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有个女人,她说她说她知道苇柔在哪儿。”乔恒三步并两步地跨进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到两分钟,江杏雪被迎进层层大门;一见为首的男子,虽未曾见过面,但他脸上的焦灼足以让江杏雪认定这男子便是乔释谦。
    这张媚艳的脸蛋是赵靖心陌生的,女子一身荷色衬白底的棉袄衫,宝蓝色绲边的明绡裙,加上五官分明的脸蛋;选在这时候过来,令她特别不安。赵靖心盯着对方,下意识握住丈夫的手。
    “初次拜会,多有叨扰,乔少爷请包涵。”江杏雪微微一福,垂眸笑道。
    “你好。”他略略欠身。“姑娘何许人也?”乔释谦也好奇来者的身份,那气质显然与身上过于华丽的服饰不合。
    “这乔少爷就别问了。”
    “苇柔在倪家。”她说,没回答他的话。
    “你怎么知”赵靖心紧急收口。
    “甚么意思?”乔释谦早顾不得其它,错愕地瞪着江杏雪“她在倪家?她为甚么会在那儿?”
    “你去一趟就都清楚了。快点,她伤得不轻。”
    最后那句话几乎杀了乔释谦。他脸色发白,大步冲了出去,赵靖心从来没见他这模样,整个人也呆了。
    “你去哪儿?”赵靖心追上前问。
    “她的话你没听见吗?”乔释谦恼怒地说。
    “可是就要用晚膳了,娘那边”
    “我没心情吃饭。你跟娘说一声,我忙别的事,一会儿再吃。”
    “姑娘是谁?”转过头见江杏雪还站在原地,赵靖心咬牙开口。她不喜欢这个女人,虽然对方一脸的笑,但那气势太尖锐;尤其,又摆明为白苇柔而来。
    “乔夫人何必问呢?”她还是那八面玲珑的笑。
    就在乔家大门口,乔释谦匆匆越过迎面而来的赵正清;后者叫他,乔释谦充耳不此,匆匆忙忙走了。
    “乔贵,我姐夫是怎么了?”赵正清拍拍外袄上的雪粒,不明所以。
    “赵少爷,咱们找苇柔去,不多招呼。”乔贵也没多理他,擎着伞急急跟上主人的脚步。
    “苇柔?苇柔怎么了?”赵正清问不着答案,只见这主仆俩慌成一团,心也跟着七上八下,三步并两步地冲进大厅。
    江杏雪正巧转过头,两人的目光隔着道薄薄的门相视。
    赵正清还没开口,江杏雪已经回过身,客气地对赵靖心一笑。
    “乔夫人,不再多扰,告辞了。”笑容没泄露任何心事,江杏雪也不打算再介入甚么。如果白苇柔如此心甘情愿,那旁人说得再多也是多余;她翩然地离开了。
    风雪飞卷呼啸的声音在屋外刮得震天响,赵正清注意到赵靖心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姐,那是谁?”赵正清轻声问。
    赵靖心没有答话,只是僵硬地背过身去。
    看到白苇柔那张被打得不成形的脸,乔释谦几乎想扭头杀了倪振佳。
    倪家没有人敢为难这对主仆;光是乔释谦那阴冷的神情,就足以让人退避三舍。他二话不说抱起白苇柔便走;当她软绵绵地瘫在他怀里,动也不动,肿胀的唇色泛着一大块殷红的血迹,染红了乔释谦的长袍。
    那几分钟他心头一片荒芜,万念俱灰,以为她死了;而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舍开一切,追上她的脚步,就怕她一个人无声无息地走了。
    她总是一个人承受一切,那样太寂寞、太孤单,他不允许她这么沉默地离开。
    乔释谦咬牙,生平第一次竟软弱到有了寻死的念头。
    也就在那个时候,乔贵把主人脸上那绝望的忧伤看得一清二楚;他总算知道为何主人平日那么不快乐的原因了。
    “我告诉你小儿素行良好,绝对不会做这种事。他人也受伤了,怎么可能会藏个女人?你们再这样乱闯,当心我告上衙门去!”冲进来的倪员外忿忿地喊着。但在看清楚乔谦怀里的白苇柔,他紧急收口,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显然家仆在他面前瞒住了这件事。
    “我呃我不知道”
    “苇柔,听得到我说的话吗?你听得到吗?”他轻轻拍打她的脸,一开口声音是哽咽的。
    她没有回应,空气中只有轻浅急促的喘息。
    乔释谦不死心,不断地叫唤着她。
    恍惚中,白苇柔被震醒了。她呻吟了一声,那微弱的声音听在乔释谦耳中,无异于世上最美妙的声音,比甚么喊叫都还有力。
    乔释谦低下头,以自己都不熟悉的温柔低喃:“苇柔,你听得见我吗?”
