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轩并没有说错。在小心戒慎了三个月后,某一天夜里,慕容轩去看望谭姑的时候,船上来了不速之客。
    也是凑巧,怀孕中期的不适让骆泉净那几日夜里并不好睡,尤其一场熟悉的梦魇,更令她辗转难眠。
    张开眼,透过烛光,看见那几道人影在纸糊的门板上悄悄移动着。面对这种情况,也许是早有心理准备,她并没有太多的惊愕。
    为了达到目的,对她这样赶尽杀绝,真的有必要吗?
    在桌上趴睡的叶飞也突然张开眼睛,朝她望了一眼;她点点头,示意噤声,两人专注的盯着门板上静止的人形。
    叶飞静静的抽出刀子,压低身子守在门口。
    第一个人进来时,被他逮个正着;接下来的几个群起涌上,但全被叶飞一拳一个的打飞了出去。
    第一个被打倒的男人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见叶飞打得酣热,抓起匕首便朝骆泉净扑去。
    原来叶飞还打算慢慢来,眼角瞥见此举,他怒不可遏,反手一刀飞出,就把对方手上的武器打落,匕首弹到床上,被骆泉净急急捡起来。
    眼见占不了便宜,又打不过叶飞,那几个蒙面人相觑了一眼,个个夺门而出。
    叶飞不甘,拾起刀又追了出去。
    所有的人走没多久,郑元重从门外闪了进来。
    “小美人,还记得我吧?”他涎着笑,渐次逼近。
    “你怎么?”她先尾惊愕,复而有些明白。她不动声色的把脚缩回床上,手掌轻轻朝后握着方才那把刀,小心的压在枕头下。
    “三更半夜见了男人还这么镇定,你倒是真有三两手,莫怪慕容公子被你迷得团团转。”
    “好说,”她抿唇,突然露出一抹轻浅的笑。“门外那几个家伙,和你是一伙的?”
    “那可不。他们全是我花钱请来的好手,你那保镖很了不起,居然还能全身而退。”郑元重得意的说。“这招调虎离山,戏法虽嫌旧了点,但有时还是很受用的。”
    “郑老爷放着生意不做,怎么做起偷鸡摸狗的生意来了。”她淡淡的开口。
    “你说的好。小美人,这可不是我的本行。”说完,他欺身向前,竟大剌剌的坐在床前;方才在烛光照耀下,这冰霜美人脚踝那一截肌肤,白嫩细滑得让他差点没流口水。慕容轩这厮,艳福还真不浅。
    “想知道这段因缘,也无妨,就告诉你好了。说来真巧,我几天前在勾栏院里碰见慕容老爷,我和他一见投缘,慕容家这会儿和许家闹上官司的事,全城都传遍了,我不免上前关心了一下,知道他的难处,干脆献了一计。”
    骆泉净盯着他的举动,勉力压下胸口的恶心和愤怒。这个老不修,竟敢上她的床!
    “你肯定拿了不少好处。”
    “那些钱是没什么,不过倒可出我一口怨气。”郑元重伸手摸了她脸一把,此一举动令她胃中酸水直冒,却没敢经举妄动。
    “我老实告诉你吧。”郑元重大声笑道,但眼中出现了浓浓的恨意。“慕容轩那厮扯我后腿,想办法弄丢了我的官位,今日我郑元重便玩了他的女人,送顶绿帽给他,一报还一报,也不为过是吗?”
    这番话让骆泉净呆住了!郑元重的丢宫是慕容轩策划的?
    没留神,突然,她怀中的锦被被郑元重揭开,见到她隆起的小肮,他先是一惊,随即恶毒的笑了。
    “你倒真本事,为他怀了孩子,想坐慕容少夫人的位置,可惜慕容家族这么大的饭碗,不是你这种欢场女子端得起的。闺女妓女我玩了不少,就是没搞过大肚子的。你听话些,本爷保证不会弄疼你。”
    “他如果知道是你所为,你肯定活不成。”骆泉净的手在身后勾住刀柄,奇怪的是她仍无惧怕,口气一派安详。
    郑元重伸到她胸前的手因为这话突然停了停,他眼睛危险的眯紧。“小美人,你威胁我?”
