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结束了卫生大检查的工作总结会议,郭文脸带微笑站在会议室门口,微微欠着身子与每一位出来的领导握手,偶尔还轻声细语地说上几句贴心话,他表现的如此轻松自在,仿佛在会上受到了表扬和嘉奖一般。
    当最后一位领导消失在楼梯口,郭文轻轻合上会议室的门,长长呼出口浊气后,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阴沉,他缓缓转过头来,冰冷的视线扫过坐立不安的刘福名等人,脚步沉重地走到会议桌旁,伸手按着茶杯的杯口,久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此时谁都能瞧出郭文的怒不可遏,综合接待办负责会务的工作人员悄无声息地从小门溜了,而爱卫办平时喜欢嚼舌头的诸位哪一个还敢出声啊,纷纷低下头暗自忐忑,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厄运在等着自己。
    “我想说的话,高书记在会上已经说过了”终于,郭文打破了枷锁般的寂静。
    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来,见所有人都抬起头来望着自己,郭文轻轻敲了下桌子,语重心长地说道:“走形式走过场走马观花,敷衍党、敷衍政府、敷衍老百姓,高书记的批评字字珠玑啊!同志们,我们这种三走、三敷衍的形式主义作风,是非常要不得的,也是非常严重的错误,必须要坚决予以杜绝!当然,是我没能尽到督促和指导的职责,主要责任在我郭文,但是,我希望你们大家回去后,能好好反思一下当前的工作和态度,能好好想一想高书记对我们的批评,能好好体会高书记对我们的爱护之情。”
    听郭文的意思,似乎要将大部分责任主动揽到自己身上,脸色煞白的刘福名赶紧跳起来表态,其它人也纷纷七嘴八舌,闹哄哄地保证一定改正错误作风、端正工作态度。
    党委第二副书记高雄在会上突然发难,死死揪住已成惯例的卫生检查的弊端大加攻伐,着实打得郭文措手不及无言以对,若非秦海和霍启山或明或暗的袒护,搞不好吃上一个党内处分都算轻的。
    郭文知道今天这事,确实怨不得刘福名,七八年卫生检查都是这样过来的,被人郑重其事地抓小辫子还是头一回,所以他并不打算一味追究谁的责任,稍微敲打了一下后便让他们都散了。
    回到办公室,郭文刚刚在椅子上坐下来,还没来得及理清头绪,瞧见刘福名鬼鬼祟祟地钻了进来,心里来气,板着脸说道:“刘主任,找我有事?”
    平白无故挨了通批评,刘福名也是一肚子冤枉,苦着脸说:“都是我轻忽大意让人抓了把柄,连累郭助理一起挨骂,要是不来跟你当面道歉,晚上我铁定睡不安稳觉!”
    “你呀,坐下来说话吧——”郭文无奈摇摇头,拉开抽屉拿了包“红苏临”扔过去“我们之间就别来这些虚的了,你真要心里有愧,帮着把我这份检讨也写了吧,我现在头疼得要死。”
    刘福名弹了一根烟叼在嘴上,嬉皮笑脸地说道:“呵呵,不用你吩咐,我已经让小张写去了,他可是出了名的好笔头,肯定能把检讨写得惊天地泣鬼神。”
    见郭文笑笑没有吱声,刘福名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很是愤懑地说:“卫生检查搞了几十年,来来回回就那么点鸡屎大的事情,什么走过场走形式,站着说话也不嫌腰疼,天天能换新花样哄他娘开心的,那是帝豪会所一个月收入三四万的金牌婊子好不好!”郭文摆摆手,把烟灰缸推了过去,提醒道:“你小点声,我这隔音效果可不怎么好,被人听见了传去,你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没事,谁爱传传去,他姓高的胳膊伸得再长,也别想管不到我这来。”刘福名满不在乎地弹了弹烟灰“郭助理,说真的,要不是害怕你不好做,刚才在会上我就想骂他了,断子绝孙的玩意,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张嘴乱咬,你是没看见当时霍书记的表情啊,照我估计,大耳刮子抽他的心都有。”
    郭文当时有些发懵,倒真没注意霍启山,思量着问道:“应该不会吧,你别尽瞎说。”
    “这个我还真没有瞎说!”刘福名压着声音道“一把手最恨的是什么,就是这种在没有通气的情况下,被人搞突然袭击!”
    郭文怀疑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事先没有通气?”