    她的一只眼睛肿得无法睁开,只能以些微的角度轻轻转动脖子,点头回答他,然后无声地流下泪来。
    “苇柔,你听得到我吗?”
    “我没有”她突然睁开眼睛,口中呓语不断。乔释谦的影像在瞳孔里一直无法精准地交集,她伸手想固定眼前摇摆晃动的影像,奈何连举手的力气也没有。“他逼我,他逼我,可是我没有我不让他得逞,我不要再回去不要”
    乔释谦瞪着她勾不着边际的手,握紧的拳头微微颤抖着。他咬着牙,心底的煎熬和自制不断地交战;他知道拥抱一个女人不须让自己这样为难,但他就恨自己的固执顽强,用良知压迫自己,也同时杀死自己的感情。
    是他让她这么痛苦的,原以为他带给她的新生,即便不是光采耀眼,但也至少平实淡泊,谁知竟为她招致了这么多的磨难。难道白纸沾上污点,就永远不能缮写成山水田园?人世间不该是如此晦涩阴暗啊!
    任那倪员外自责半天,主仆俩却没多待一秒钟。临时从乔家驾乘的这辆骡车,原来是担布用的;因为车轮宽,方便在积雪中进行,但车身却很小,只能容纳一个人躺平。寒冬的腊月天,乔释谦把白苇柔交抱给乔贵;他褪下衣袍,摊在车板上,又接过白苇柔,并仔仔细细把她身上每一寸都小心包住,就怕露出缝隙会冻着她一分一毫。
    点点滴滴看在心里,乔贵眼眶红了。他似乎这才明白,主人那蕴含在心底的感情有多深。
    乔贵脱下外衣递给主人,乔释谦却摇头吩咐他穿上。
    “这一点儿冷不碍事,你赶紧去请道生堂的何先生带些葯方子到家里来,正清一会儿可能用得上,我到家跟你会合。”
    救人如救火,乔贵不再坚持,三步并两步急急忙忙走了。
    “苇柔,别怕,我带你回家。”呼啸的风雪之中,他的声音温存,再次确定不会有雪花落在她脸颊。
    无视那愈吹愈大的风雪,乔释谦挪动脚步,踩在泥泞的地上。他拍打骡子,吃力扶着车,举步维艰地朝乔家前进。
    那一晚,乔家谁都没能入眠。乔释谦抱着白苇柔,大步穿过中堂楼阁。早有几个下人冲去告知了赵靖心,她人在房里,惴惴不安地迎了出来。
    “你回来我的天!苇柔!”赵靖心在看清楚白苇柔的惨样后,她身子一软,瘫在绣儿身上。
    乔释谦没慢下步伐,不等乔恒开门,他早把门板踢开,将白苇柔端端正正地放上床铺。
    “倪家人没为难你吧?”赵靖心虚弱地问。
    没等他回答,赵正清像阵风似的刮进来。
    “天杀的!”一见白苇柔的伤,他发疯地咆哮起来,手下没停地把葯箱打开,先做例行检查。
    蒋婶端着一盆水进来,放在桌上,一脸明显是哭过的痕迹。
    相较众人的惊惶忿怒,乔释谦平静得可怕。从闯进倪家抱出白苇柔回到乔家主屋,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救活白苇柔。
    “我没见过这么槽的情况,她至少十天下不了床。”赵正清的眉心愈揪愈紧,收起听诊器,神情充满忍耐和忿怒。
    “你们身为主子,没打算替她讨回公道?”赵正清恼怒地转向乔释谦,双手禁不住打颤。
    白苇柔仍断断续续地咳着血,赵靖心握住她的手,卷起袖口,手臂上丑恶的瘀青让她的心更起了一阵战栗。
    “姐、姐夫,你们说话呀!”
