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主要陈述了三个理由:
    首先,天下纷乱已久,民心思定。冲质以来,天灾人祸接踵而至,东南民变,西北羌乱,无一日安定。中平元年黄巾作乱以来,天下已经乱了十年有余,百姓流离,良田荒芜,新坟垒垒,所有人都渴望太平,士气可用。
    其次,朝廷西迁,定都关中,占据了有利地形,急切之间难以攻取。益州不仅占据长江上游,有居高临下之势,又是天府之国。朝廷占有关中地利,收益州之粮,俨然当年秦与关东六国之形势。取益州如断关中右臂,劫其粮仓,可断绝朝廷生机。
    最后,曹操效仿孙策,在益州推行新政,假以时日,根基稳固,更难攻取。当趁其立足未稳,新政成效未彰之际,主动进攻益州,以免养虑成患。
    周瑜说完理由,向孙策行了一礼。“将军,我再解说一下拟定的方略?”
    孙策看看众人,尤其是两个长史。张纮沉默不语,虞翻见状,拱手道:“将军,且听他说,再作计较。”
    孙策再看看其他人,杜畿也表示可以先听周瑜说说他们拟定的方略。郭嘉、庞统也不反对。见此情景,孙策示意周瑜接着说。周瑜抬起手,在汉中点了点。
    “由荆州入益州,主要有南北两条路:南则溯长江上行,可直抵益州腹心;北则可溯汉水而入,直入汉中。三峡艰险,易退难进,强行攻取,必然会被阻于江中,损兵折将。汉中虽然也是征途千里,山重水复,可是比起长江来,难度较小。且取汉中,有四个有利条件。”
    周瑜解说了先打汉中的四个理由。
    首先,孙策征战官渡之时,吴懿曾出兵袭扰襄阳,声援袁绍。如今进攻汉中,师出有名,不会授人以柄;其次,汉中不仅是关中与益州联系的要害,同时也是产粮之地,可以输粮关中。夺取汉中,既可截断关中与益州的联系,又可取汉中之粮自用,将来在汉中驻兵,毋须从荆州运粮,便可坚守;再其次,汉中向西可直抵武都,进入凉州。如果能攻取汉中,凉州之马可沿汉水而下;最后,汉中虽与关中、益州相接,但北有秦岭,南有巴山,不论是从哪个方向增援都不容易,双方在地利上的优劣不如长江那么明显。
    孙策听完,有些心动。攻取汉中,的确难度较小而收获较大,不但可以用汉中之粮自守,还能联系武都。马超已经回了关中,他只能谋求控制武都,奔取汉中,和马超取得联系,战马资源紧缺的问题就可以得到缓解。看得出来,周瑜、荀攸、辛毗并非一时心血来源,他们是经过精心策划的,从各个方面都进行了论证,虽然有难度,但绝非没有成功的希望。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有一定可行性的方略。
    不过孙策并没有立刻表态。虞翻提醒了他,不管他之前和诸将的关系有多亲近,从现在开始,他必须分出尊卑。倒不是有了实力,可以摆谱了,而是需要顾忌其他人的想法。周瑜可以与他并座,那沈友可不可以?鲁肃可不可以?
    规矩还是需要的,公与私必须分明,要不然什么事也办不成。他可以保持对下属的尊重和爱护,但凡事都有度,过犹不及,太过随便反而会害了他们。恃宠而骄这种事历史上从来不少见。他现在开始,他要适应这种身份的变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随便。
    作为上位者,他的责任不是发表意见,而是综合考虑其他人的意见,结合自己的判断,最后做出一个尽可能合理的决定。如果急于发表意见,什么事都自己说了算,那还要谋士、部属干什么?