    刘福名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慢条斯理地答道:“很简单,霍书记刚刚在党委会上力排众议,让你接手综治办的工作,没道理才过去两天,他又要给你来个下马威吧,这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郭文还是不信:“党委会上的情况,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刘福名用夸张的口型道:“郭助理,你现在最欠缺的是什么?人脉呀!关系呀!很多事情看上去似乎非常隐秘,其实该知道的人,早都已经知道了。你要是不相信我刚才说的,你可以去问问耿镇长,我想你总应该相信他吧。”
    郭文讪笑道:“扯远了,扯远了,我要是不信任你,这半个多月的卫生检查工作,也不会连半句都从来不过问。”
    “若非郭助理一直把我当兄弟当朋友,我也不会来跟你说这些事情,明哲保身、不惹麻烦的官场王道,我还是懂一些的。”
    心意相通地笑着点点头,郭文温声说道:“看来,霍书记确实对高副书记会有些意见。”
    “岂止是有意见,我看霍书记连肺都要气炸了!我跟你说,高雄搞突然袭击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上次的临时党委会,你肯定还有印象,别看高雄在会上什么都没说,其实上衫村炒股的事情,是他背着霍书记临时加到议程里去的。”
    听刘福名这样一说,郭文倒是觉得他的话至少有七成的可靠性,不无苦恼地叹道:“唉,我是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过高副书记。”
    刘福名抱着肩膀咧嘴傻笑,等到郭文抬起头来看着自己,才施施然说道:“古代为什么宦官贪财啊,还不是因为膝下无儿,没有精神寄托罢了。断子绝孙这种有伤天和的骂人话,我可是不会乱说的。他高雄没有生育能力,又到了快退休的年纪,自然得抓住机会好好捞一把,不然谁来给他养老,难道真靠政府啊,呵呵”郭文觉得刘福名还真是个人才,不说别的,就损人的这张嘴也是难能可贵“你的意思是,高雄靠拢了跟我有误会的唐涛,所以才三番两次为难我?”
    刘福名耸耸肩,也不肯把话撂这,善意地提醒道:“郭助理,今天会上的发难,照我看,只是一道前菜罢了,你可得打醒十二分精神才行啊。”
    郭文无奈道:“唉,我这手头一大堆事情都处理不过来,他们就不能让我安生几天,好好为老百姓干点实事吗?”
    刘福名一双鱼泡眼眨了眨,试探道:“听说你分管综治办,很多人都巴不得把脸贴上来跟你套近乎,但是,兄弟我有句话无论如何得说出来,你千万不要大意——综治办,那是威虎山啊!”见他如此慎重,郭文不由想起了徐嘉忆和耿玉林对此事的态度,他们几乎不谋而合地告诉郭文“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理会,一定要当好甩手掌柜,安心折腾你的上衫村!”
    联合办公的时候,郭文曾经与综治办有过一定接触,但当时他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劲,现在看来,水恐怕比想象中还要深。
    沉吟了一阵,郭文慢悠悠道:“既然是威虎山,那坐山雕不知是哪个——”
    “坐山雕是哪个都无所谓,关键是郭助理你得有自己的私人班底才行,不把自己的山头立起来,综治办永远都不可能,真正成为你的一亩三分地。”
    连秦海私底下跟自己说的话都能知道,要么是巧合,要么,唉,刘福名这家伙不会是干间谍出身的吧?
    不等郭文接茬,刘福名自顾自道:“不怕郭助理笑话,我是荐才不避亲,我有个堂弟叫刘世锦,因为能喝四斤白酒不醉,人家都叫他刘四斤。如果说综治办还有半个好人的话,那肯定非他莫属,郭助理,希望你能抽点时间跟他见见面,再不济也可以了解一下综治办眼下是个什么状况。”
    不管刘福名出于什么目的,有一句话他没有说错,我得有自己的班底,我得把自己的山头立起来!
    现在情况已经非常明了,综治办是唐涛这个大桥镇土皇帝的威虎山,是他苦心经营连秦海都始终无法插手的桥头堡,而今秦海不惜主动放权,也要将自己这个唐涛的死对头扔进山里去当大王,意图非常简单,那就是要自己虎口拔牙,硬生生从唐涛那把综治办给抢过来。徐嘉忆如今完全超脱于大桥镇的势力角逐了,估计过年后便会调去县城,她劝自己当甩手掌柜,自然是不想看到自己给秦海当开山先锋,至于耿玉林,应该是为我着想有之,私心也有之。
    该如何抉择?是听从两位好老师的指点,一门心思带领上衫村走向辉煌?还是借此机会一展拳脚,将综治办完完全全收进自己囊中?