    赵靖心的眼泪滴下来。“正清,凶手的事容后再谈,眼前请你先想法子救救她。苇柔苇柔能好起来吗?”
    “好起来?你们知不知道她的五脏六腑都出血了?要不是头部没有受到严重的撞击,她可能早就死了,你们懂不懂?”
    听到这番话,绣儿及几个丫头全吓得浑身颤抖,眼眶更是跟着红了一圈。
    “有甚么深仇大恨,要这样动手?”蒋婶紧捏着袖子,干脆呜咽地哭出声。
    “救活她。”
    众人全抬起头来。那是乔释谦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冰冷、简单,蕴着不容人拒绝的严厉。
    赵靖心与他夫妻多年,也不禁心惊。
    “救活她,公道才能讨回。”说完人便离开房间;赵靖心急忙也跟了上去。
    赵正清咬牙切齿地低下头来。姐夫说的没错,当前要务就是把白苇柔救活,说甚么狠话都是白费力气罢了。
    你等着,苇柔,我一定会把你救活;然后,我们都会帮你讨回这个公道的。
    “你想做甚么?”赵靖心在门外低语。
    乔释谦不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靖心,你认为还可以息事宁人吗?”
    “我担心你。”
    他两手撑着栏杆,像方才在房里一样,动也不动地回应着赵靖心的话。
    赵靖心执住他的袖,却发现他的眼神飘得好遥远。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着那片蓝蓝的天,眼底茫然起了雾气赵靖心垂下脸,合掌的双手滴着泪,喃喃请求:老天爷,我赵靖心就犯这么一个错误,千万不要让释谦知道这件事其实是我设计的,不要让我失去释谦
    “回房去睡吧,我人在这儿侯着,不会有事的。”乔释谦吩咐,赵靖心无力再拒绝甚么,黯然地离开了。
    房内,直到白苇柔的呼吸趋于平缓,一屋子乱纷纷的声音终在凌晨时分散得干干净净。
    替她解开床侧的吊幔,乔释谦疑疑地望着白苇柔熟睡的脸庞;脸上那些污泥和伤痕经洗净处理后,至少不似初见那样触目惊心了。他摊开手,看到那点点的血渍已在掌心凝成砖红褐色。
    他知道,和白苇柔之间,就像这些自体内淌出的血液,再也流不回从前;此刻坐在床前守着她的男人,再也不是当初那只为恻隐之心而挺身救人的乔释谦了。
    他甚么都不是,他只是灵魂脱轨的丈夫;他是个背叛妻子,爱上其他女子的丈夫。
    只是这样的爱,来得太迟。也许就在他们俩琴琴相对的那一天,她的胡琴声像刀一般切进他的心,今生便注定只能对白苇柔说相见恨晚。
    “姑爷,老夫人请您上祠堂去。”绣儿脸色发白地在门外喊着。
    “甚么事?”一夜未眠,他甩甩头,窗外的晨光刺眼不已。
    “绣儿不知,小姐也在祠堂等着。”
    他明白了,所有的事千头万绪,该解决的总是要解决。乔释谦依恋地看了白苇柔一眼,才站起身,忧伤的神情消逝,他仍是那个沉静自得的乔释谦。
    母亲会如何看待此事,并不构成他的担忧,千军万马都抵不过他方才面对自己时所做的坦诚告白。而祠堂另一个人,他的妻子赵靖心,才是让他最放心不下的。
    知道再刻意不说,就是欺骗的行为。乔释谦在祠堂里,沉着地把和白苇柔相识的经过,以及白苇柔和怡香院的关系告知了乔老夫人和赵靖心。
    “原来你们瞒了我这么久!”听完事情的经过,乔老夫人怒不可遏,冷冷地瞟了赵靖心一眼。“不是说早把那丫头赶了出去,原来你也不老实。”
