知道了他心中所想,每一招都自然利落得正合他意。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突然笑了。
    在这短短的片刻之间,戚成功的确像是变了一个人,仿佛连流血的伤口都不能影响其半分斗志,刀法越来越犀利,越来越刁钻,让人无从捉摸。
    与此同时,残血却是越战越心惊,林渺已经不再在一旁指点,但是戚成功仍然凶狠得让他吃惊。
    先前残血与戚成功交手也不下数十招,可是他根本就没有将戚成功放在眼里,可是此刻竟完全不同,他总是险象环生,处处受制。他真不敢相信,有人能在一盏茶时间内使自己的武功精进如此之多。
    “残血,想杀我,你永远都不会有机会!”林渺在一旁不时在加油添醋,以言语相激,只让残血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残血根本就没有机会抽身去杀林渺,戚成功咬得太紧了,他也是无能为力,而且,他越是生气便越是险象环生。
    “残血,要是想逃你还来得及,不要到时后悔!”说着林渺又笑道:“哦,差点忘了,你本就是一只偷食的狗,咬了一口便开始溜的,开溜是你的老本行,没有人会骂你是老鼠,是乌龟,是丧家犬!其实,我觉得你这样的杀手也够可怜的,就像是一堆盖在金子上的屎,将金子包在心里面,露出臭熏熏的屁股。反正也不怕江湖中人恨,不怕江湖中人骂,不就是一堆屎吗?一堆从肠道里拉出来的渣吗?不过你应该庆幸你是从人的肠子里出来,是堆人渣!”
    林渺是越骂越来劲,越说越畅快,好像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这么畅快地骂过人了,于是像是水车车水一般,丝毫不间断,而且骂人的词句极别致,很少有重复,他此刻充分地发挥了在天和街所混的日子里学到的资本。
    残血只听得两眼放火,他本是一个不轻易动气的人,杀手一惯的冷静在林渺的疯狂叫骂声之中也无法自控,可是他根本就无法让林渺住嘴,这心神一乱,顿时连连中招。
    林渺更是得意地大笑,形同火上浇油。
    残血一退再退,连退十余步之时竟绊在林渺所乘那匹死去的战马之上,身形一歪。
    戚成功绝不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刀斜出,但在他刀出的那一刹,残血竟扬手洒出一片血色的雾气。
    戚成功大惊,骇然而退,但是速度虽快,却仍然不能完全避开,只觉得一股腥腥的气息钻入鼻中,然后便是一阵昏眩。
    残血身子再次弹起,却错开戚成功,如一道惊虹般直射向林渺。
    林渺才是残血真正的目的,他在这里等待了那么久,便是为了击杀林渺。相对于林渺,戚成功只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是一个意外。
    戚成功只觉得刀已经很沉重,然后不能自制地倒了下去,脑海中惟一尚存的念头便是:自己中了毒,残血的毒!他仍是有些大意了,也许应该说是这个对手太狡猾。
    残血要杀林渺,但他却发现林渺的眸子之中有一缕奇怪的笑意,笑得很怪,很诡异,仿佛是在看一只在蛛网上挣扎的蚊子或苍蝇,还有点怜悯。
    残血不懂这笑意背后的意思,他只知道林渺必须死,林渺绝不可能有能力挡开他的这一剑。早已是强弩之末的林渺,在刚才那一击之后,便已经成了废人,他不相信一个废人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林渺确实是笑了,有些诡异,残血不知道其中的意思,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感觉到另一柄剑的存在。
    残血没有感觉到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剑是存在的,存在于残血与林渺之间,在残血的血剑即将触及林渺咽喉的那一刹那,那柄剑便出现了。
    出现在最及时的地方,于是残血吃惊、惊退,抑或可以说是不由自主地退,因为那柄突如其来的剑力道太沉、太快,就像一股爆发的气流,冲得残血倒跌五步。
    林渺依然是那般笑容,他没有眨一下眼睛,即使是残血的剑到了他咽喉的那一刻。
    残血不能不佩服林渺的定力,这让人有些意外,而让他意外的却是这柄突如其来的剑的主人。
    “贾复!”残血失声低呼了一声,他居然认识这个坏他好事的人。
    来者正是贾复,贾复来得确实很及时,哪怕稍稍迟了半刻的话,林渺也便必死无疑了。
    林渺没死,也许这是天意。
    残血叫了声,他没再说任何多余的话,而是纵身如影子一般掠走。
    残血知道什么时候该出手,什么时候又该开溜,这是作为一个杀手所必备的素质,否则便惟有死。
    江湖向来是残酷的,逃避也并不是可耻的,所以,残血一退之后立即逸去。
    贾复没有追,他也知道,想追上这个让江湖人闻之色变的杀手并不容易,何况林渺的伤势很严重,更需要有人照看。
    “主公!”贾复望着林渺,颇为担心地喊了声。
    林渺笑了,道:“无碍,只要稍加调息便不会有大碍,我们快离开此地!”