    郭文并没有思量太久,顺势而动才是他心中最好的抉择!
    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哪怕心里再憋屈,该认错的要认错,该走的形式也要走,强势去抗争辩驳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好处,所以送走了刘福名,郭文回到座位上稍稍整理了下思路,埋首认真地写了份比较详细的工作检讨,他可不会真的去指望爱卫办的好笔头。
    一整天不经意间便过去了,郭文关了空调带上门往出走,想着尹雨和喜乐她们应该已经到了上衫村,心里难免有些失落,脸色便不那么好看,跟他热情招呼的同事自然以为他挨了批心情不好,或多或少总是笑着安慰上几句。
    下楼穿过狭长的t字走廊,听见前面传来一把熟悉的爽朗说笑声,郭文慢慢抬起头,望着意气风发的马万里从人堆里挤出来,心想“傻人是福啊,这刺头一张臭嘴没少得罪我,可从来就不担心我会抱负,小日子过得倒真是自在。”
    十几步的距离,马万里伴笑容灿烂的大盘脸苦了下来,唉声叹气地说:“郭助理,怎么你也不来送一下,喜乐她们——”
    虽然早上离开招待所的时候,特意在喜乐床头放了准备好的礼物,但郭文知道她们肯定还是会非常伤心,加上昨晚跟尹雨之间发生的那点事,他不想再听马万里唠叨,横了他一眼后喝道:“什么都别说!能走开我会不去送她们吗?”
    “我不说就是了,发这么大脾气干嘛。唉,喜儿哭得那叫一个可怜,乐儿更是东躲西藏——”见郭文的目光想杀人,马万里赶紧挠着大光头闭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出了政府大院,发现对面小超市门口或蹲或站,工作组的成员几乎全来了,郭文拧着眉头走了过去,不等他们一个个上前套近乎,沉声骂道“我说你们有点志气好不好?有点为老百姓办事的模样好不好?现在腰包稍微有点鼓了,就想着要来镇上潇洒走一回,见识下潇湘楼和帝豪会所了是不是?村里一大摊子事情还不够你们折腾的么,罢免现村委的申请,到现在还没见到影儿,有功夫齐刷刷跑我这来,我怎么说你们才好?”
    一群人被郭文骂得面面相觑,马万里似乎都要把头皮挠破了,细着声量说道:“郭助理你可冤枉我们了,我们不是来镇上玩的,这儿说话不方便,还是先找个饭馆,然后大家一边吃一边聊吧,你看呢?”
    郭文背着手往招待所去,被马万里抱住胳膊呵呵笑道:“过去没少在你这蹭饭,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让我们做一回东家,走,走,潇湘楼咱们不去,去王二嫂土菜馆还是可以的。”
    王二嫂土菜馆就在前面拐角处不远,被众人闹哄哄地簇拥着几分钟便到了,郭文进了包厢随便找了个位置刚要坐下来,马万钧一惊一乍地挽住他的胳膊,愣是将他送到了主位,说什么难得大家都正儿八经一回,座次绝不能乱了。
    等到穿着旗袍的服务员送上满满当当的冷盘热菜,马万里又开了两瓶陈年苏酿,耐着性子的郭文跟大家喝了几回之后,慢声说道:“这次股票赚了不少,你们也终于有了说话的本钱,但后面的路还长着,需要做的工作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难,不能轻忽大意,到最好让人瞧了笑话。”
    马万里笑呵呵地接道:“郭助理说的很对,我们上衫村在郭助理的领导和帮助下,迈出了无比光彩的一大步,来,让我们敬郭助理一杯——”
    抬手按住马万里的手腕,郭文淡淡说道:“先别急着喝了,你们全体出动,当不是为了跟我套交情来的,有什么话先摆出来讲清楚。”
    “能有多大事儿,来,来,喝——”
    马万里一仰脖子干了,其他人也纷纷效仿,郭文酒量不算太好,刚才几圈酒喝得有些急了,所以只浅浅抿了一口。
    眼瞅着马万里好像还要绕圈子,坐在郭文对面的吴海山忍不住了,站起身嘟囔道:“大家都知道郭助理是个实诚人,老马你别尽整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有什么意思?”
    郭文笑道:“还是吴大膀子爽快!说吧,究竟什么事情?”
    吴海山怒气腾腾地骂了句娘“郭助理,我们村组这一季的大棚肉鸡,眼看再有几天便能上市了,没想到镇上所有的大饭店,全都拒绝再进我们的货,还说了不少难听的风凉话!”