    赵靖心慌张地跪下来。“婆婆,那件事是媳妇错了。媳妇看她一时无处可去,才斗胆把她留下,请婆婆息怒。”
    “看她无处可去就留她下来?”乔老夫人讽刺地一笑。“你好大的同情心呀!当然了,乔家面子又不是你担的,你想怎么做自然也不会考虑这些了。”
    见母亲将矛头全指向妻子,乔释谦沉声开口:“孩儿无意欺瞒谁,苇柔的过去、那些是非曲直,原来就不该外人过问。他们爱怎么想是他们的事,乔家做乔家该做的事,不会因为别人指指点点而忽略了是非。”
    “才出门一趟,就接连惹出这么多是非来!我还没断气,你们就没当我存在是不是?”见说不过他,乔老夫人咬牙切齿地咒骂着:“为了那个小贱人,你连乔家的面子都不顾了。哼!你喝过洋墨水,是新派思想,你不在乎,可你有没有想过我这个老太婆还得面对外头的是是非非?你你真是糊涂了!”
    “婆婆,别怪释谦,是我让他去的,要怪就怪我好了!”
    “这是乔家的事,你闪一边站去!”满腹怨气无处发泄,她拾起杖,恨恨地把赵靖心掼到一旁。“还不都是你这个女人!哭哭哭,你除了哭你还会干甚么?你把乔家哭得一文不值,还哭成绝子绝孙,乔家都给你哭衰了!”
    乔释谦脸色大变,扑上去抱住妻子。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赵靖心显然受不住这样的指控,她连连退后几步,脸色苍白。
    “靖心不是乔家的人吗?”乔释谦口气压抑着怒火:“娘,您骂得好,教训得是,做儿子的一句话都不会辩驳。这个家里有谁真犯了甚么错,那都是我,您要打要骂全对着我来,靖心是无辜的,何苦把她拖下水?”
    “住口!你敢顶嘴!好哇,乔家真是祖上积德,生出个不孝子来忤逆我!”乔老夫人举起拐杖一阵乱敲,就是不敢施力拿拐杖打下去。“你是不是中意那受伤的丫头?”一会儿她喘吁吁地瞪着他们夫妻俩,阴恻恻地问。
    赵靖心睁大眼,泪水洒落衣襟。她瞪着丈夫,但他甚么都没说,空气里死寂地沉默着
    “不是。”乔释谦咬牙否认。
    “不是?我养你这么大,可还没见过让你这么费心思的女人。”
    “娘,释谦对哪个人不好过?乔家上上下下,他都当成自个的兄弟姐妹。”赵靖心突然歇斯底里地插进话,她不能容忍这样的标签贴在她丈夫身上,就连推测都不行!乔释谦是她一个人的,就只能是她一个人的。
    “你好大胆,连我都敢顶撞!”乔老夫人举起杖子又想打她,但这一次乔释谦护她护得紧,不留分毫缝隙。
    乔老夫人举了几次,始终没敢动手,只气得扔下拐杖,一脸铁青地掀开廉子,回头又狠狠地盯着他们;一旁的菊花愉瞄了三人一眼,怯怯地捡起拐杖。
    “既然你对那丫头没任何私心,那么乔家就没有任何容她的理由;等天一亮就打发她走,别再让我听到任何败坏乔家名声的事。”
    “她伤得太重,根本没法子离开。”
    “那是她的事。乔家已经仁至义尽,不需要再过问。”乔老夫人怒吼出声:“这屋子虽是你当家,可不代表就没有我!”说完,她怒气冲冲地进房。
    “疼吗?”乔释谦扶起妻子,柔声问道。
    她摇摇头。其实也不是真的痛,只怕捱不过的是心里的担忧。
    “你会赶走苇柔吗?”她揪住他的衣襟,不确定地问。
    “别担心这件事。不管娘那儿怎么说,我自有主张。”
    自有主张?是哪种主张?送白苇柔走还是不送白苇柔走?