    真正的霸王项羽就是这么干的,他的结局已经证明了这么做不行。再聪明的人都无法以一人之力管理成千上万的人,听取别人的意见和有自己的决断一样重要,不可或缺。
    “诸君,你们有什么意见,或者有什么疑问,大可发问。”孙策抬起手,轻叩案几,再一次申明。“就事论事,莫及其余。”说着,眼神有意无意地瞥了虞翻一眼。此子嘴太毒,要特别提醒。
    虞翻咧嘴一笑,不以为然,却将目光转向了张纮。孙策明白,也转头看向张纮。论年龄,论身份,都应该由张纮先发言。虽然他已经了解张纮的倾向,可是在这样的场合,他必须当众表明自己的态度。
    张纮也很自觉。他抚着胡须,向孙策微微欠身。“将军,我以为不妥。”
    周瑜眼神一闪,似乎没料到张纮态度如此鲜明,一点也不含糊。
    孙策也觉得有些意外。“先生详言之。”
    张纮转身又向周瑜点头致意。周瑜已经回座,躬身还礼。“请子纲先生指教。”
    “指教不敢当,只是有几点意见,供将军参考。”张纮不紧不慢。“首先,就师出有名而言,吴懿出兵袭扰襄阳固然是事实,但一来规模较小,二来难以坐实是吴懿本人指使,因此大举进攻汉中,难以服众,难免给人欲加之辞的感觉。其次,正因为汉中产粮,吴懿即使不需要关中、益州的支援,也能坚持足够长的时间,对我们来说,速胜的可能性极小。再其次,凉州的确有马,但武都进入汉中的道路崎岖难走,成本太高。最后,将军可能不太熟悉荆州的实际情况,高估了我们的实力。荆州这几年虽然安定,新政也有一定的成效,但积储远不如将军希望的那么多,支撑不起旷日持久的战事。”
    张纮转身向孙策拱拱手。“将军,请容我略说一下荆州形势。”
    “有劳先生。”
    张纮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摊在案上,不急不徐的念了起来。这是荆州这几年的收支。秋收结束,各郡的上计陆续送到,这些数握都是张纮统计综合起来的。
    收入有两大项:
    一是田租,主要是指粮食。荆州这几年没有大的战事,耕种正常,粮食比较充足。产量一直在上升。尤其是屯田取得成效之后,这两年的粮食收入快速提升,每年增长一成以上。
    二是市税,包括各郡县的大市和星罗棋布的各种小市。因为新政重民生,百姓生活安定,各地开设工坊,大量用工,百姓收入增加,舍得花钱,所以各地市场繁荣,市税的增长非常可喜,接连取得高增长,今年的因为官渡大战的胜利,市税更是取得了爆发式的增长,短短三个月就比去年翻了一番。
    收入很喜人,但开支也很惊人。其中最重要的也是两项:
    一是官吏俸禄。这里面包括新开设的讲武堂、木学堂等机构的人员薪酬。孙策重工商,付给诸堂祭酒、匠师的薪水都很高,这些人的俸禄加起来几乎相当于整个荆州官吏的俸禄。换句话说,建立诸堂,让官吏俸禄这一项支出几乎增加一倍。
    二是军费。荆州目前驻军不少,仅是周瑜直属的人马就有一万多,南阳有黄忠、邓展、娄圭诸部,南郡李通,江夏文聘,襄阳孙辅、徐晃,各屯田区皆有屯田兵,再加上杜畿直领的两千人,总兵力共五万七千余人,每年消耗的钱粮比官吏俸禄还要多。
    仅此两项,就将荆州的收入消耗掉七成以上。剩下的资助郡学,减免学费,为幼稚园的就学儿童提供午餐、笔墨,襄阳书院的正常开支,各地亭舍邮驿的日常消耗,新到流民的安置,都需要花钱。再加上孙策之前欠下的债也到了该还的时候,这也是一大笔钱,每年的收入根本不够用。
    张纮将这几个数据念完,抬起头,面色凝重。“荆州这几年发展得是不错,但开支也很大,积储有限。当然,困难只是暂时的,再过几年,这些困难都可以迎刃而解。可这有个前提,不能发生大的战事,尤其不能陷入僵局。诸君想必也听出来了,荆州之所以欠下这么多债,正是因为不久前的官渡之战。官渡之战从正月发端到六月大胜,为期不过半年,动用兵力不过五万,所耗军费便超过十亿。如果两军对峙,又将消耗多少?”
    张纮转身周瑜,正色道:“公瑾,你需要出动多少人马,两万还是三万?有把握在多长时间内取胜?一年还是两年?两千里远征,又是山路,仅运输就是一项巨大的开支,一旦开战,荆州三郡都不足以支持,必须从江南或豫州运粮,消耗会更大,就我掌握的数握而言,即使集荆州、豫州之力,我们每年最多只能提供三十亿军费,仅仅是三万大军一年的消耗。”
    张纮顿了顿,又提醒道:“我必须再次提醒诸君一句:这是在其他各部没有战事的情况下。”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孙策之前已经陆续听到一些数据,只是没有这么全面。听完张纮的介绍之后,他只有一个感慨: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荆州看起来收入不少,但开支更多,入不敷出,战争更是打不起。国虽大,好战必亡真不是说着玩的。
    孙策看向周瑜,苦笑道:“公瑾,你觉得长史的意见如何?”
    周瑜刚要起身,辛毗拉了拉他的衣角。过了这么久,辛毗已经平静下来,不能再让周瑜冲在前面。周瑜回去坐好,辛毗起身,向孙策和张纮拱拱手。“将军,长史,我有几句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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