    郭文愣了愣,沉吟道:“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了,还要求到我这来,你们这工作组是干什么吃的?”
    吴海山脸色一红,很不甘心地说:“我们大棚出的肉鸡并不比其他人差,价格更是低了好几个档次,他们之所以不买,是因为有人在故意排挤我们,刁难我们!”
    郭文不为所动地问道:“那又怎么样?饭店的销路断了,你想办法找别的途径就是,难不成万钧的皮革厂起来后,也要我负责帮他出货吗?”
    “我,我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
    “没有凭什么!你一大把年纪,不用我来告诉你什么叫适者生存吧?以后像这种事情,任何人都不要在我面前提起,我没那闲工夫!”
    马万里讪笑着出来打圆场“大膀子也是被人给气伤了,他好不容易盼来了大棚项目的上马,哪知道会有人在暗中使这种卑鄙无耻的手段,其实这年头肉鸡好卖得很,他倒有大半是在为你抱不平。”
    郭文明白马万里话中所指,瞟了吴海山一眼摆摆手道:“坐下吧!我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你们安心搞好上衫村的发展比什么都好。”
    “郭助理,有件事,我琢磨来琢磨去,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马万里见话头说开了,干脆也豁出去了“遇到不公平对待的,不止吴大膀子的大棚户,镇上几乎有点规模的饭店,都拒绝了我们村里出产的东西,还有就是,农村医疗合作的报销,已经有了卡我们脖子的兆头。”
    “医疗合作?”想起来唐涛分管这一块,郭文揉捏着鼻梁道“这应该不合规矩吧?”
    吴涧插嘴道:“镇医院也没说不给报销,只是一味地找各种借口拖延。工作组之前不是借了些钱给困难户看病吗,他们前后跑了有五六趟,到现在还没拿到看病报销的钱。”
    郭文沉思半晌“还有别的事情没有?”
    这回说话的是吴汉山,他一脸狰狞地说:“过去有我罩着,下衫村那帮龟儿子很少敢来闹事,最近这几天,好几家都遭了小偷,马昆他们组的鱼塘也被人下了药,一晚上损失了至少三四千。”
    吴涧接着说道:“村里小学开课半个多月,现在应该到的钱一分没有,我从工作组挪了些钱去买课本,被刁难了好几次才总算拿到。”
    包厢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郭文,只见他深吸口气,慢声道:“还有没有?”
    畏畏缩缩的马昆涨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说:“郭助理,我,我家那口子,是马坳村人,她父亲是老军人,打过越战受过伤,家里一直都很穷,前些天,她家低保户的名额,被无缘无故的,拿掉了。”
    马昆说完,发现郭文瞪着自己,吓得一哆嗦,急忙苦笑道:“这,这是我的私事,算,算不得什么”
    “算不得什么?”郭文一巴掌拍在餐桌上,面前的酒杯跳了起来,咣当一声摔在地上碎了,他胸口急剧起伏,哑着嗓子说道“你们,你们都回去吧,水来土掩、兵来降挡,该怎样应付,不要我来教你们剩下的事,我来办就是”
    这顿饭吃得并不愉快,大家心里头都憋着一口气,等到分别的时候,朱永年故意落在最后,等郭文拐过街角,他追了上来,动作迅速地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公文袋,塞到郭文腋下小声说:“别在意,这是你应拿的分红,账我全都做好了,绝对不会有手尾和麻烦。”
    眉头微皱,郭文猜不出公文袋里头有多少钱,仅凭重量和厚度也知道肯定不会少,问道:“一共分了多少?”
    朱永年淡淡笑道:“郭助理你为我们上衫村操碎了心,没有你,也不会有公司现在良好的经济状况说来惭愧,我们工作组到现在一点像样的事情都没干成,所以哪个也没脸皮伸手。”
    将公文袋拿在手里颠了颠,郭文和和气气地说:“我从来不吃独食,也最恨别人背着我吃独食。这钱你拿回去,如果账已经做过了,大家就分掉吧。至于我那份,交给吴涧,用来给学生买点课外书或者文具啥的。”
    “欢迎光临”迎宾浓妆艳抹,笑容可掬地微微弯腰,丹凤眼眨也不眨地望着郭文,甜甜笑着问道“先生,请问几位?”
    扫了一眼热闹非凡的大厅,觉得这楼上楼倒是正正规规挺像那么回事,且不说装潢这些硬件设施了,就迎宾这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也比镇上绝大多数酒店好多了,估计是因为它在帝豪商务会所对面,平常来吃饭的外地生意人可能多些。
    郭文背着双手站在门口,并没有顺着迎宾的手往里走,而是咧嘴笑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沉吟着淡淡说道:“我就一个人,你们包厢满了吗?”