    “你别担心。”他抱起她说:“回房休息,我叫正清过来看看你。”
    “好。”赵靖心咳了咳,傻气地倚在他怀中,原本提起来的心也放松了。唉,担甚么心呢?
    瞧他方才护她护成那样,怎么说心都是向着她的,他心里怎么样都还是有她存在的。
    交握着妻子的手,乔释谦不明白妻子所想的,只因他的心绪纷乱依然。这三角习题是个死结,他该怎么样才能解得开?
    “少爷。”
    乔释谦自沉思中回神。他看看乔贵,点头示意他再说下去。
    “县城那儿都打点好了。”
    “那就去办吧。对了,写申诉状的事没有问题吧?”
    “我已经跟那位文先生碰过面了。听人说他是秀才出身,在上海待过一阵子,见过世面,文章底子也不错。”
    “那就请他多帮忙了。”
    接了指令,乔贵匆匆离开。
    “姐夫,乔贵去哪儿?”赵正清走进来后问。
    “拆掉怡香院。”
    赵正清眼睛一亮:“我早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嘿,姐夫,真有你的,你怎么办到的?”
    那些细节乔释谦目前没心情多谈,只是简略说明。原拟十多年前中央政府在县城里预设服务人民的办公楼,就是目前怡香院所在的位置,正居县城中央,四周皆通大路,交通运输便利。原来南昌县政府早在数年前就拟定的一块地,当时连地都测量计划好了;结果不知怎么,预定要盖的城楼开工了两天就停顿了,一切计划也跟着搁浅没再进行。后来他才知道,当时是江嬷嬷命人送钱去,堵了那测量先生的嘴,请其另觅它地;而江嬷嬷就在这块地盖起了怡香院,从此生意兴隆。“你怎么会知道这事的?”赵正清眼睛一亮,不禁佩服他的本事。
    “有一回到城里谈事情,听人说的。当时我只搁在心里,也没想到这事竟会被咱们用上。我打听到县城对这块地仍有计划,只差时间早晚,我想咱们还是早早办了这事再说。要不然再这样下去,还不晓得有多少女孩子遭殃。”
    “那倪家呢?姐夫打算怎么样?”
    “倪振佳的伤比我们想像中的还严重。”乔释谦沉吟了一会儿道。
    “那是他活该。”赵正清冷哼一声。“还好他们没找我去医伤,要不然呀,非把他整成废人不可!姐夫!你不会就这样放过他吧?”
    “当然不会,但眼前也够他受了。”
    “好吧,就照你说的,先拆了怡香院。县城的保安队甚么时候到?”
    “后天晌午。你问这个做甚么?”
    “当然是跟着去呀。”
    乔释谦皱眉。“那里没甚么热闹好凑的。”
    “不是,我要跟着去帮忙监督,顺便帮苇柔出这口怨气。”
    提到苇柔,乔释谦不禁黯然做这些事他并不开心,他宁愿能在事前多费些心思做防范,也不要在这时为她日夜忧心。
    “姐夫,你在想甚么?”
    “她的情形怎么样了?”
    赵正清失了说话的兴致,整个人落寞下来。
    “我才看过,脉搏还是很弱,人也还没清醒。”
    乔释谦忽然不发一语地站了起来。“你坐一下吧,我进去陪陪你姐姐。”
    翌日傍晚,赵正清带着势在必行的决心,领着县城派来的办事员和保安队,一行人毫不客气地冲进了怡香院。
    “干甚么?干甚么?”听到下人来报的江嬷嬷走出来,一见这堆人,顿时一张脸充满煞气。“这么多人,想拆房子是不是?”