    “是不是威胁,你很清楚他的脾气,那可是一等一的坏,你真招惹了他,只怕也没什么好下场。”
    “等他赶到的时候,你已经死透了。慕容老爷的意思我可也听明白了,你坏了他的事,他可没打算留你活口。”说罢,一手已经拉开自己的衣裳,解开腰带。
    “可惜你算错了一件事。你可知道我是谁?”她突然微笑。
    “你是谁?不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吗?”邹元重哈哈大笑,手指才要勾住她的前胸衣襟,寒光乍现,他的袖子破了一道。
    骆泉净的刀抵着他脆弱的脖子,还刺破了一点皮肉。
    显然,他低估了这个女人。初次在船上见她,只当她弱不禁风,哪知她使起刀来,竟这么吓人。
    “呵呵小美人,我是开玩笑的。”
    话没说完,他的脖子上已经多了一道血痕。
    “三更半夜摸上我的床开这种玩笑?”她眼眸一寒,不在乎的挥下手,在郑元重脖子上多划了一条浅浅刀痕。
    “你真的忘了我是谁?真不敢相信。”她状极冷淡的摇摇头。“一年多前,你案下判决,逼死了唐家冲喜的小媳妇,你居然忘了,还是这样泯灭天良的事你做了太多,根本不在乎?”
    “那不是我的本意,唐家送了一笔钱,”他慌乱的哭着解释:“唐家要我这么判决的,再者是她自己要投湖的,不干我的你!难道你是?”
    “我是鬼。”她冷幽幽的抿唇。“找你索命来了。”
    叶飞自船外飞奔进来,他的手臂泊泊渗着血。
    “姑娘!这个人。”叶飞瞪着郑元重的背,担忧的开口。
    “你受伤了吗?”她的目光仍集中在这个狡狯的郑元重身上,半寸也没移开。
    怀了身孕之后,她对每件事变得更加格外谨慎。为了孩子,为了自己,没确定叶飞的伤势前,她只能求自保。
    “皮肉伤,对手已经被我捆起来了。姑娘可好?”
    她摇摇头,盯着外头微亮的天色,突然疲累的叹了口气。
    “这晚给他们一闹,看来咱们都甭想睡了。叶飞,麻烦你带他走吧,随你怎么处置,就是别杀他,犯不着为这种人弄脏了咱们的手,惹上不必要的官司。”
    将来人拖起身,烛光下瞧清楚邹元重的脸,叶飞不禁怒火中烧!他揪起郑元重,反手就是几个凌厉沉重的巴掌。
    “真该剖开你的心看看是什么颜色的!姑娘当日被你这昏官害得还不够,没杀你已是宽容,你居然还有胆摸到这儿来,简直不想活了!”
    “不是我不是我!是慕容老爷子的意思,我奉命行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无辜的!壮士饶命!”那几个耳光让郑元重两边脸颊顿时肿了起来,又惊又怕又痛,像个孩子似的号哭得更大声。
    “叶飞,带他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他。”骆泉净闭上眼,不耐的朝后一靠。
    把门重重上了栓,骆泉净疲累的撑着肚子。她的腰很酸,头也胀痛无比。
    慕容大宇毁了教坊,伤了师傅,这还不够吗?而今连她也要灭口,天知道郑元重今日没成功,他还会采取什么手段?