    “一个人还要什么包厢呀,不是糟蹋钱吗?”
    迎宾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自作主张地说道“先生,我给你安排一个清净点靠窗的位置吧。”
    郭文慢声道:“看样子,包厢估计都已经有人了,这样也好,更热闹些你也别费神招待我了,去把你们老板喊来,我有事跟他说。”
    迎宾摸不着头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郭文,迟疑道:“我们老板暂时不在。不知先生你有什么事,能不能先跟我说说?”
    “是吧?我想你们老板应该也走不开,正陪着某人喝酒呢吧,呵呵今天晚上,你们楼上楼我全包了”
    一听这话迎宾差点没喊保安。
    现在正是一天里头生意最好的时候,别说包厢,大厅里几乎都快坐满人了!全包了?这么多客人往哪撵?难道连玫瑰厅的副书记高雄也往外赶不成?
    见迎宾杵在那一脸的诧异,郭文咯咯笑了两声,回头招了下下手,便见门口两辆面包车内下来六七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不用细瞧,正是爱卫办和工商所的同志。
    迎宾没反应过来,脸上仍然僵硬着职业化笑容“啊,他们都是你的客人吗?那我想办法看看还有没有包厢——”
    “不用了!”郭文迈步往里走,身后跟着一帮凶神恶煞的工作人员,一字一句地说道“卫生突击检查,不好意思了,麻烦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
    不会吧?有没有搞错啊?这点儿上门来搞什么卫生突击检查,不是明摆着找麻烦的吗?楼上楼可是有唐镇长的股份的,听老板说,高书记也刚刚入了股,这关口还有人吃了豹子胆,敢来闹事?
    想到这,迎宾心中惊惶稍去,浅笑着追上郭文道:“不好意思,你看我们这现在也忙得焦头烂额,能不能改天再来?或者晚些时候,这么多客人在吃饭,我们总不好往外撵吧,呵呵”“我只管卫生检查,其它的,那是你们酒店的事情!”
    郭文憋着一口气呢,说完冲刘福名摆摆手,六七个工作人员便大张旗鼓地闹腾开了,把个迎宾给唬了一跳,脱口而出道:“高书记就在玫瑰厅吃饭,惊动了他老人家我看你们怎么交差!”
    “高书记?哪个高书记?”郭文四处张望了一阵,面露讶色地说“不会是副书记高雄吧?他在这吃饭?”
    迎宾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刚要气定神闲地喝止工作人员骚扰客人,打楼上急冲冲跑下来一人,正是楼上楼的冷老板。
    本来打算到柜台那拿瓶好酒孝敬一下高雄,不料出来一看是这架势,冷老板顿时吓了一跳,两眼冒火地沉着脸问道:“这儿是怎么回事?”
    “老板,他们说要检查卫生!这点儿,不是开玩笑么,这么多客人——”
    冷老板抬手止住迎宾继续往下说,冷笑望向郭文,尖嘴猴腮地摸着下巴道:“卫生检查我没意见,但如果是抓着饭点儿来拆我的台,我倒是要跟你好好说道了。”
    郭文没有搭腔,倒是刘福名拉长了一张马脸,很不屑地瞥了冷老板一眼“说道?也不瞧瞧你什么身份!我们想什么时候检查便什么时候来,哪怕半夜三更,你也得从婊子被窝里爬出来!”
    “哎哟,刘主任,好大的官威啊”冷老板脸色铁青,揪着下巴上稀松的胡茬“镇上高书记正好在,我倒想让他出来评评理,有你们这样欺负正经商人的么!”
    见刘福名还待说话,郭文不耐烦地摆摆手说了句“又不是老相好见面,哪来这么多废话?”
    话音一落,刘福名立刻将人分成三队,一对去厨房,一对去包厢,一对在大厅,整个场面顿时一片混乱,不少客人都囔囔起来,把个冷老板气得跳脚,一边骂娘一边往楼上跑,不用想,肯定是去找高雄这个救兵了。
    “我们接到举报,这家饭店很可能使用地沟油和劣质原材料,现在进行突击检查,给各位带来不便,深感抱歉!”
    刘福名站在大厅正中间一嗓子嚎出来,稀里哗啦所有顾客全都开始拍桌子砸水杯骂娘,那场面别提多热闹了。
    搬了张椅子坐在空调前面吹风,郭文若无其事地看着躁动的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服务员缩在角落里交头接耳,想着高雄不会是认怂不敢来了吧,那可就太让人失望了。
    好在高雄也知道吃肉最短拿人手短,不情不愿地从楼上下来,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愤怒呢,还是被一个商人驱使的无奈。
    “呀,高书记,你怎么在这?”