    “没错!”赵正清趾高气扬地睥睨着她。
    “老太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上头吩咐的,这块地是咱们新县城楼的预定地,给您占用这么些年,也赚够本了。就请您给个方便,快搬走吧。”见她气焰这么嚣张,那办事员也硬梆梆地回话。
    “哪有这种事!”江嬷嬷掀起眉心。不可能的,那件事老早就销声匿迹的,怎么隔了这么久,会在这时爆发?当年风水先生看过这块地,能保她百年生意兴旺;若非如此,她又怎么肯花大笔钱打点一切?见他们已经准备要拆楼,江嬷嬷不敢再想,尖叫着想冲过去,却被怕事的姑娘拦下,几个人在原地一阵拉扯。
    “你们这些死丫头,拉着老娘干甚么?还不赶紧给老娘帮衬着,谁敢上楼就给他拦着!哎哎哎,你这臭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这儿撒野!”
    顷刻间,赵正清早命人搬了梯子来,他要亲手把“怡香院”那块招牌给拆下来。
    客人纷纷走避,几个关在房内饮酒作乐的公子哥儿们也被逼得衣衫不地跑出来,狼狈地抱着外衣往外冲。江嬷嬷又气又急,左右赏了几个耳光打散拉她的女孩们,然后冲上前去抓着梯子一阵猛拖。
    “哎哎!”赵正清没留神脚下变动,赶忙抱住匾额一角。
    “我摔死你这浑小子,敢拆你祖奶奶的招牌!带种的你就滚下来,欺负个妇道人家算甚么?听到没有?”江嬷嬷骂人口气不小,气得口中恶话频频。
    “我何止要拆这招牌,老子还要把它劈了当柴烧!”赵正清不甘示弱,恨恨对着匾额上铺金漆的大字捶了几下。
    “你敢!”
    “我有甚么不敢?喂,余队长,你还不赶紧办正事,把大门给拆了!”赵正清怕她真抓狂,口中唤来县城的保安队长,好引走江嬷嬷的注意力。
    “哪个杀千刀的敢拆我怡香院的大门?老娘跟他拚了!”江嬷嬷闻言,放开梯子,横眉竖眼地转身,冲过去抓着那位余队长吵了起来。
    总算赶走这老泼妇了,赵正清吁口气,开始用力拉扯匾额上一朵朵结成花的彩带;竹梯不够高,他把钳子缠在腰间,手臂朝上攀,凭感觉在彩带间想摸索出钉子的方位。
    他摸了摸,钉子没购着,倒是觉得手指碰到甚么柔软可移动的物体。赵正清手掌一抓,竟把那样东西给拉了下来。
    “喂!”一个声音低低叫道。
    赵正清呆愣地望着掌心躺着的那朵杏花,他扳住匾额,跨上梯子最顶端。
    一朵比掌上花还鲜艳的娇颜,直瞅着他笑。
    作梦也难预料会往这种情形下见面是那天在乔家仅只一面之缘的大美人。
    赵正清张大嘴,忘了有所反应。
    方才居高临下,江杏雪把他和江嬷嬷争吵的那一幕看得清清楚楚。要不是事态严重,她一定会放声笑出来。
    怡香院难得上演这种戏码,不多看看怎么行呢?
    她还是那迷死人不偿命地笑着,只是这回手伸了出去,把他掌心的杏花取走。回眸瞅他仍傻傻地看着自己,江杏雪拈起花,轻佻地在他脸上拍下三下。
    “你”他被打得量头转向,茫茫然的不知所措。
    “你在干甚么?”江杏雪眼波流转。
    “我我在梯上。”
    她“噗嗤”一笑,姿态更媚、更艳了。“傻子,我当然知道你在梯上。我是问,你在这儿做甚么?”
    “我我”他脑中一片迷醉,连话也说不全了。
    “这年头真奇怪,好好的人不做,竟然当猴子去了。”
    他又一愣。见她仍不停地娇笑着,才发现自己被糗了。
    “我才不是猴子!”他红着脸困窘地辩驳。
    “不是猴子?”她头探出去,望望下头一团乱。“那你爬这么高干甚么?”
    “我要拆这招牌。”
    听他这么答话,江杏雪笑得更花枝乱颤。“要拆,怎么不上楼来?绕这么一大圈子,你不嫌费事儿?”