    戚成功醒来时发现自己在船上,头依然有些沉重的痛,他只记得自己中了残血的暗算,至于后来发生的一切,包括他是如何来到这艘船上的,他根本就记不起来。他只是打量了一下四周,却并没有寻找到林渺那受伤的身影。
    戚成功努力让自己记起点什么,于是他记起了刀,林渺相赠的刀。他伸手在身旁摸了一下,入手清寒,扭头之时,他看见了一柄刀鞘,鞘中有刀。
    是的,是龙腾刀,当时林渺只给了他刀,而不曾给他鞘,但此刻刀与鞘安稳地合在一起,他不由得有些为林渺担心。
    船身有点起伏颠簸,但他所在的船舱很安静,可以听到“哗哗”的流水声。船是在水上行走,随着水涛,起伏有致,恍然之间,他记起自己还不曾问过林渺的名字和身分,禁不住有些好笑。
    戚成功想笑,但却不能笑得太厉害,面部的肌肉尚有些麻木,他不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毒,但一定很厉害。他没有料到杀手残血除了剑之外,也会用毒,这或许是江湖中的一个秘密。他没死,而且知道了这个秘密,那么下次就会有机会对付这个人。
    只要人未死,一切都是有希望的,活着,便需要希望,那样才不至于让生命枯萎。
    除了这些之外,戚成功还会记起那些奇迹,比如他奇迹般地杀得残血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他都不知道当时自己怎会有那般汹涌的创意,将那么奇诡的招式信手拈来。就如同着了魔一般,信手而出,又随手收回,每一招都充盈着无限的创意和斗志。
    也许,只是因为得到了一柄好刀,一柄真正的好刀,所以戚成功才会有如此的感觉。但他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在龙腾刀中仿佛存在着零碎的、属于林渺的记忆,于是他便顺理成章地顺着林渺的思路击出了那些极富创意的招法,而让残血也毫无还手之力。
    他不由得猜测着赠刀者的身分,只看其出手相救之时的那舍命一击,便可知此人如果不是在受伤的时候一定是个极厉害的高手,但是他受伤了,而受伤后能在短短时间内看出残血的缺陷和弱点,说明此人的眼力可怕得让人难以想象,像这样厉害的年轻人江湖之中确实不多,也许绿林军中名头极盛的刘秀有这般厉害,但这个人绝不会是刘秀。
    刘秀生在大家世族,其为人修养极深,更是天下闻名的才子,可是此人在谩骂杀手残血之时,那种连珠炮般的大骂,以及那种骂人的架式和能耐,即使是在市井之中也不多见。一个如刘秀般的大家俊杰自然没有这等骂人修为,可是天下之间又有谁能符合这些条件呢?
    思来想去戚成功仍无法猜到林渺的身分,而在这个时候,舱帘被掀开了,走进一个驼子,驼子手中提着一个小篮子。
    这个驼子的背驼得很厉害,身子弯得像一张弓,垂着双臂,犹如一只猩猩,面目沉冷,略显沧桑,双鬓的发梢稍染霜色。
    “醒了?”驼子的声音暗哑,似乎对戚成功的醒转并不意外。
    “这是哪里?”戚成功说话之时,才发现吐音有些困难,面部肌肉并不配合。
    “船上!”驼子答话很简单。
    戚成功有点好笑,驼子回答的还不是废话?他怎会不知道这是在船上?
    “那船到了哪儿呢?”戚成功又问。
    “水上!”
    戚成功有些微恼,又是一句废话,只好改口问道:“是谁救了我?”
    “我们主公!”驼子依然是不愠不火,不紧不慢地答了声,然后自手中的篮子内拿出一碗尚冒热气的汤药。
    “你们主人是谁?”戚成功微讶问道。
    “你喝了这碗药,好了之后自然会见到他!”驼子并不想正面回答。
    戚成功还想说什么,但驼子已经捏开了他的嘴,把那碗冒着热气的汤药灌了下去。
    一种辛辣苦涩的味道几乎将戚成功冲得昏眩过去,但他还是把这碗汤药吞了下去,也可以说他别无选择。
    药入喉好久,戚成功才回过神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有些恼怒地道:“你都是这样让人喝药的吗?”
    “只有这样,你才不会将药吐出来!”驼子并不在意地道。
    戚成功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发作,就刚才那药,如果真叫他一勺一勺地喝,他可能真的会吐,这种味道太难入口了。
    “这是什么药?”戚成功尚有点愤然地问道。
    “疗毒治伤的圣药,你中的毒很厉害!”驼子淡淡地应了声,起身便又走了出去。
    “今天是初几了?”戚成功突然记起了什么,抢着问了声。
    “五月初五!”驼子的声音自船舱的帘子外传了进来。
    戚成功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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