    郭文没想好好演戏,表情假的一塌糊涂,跟高雄也是随便地握了下手。
    高雄望了一眼肺都气炸了的冷老板,咳嗽一声道:“郭助理,你这,是不是也有点胡来了,人家冷老板还怎么做生意啊——”
    冷老板眼珠子都要蹦出来,心想你他娘的是第二副书记啊,说话怎么一点儿硬气都没有,老子红艳艳的钞票难道是白给的吗?
    “高书记,你这样说,我可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高雄苦笑,已经知道郭文接下来要说什么,之所以迟迟不愿出头,并非怕了郭文,而是不想自己抽自己嘴巴子。
    果不其然,郭文重重地叹口气:“高书记,您在会上的批评,让我和爱卫办的同仁大受启发,同时也深感平时工作的不足!您说的实在是太好了,走形式走过场走马观花的工作态度一定要改,必须得改!这不,我带着卫生办和工商所的同志,连饭都没顾上吃一口,想着要将功补过”
    高雄的表情越来越难堪,郭文一口一个“您”就像臭鸡蛋一样砸在他脸上,毕竟还是刚刚开始腐败,没法像唐涛那种老油子般完全不要脸皮,同时,他也没法认同自己的出尔反尔“昨天上午刚说过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几顿饭一吃就什么都忘了,就又要批评别人的努力工作不合时宜,这么不要脸的事情,我做不出来!”
    哑巴吃黄连是最让人郁闷的!
    郭文没有就此罢手,他这回是真的怒了“高书记,麻烦你给我指条明路,我是该继续现在的工作呢,还是打道回府?”
    高雄支支吾吾没有言语,一张脸涨成了猪肝,旁边的冷老板看不下去了,跳将出来指着郭文的鼻子骂道:“还用问吗?赶紧给我滚蛋,老子不问你要今天的损失,你他娘的就谢天谢地去吧!”
    现在很多人都说郭文过去的鲁莽和轻浮是装出来的,他其实是个城府心机极深的人,经过最近的许多事情,高雄对此也是深以为然,所以一看郭文的眼神,便知要坏事,可已经来不及阻止冷老板,只得暗自叹口气,心道“这烫手的钱真是不好拿啊”招手将刘福名唤到跟前,郭文轻声问道:“情况怎么样?”
    刘福名看都没看高雄,仿佛他不存在一样“还没全部检查完,但仅就现在的状况来看,没几样能达标的。”
    戏虐地望了面目狰狞的冷老板一眼,郭文很是随意地说了句“封了!”
    “封了?”冷老板几乎蹦了起来,回身一把抓住高雄的胳膊,颤声道“高书记,你不能让他们为非作歹呀,你得为我做主啊!他这是在公报私仇,他这是对我赤裸裸的报复啊!”高雄咽了口唾沫,想着是不是暂且认怂帮冷老板说几句好话,相信冲着自己的面子,郭文应该会考虑就此罢手,但只是望了一眼郭文微微昂着下巴的模样,他便知道说再多都是自取其辱,干脆放了两句狠话,自顾自拂袖走了“郭文,你很好!真的很好!”冷老板彻底傻眼了,想破了脑袋也怎么都想不明白!
    一个小小的镇长助理,为何会有如此大胆子和能量,要知道在大桥镇唐涛就是名副其实的土皇帝啊,莫说明目张胆地欺上门来,换作别个人,哪怕不小心说了句难听的话,也要忐忑不安上好几天。
    这世道难道要变天了不成?郭文究竟是何方神圣啊?为什么连第二副书记高雄都要避其锋芒?
    我的天!楼上楼要真被郭文给封了,不出几天老子就得破产,老本都得亏进去!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何苦当初要替别人出头,为难上衫村几个种地养鸡的农民呢?得不偿失啊,冷老板,真是得不偿失啊,连我都为你惋惜”郭文拍了下冷老板的肩膀,叹了口气。
    冷老板脸色发白地站在那无所适从,等想起来要去求郭文,哪还有他的身影,只瞧见刘福名带人往出走,然后在大门上贴了大大一个封条,就像一把铡刀当头落下,斩得他心里痛得直淌血。
    没有眼力的迎宾目睹了整个过程,对郭文那是又敬又怕,哪里想得到他这么年轻,本事竟然这般大,似乎高书记都有些怕他,再想想自己窝囊的男朋友,唉,心里的酸楚就别提了。
    在姐妹们的怂恿下,迎宾畏畏缩缩地来到冷老板身边,怯生问道:“老板我们,是不是,明天放假”
    “放你娘的屁假,一会我就要他们回来自己把封条揭了,你等着瞧好吧!”