    “我我”一时间他窘得不知该如何回答,恨不得有个地洞先钻了再说;不过,那也得等他安全下了竹梯才成。
    江嬷嬷协调不成功,余队长把责任全推给了乔家;而领头者赵正清就在竹梯上,江嬷嬷拎着裙摆冲过去,捉狂地握住梯脚,使尽吃奶的力气朝后扳。
    竹梯倏然转向,底下众人纷纷尖叫闪避。赵正清惨叫一声,身子朝下略滑;江杏雪僵住笑,丢掉珠花,半个身子伸出去紧紧抱住他。
    在最危急的那一刹那,赵正清及时双臂一展,十指攀住匾额上边,两脚悬在空中。也亏得这般,才能把身子八成的重量全周到匾额上;但对他而言,最要命的并非于此,匾额上乃那火焰一般的女人香,扑得他整个人几乎全身瘫痪。
    “呃”赵正清已经搞不清楚此刻是甚么感觉。是上了天堂?还是如同在炼狱?当一个男人处在生死边缘的同时,又把整张脸颊埋进一个女人软软香香的胸口里。他一翻白眼,抬起目光偷偷往上瞄只见那抱他的女人眼睛闭得死紧,充满了惊吓。想起方才的困窘,他不免有点得意;因为她现在就算能笑,也应该笑得很丑、很僵硬才是。
    江杏雪闭上眼睛,全身绷得紧紧的,只想倾全身力量抱住他;结果一分钟过去,却甚么都没有发生,只有一声微弱的低吟。
    “喂”
    她发现那男人斯文的一张脸苍白地看着她。
    “你”“你可不可以放开我?”他小声地问。
    “不行!”她锢紧力量。这人是吓傻了不成?要她松手,岂不害死他?这缺德的事她可做不来。
    赵正清勉强喘口气:“你再不放手,就快把我闷死了。”
    “是吗?”江杏雪错愕地瞪着他,一会儿才看清楚自己的窘状,两朵红霞被风吹落在她的粉腮上。她松开手,拈起丝巾掩住嘴,咭咭笑了起来。
    还搞不清楚对方为啥而笑,赵正清的心情忽地也好了起来。他呵呵笑出声,完全忘记来此目的,也忘记自己仍身在半空中。总之,在底下所有人全都屏息气凝神,大气不敢喘一声的时候,只听到他们两人的笑声在偌大的厅里回荡。
    此举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众人全都目瞪口呆;包括那已经准备要大战一场的江嬷嬷,都只能呆立当场,无法成言。
    就在笑声当口,那方大匾额撑不住赵正清重量“喀啦”一声,拉着匾额直直坠下。
    在尖叫声中,匾额落地,木屑金粉激起尘沙四处飞扬;而赵正清紧紧抓着垂下的彩带,在离地五十公分处硬是打住。他脸色发白,口中直念阿弥陀佛。
    “好险!好险!”他喃喃自语。
    执着彩带的另一端,江杏雪整个身子卡在雕栏上。她的五官绞扭在一起,显然是让吊在楼下那个男人弄得龇牙咧嘴;她确信自己半只臂膀一定完了。
    当底下那大得不能再大的嘀咕声传进耳朵里,江杏雪使尽力气走了几步路,把彩带绕过正房两侧之一的大梁上,然后才探出身子看着赵正清。
    “喂!你真的没事?”
    “没事!好得很,多谢姑娘相救!”
    她松了口气,扶着酸痛的腰骨,才慢慢走下楼。
    人群之中,江嬷嬷抱住那四分五裂的匾额,捶胸顿足地大哭:“我的心肝匾额呀”
    进怡香院这么多年,江杏雪从来没这么爽快过。底下闹得愈乱,她笑得愈开心;许多年来深藏在心里的不快活,全教今日一场闹剧给解放了。要不是她还有那么点分寸制止她在江嬷嬷面前放肆,江杏雪还想自掏腰包,请王家剧班到她面前演出戏;锣鼓声加上匾额掉落声,那气氛一定更热闹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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