    冷老板骂骂咧咧地掏出手机给唐涛打电话,迎宾嘴巴瘪了瘪,几分幸灾乐祸地想着“神气什么,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你看看刚才那小年轻,还不是想怎么耍你都行,得瑟什么呀!”
    一晚上电话就没停过,唐涛起初还能耐着性子说上几句安慰话,最后心脏绞痛哪还能去接,躺在沙发上跟迷离之际的土狗一样大口喘气,时不时瞟一眼旁边麻溜吃着西瓜的唐俊方,心里是又气又恨“若非你这混小子去招惹郭文,何至于会有今天这么多麻烦?”
    怎么也想不到郭文会如此堂而皇之地行事,一夜之间查封了镇上三家大酒店,几乎家家都是自己罩的,都有自己的干股在里头。
    损失点钱没什么,关键自己这张老脸被郭文左右开弓抽得噼啪直响,莫说还没老到走不动发不了火,便是一只脚进了棺材,那也非气得跳起来不可。
    想到这,唐涛心口又是一阵绞痛,就像被几十斤的铁秤砣砸着一样,他难受地呻吟了几声,见唐俊方兀自不管不顾地吐着西瓜子,那个悲凉的情绪没法说了“终究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啊”无力地摇摇头,想起第二副书记高雄,唐涛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好歹也是个书记啊,居然当面被郭文几句话就给撵走了,有你这样窝囊废的玩意吗?”
    “郭文,郭文他一个毛孩子愣头青,应该不会如此不自量力把,背后,肯定是秦海这狗贼在指使”
    或许唐涛确实老了,记性不大好,忘了前几回自己是怎么载在郭文手里的了,也可能他只是纯粹地想找个借口,不愿承认自己被二十出头的郭文逼得束手无策。
    “竟然你做初一,就别怪老子不念旧情做十五!哼,暗中开战是吧,那好,我们就看看到底谁才是大桥镇真正的土头王!”
    嘟嘟囔囔地骂了几句,总算是感觉胸口舒畅了些,唐涛慢条斯理地从沙发上起来,正琢磨该怎么给霍启山去个电话说说这事,火急火燎的唐瑞明忽然冲了进来,一句话几乎要了他半条老命去。
    “大哥,坏事了,麻婆街林婊子把爱卫办的人给打了,郭文借题发挥直接跳过综治办,跟高保国一口气抓走了我们十多人!”
    午时下起了小雨,郭文捧着茶杯站在窗前,望着政府大院门口在雨中扎堆的酒店老板们,嘴角渐渐露出一丝残酷的冷笑。
    在某些领导火烧屁股的喊停声中,卫生突击大检查却仍然不紧不慢地继续着,仅仅一周的时间,前后陆陆续续查封了七家高中档的酒楼饭店,背后牵扯到的势力更是错综复杂。但无论是镇长秦海,还是书记霍启山,不管什么人在什么场合以什么名义将这个问题摆出来,他们全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随便几句遮掩过去,这让很多原本气定神闲的老板开始恐慌。
    “放心,姓郭的算个屁啊,用不了多久,他肯定得乖乖上门来给我们拆封道歉,等着瞧好了!”
    如此一厢情愿地巴望了几天之后,又听说霍启山当着唐涛的面摔杯子骂了娘,这些个见风使舵惯了的酒店老板终于发现,过去大桥镇的草头王唐涛,已经不是那么靠得住了,于是纷纷开始另觅他法,找门路、拉关系,希望能尽早走通郭文的路子重新开门营业。
    “停业一天的损失已经让人肉疼了,更何况,这事情还不知道要折腾到啥时候去呢!唉,怎么说也是我们对不住他郭助理在前,上门当面赔礼道歉也是应该。”
    于是乎,风头浪尖的郭文一下成了香馍馍,明里暗里来说情的人送走一波、来一波,连那些并没有查封的酒店也跑来凑热闹——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啊,与其到时候上黑名单,还不如在这之前把功夫做到!
    既然已经开战,那就务必要把他们打痛打怕,打到让他们明白谁才是真正的主心骨为止!
    这不是郭文的态度,而是他私下揣测的,秦海的态度。
    所以不管来说情的是谁,不管塞过来的红包有多厚,郭文都是好言好语地将他们送出门,除了“快了,快了”再不会有第二句多余的话,然后该怎样还是怎样。
    其实,现今能让郭文忌惮、不得不给面子的,除了几个镇领导外也没什么人了,所以,当耿玉林话里话外透露出让他留几分余地、见好就收的意思时,他很为难地搪塞了几句。
    雨忽然下得有些大了,关上窗户回到办公桌前放下茶杯,微微皱眉的郭文整理了一下情绪,换上副笑脸去了一趟耿玉林的办公室。
    也不知耿玉林抽了多少烟,熏得郭文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柔声劝道:“耿叔,你肺火大,还是少抽点烟吧。”
    脸色本来不大好看,耿玉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将烟头掐灭后用手扇了扇白烟“好,少抽点,少抽点,呵呵,我也知道对身体不好,但几十年早就已经习惯了。”
    去拿了开水瓶,郭文给耿玉林的茶杯里加了点水,在椅子上坐下来慢声说道:“刚才黄玫给我打电话,说是明天从老家回来。”
    “她还知道回来,这么久不来上班,管斌没好意思说,别人还指不定说啥呢。”
    郭文咧嘴笑道:“其实她一直想换个岗位,觉得在综合接待办没什么前途。”
    意味深长地瞟了郭文一眼,耿玉林叹道:“她能有那进取心就好了,还不是嫌弃接待办的差事累,想换个轻省点的部门。”
    “其实她一个女孩家,总在接待办也不好,上次不是差点坏在那俩文学流氓手里吗?”郭文说完顿了顿,见耿玉林没什么反映,续道“耿叔,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没好意思说,但黄玫既然要回来了前些日子,我偷偷去找了下人事组织办的陈宇主任,他已经同意帮忙,估计过几天,黄玫就能调到综治办来了。”
    耿玉林猛地抬起头拳头握紧,脸上的神情即是欣慰又是高兴,半晌才故作姿态地摇摇头无奈道:“你呀,做事怎么从来都是这样无所顾忌呢?刚刚分管综治办没多久便把黄玫调过去,你就不怕别人在背后说闲话?”
    郭文咯咯笑道:“只要耿叔你不反对,我才懒得理会别人怎么说,谁爱说谁说去好了,照顾亲近的人天经地义,没什么错的!”
    耿玉林颔首说道:“也就你想得开啊,呵呵不过,她一个女孩家成天跟流氓罪犯打交道也不大好,暂时先在综治办待一段时间,等我再想想办法,看是不是能去计生办”
    其实,耿玉林之所以迟迟不帮黄玫调动,连老太婆都请出来了也始终不答应,并非是担心别人说闲话,更不是因为力不能及,而是他需要郭文向所有人表达一个明确的态度。
    现在郭文主动将黄玫调去综治办,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他这便是在表态。
    千万别小看这点事,有时候它的重要性,与关键时刻的站队异曲同工。
    郭文正是明白此中奥妙,才会在耿玉林想要插手酒店一事的时候,连夜去找了人事组织办的陈宇,说好听点,他是投桃报李,说不好听点,他是跟耿玉林做了笔交易。
    “我说那么多酒店难逃厄运,怎么偏偏陈氏大厨房却一直没被你给封了,敢情你是为了黄玫这丫头呀”
    耿玉林笑着皱了一脸褶子,抹着下巴语重心长地说道“郭文呐,唐涛想要通过那种龌龊手段来打压上衫村、困死上衫村,做的确实是太过分了。所以,我完全能理解你的心情,也非常赞成你现在的举措。”
    郭文一本正经地点头,要的便是这句话。
    “当然,被你查封的那些酒店,也并非全是唐涛的忠实拥趸,其实商人重利不重义,哪个强大便会依附哪个。你已经让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两天守在招待所门口,等着求你的人也不老少吧?差不多,也是时候该收拢下人心了,你觉得呢?”
    知道耿玉林说的有道理,也确实是为了自己好,但郭文心中早有盘算“只有秦海觉得差不多了,才真正是收手的时候。”
    至于笼络人心,更不是现在的自己应该去做的!
    除了巩固好跟徐嘉忆和耿玉林的关系外,唯一要做也必须做好的,便是尽一切可能取得秦海的信任与支持,哪怕给他当枪使也在所不惜。
    其它一切,那都是浮云!
    (全书完)
    ps:虽然还有无数构思好的情节没有写,但员外也只能无奈地到这里了,类牛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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