    夜袭这件事,她并没有让叶飞告诉慕容轩。一来她有孕在身,身心一直处在疲乏状态,不想再让事情越变越复杂;二来她也深知丈夫的脾气,他和慕容家之间几乎快闹到决绝了,犯不着再拿这件事去刺激他。
    不过叶飞基于护主的理由,还是违背骆泉净的意思,偷偷不这件事告诉了慕容轩。
    “为什么?”慕容轩冲上船,忿忿的质问妻子。她这样刻意隐瞒不但没惹他感激,只更激得他烦躁不安。为了她,全世界的人几乎都卯上他,所有认识他的长辈朋友、商场同谊,全力劝他别为美色所诱,他们全在慕容大宇的洗脑下,把骆泉净想成拜金、爱财的烟花女子。
    为此,慕容轩一度想要跟所有的人断绝来往。为了骆泉净,他什么都愿意,但只要想到她把如此重大的事情不与他说,他就忍不住恼火。
    万一,她与孩子真受到什么伤害,那他还要不要活?
    “因为,你有更重要的仗要打。”她覆上他因绷紧而颤抖的手臂,底下的肌肉紧绷着。
    将来,她肚子里的宝宝也会有这么结实的臂膀吗?
    她的安静,突然沈淀了他的愤怒。
    “对不起!”他猛然抱住她。“我不该对你吼,是我不对。”
    如果他的责难多,那么泉净所承受的,必然比他多出千倍万倍!懊死!他为什么如此自私,完全没想到这一点?
    她肚子里的孩儿已有心跳,肚皮是一片温热,柔柔的贴着他的脸颊,慕容轩的怒气就在这样简单的拥抱中沈淀了。
    “你把床铺换了。”他看看床铺。
    “嗯。”她抚摩他的头。“那个浑人碰过,我嫌脏。想叫人换了,又怕动了胎神,只有请叶飞替我换上一套新的。”
    “丢了也好。你太宽容,不愿为孩子造孽,要是我,绝不放那狗贼干休。”
    “你废了他的官职,这件事,为什么从来都不让我知道?”
    他浮起一个很古怪的笑。“为什么要让你知道?你会因为这样而不恨我?”
    “不会。”她摇头一笑,突然问他想不想听歌。
    慕容轩点头。
    替她抱来琵琶,又怕压迫到她的肚子,慕容轩困惑的望着妻子,不知如何是好,倒是骆泉净像是早有打算,指挥他将乐器横放在身上。
    “就劳慕容公子爷委身权充桌椅,让小女子献丑了。”她俏皮一笑,说罢,即拈弦唱了:
    “阿侬随即上钓舟,
    郎做钓丝侬作钩;
    钓丝无钩随风扬,
    钓钩无丝随水流。”
    “水云作梦,烟岛为家,二人披蓑,晨起过云涛,日暮塘月归。”慕容轩听完,不禁悠然神往。“这是你的梦吗?”
    她停止拨弦。“梦是一回事,现实是一回事。”
    “不会是梦的。”慕容轩握住她的手,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
    “我想过了,这两天,就回慕容家去解决这件事。”
    “怎么解决?”她好奇的问。
    “我爹对赔偿许家一事,一直耿耿于怀。也难怪,他视钱如命,拿钱投资是一回事,这种为了打消官司的赔偿,等于是血本无归了。我回慕容家,把那笔钱拿回来。”
    “赔了多少?”
    “慕容家在京里和许家合伙的所有事业,折算起来约十万两黄金。”
    她错愕的看着他。“依你爹的为人,居然肯接受这么大的金额?”
    “其实这五分之一多半是和许家有关的钱庄生意。和许老爷交恶,这一部分,自然是难再继续下去。”
    “你要挽回的,就是这部分?”
    “也不算挽回,”他想了想,突然笑着摸摸她的头,柔声说道:“说太多你也不了解,总之别想太多,我自有办法的。”
    “你和你爹闹成那样,我真怀疑,有转圜的余地吗?”
    慕容轩冷笑出声。“我们是相互利用,我有没有这本事,他心里很清楚。如果没有我这些年卖命替他赚钱,靠慕容家的田产租税,早就坐吃山空,哪能有他这样了不得的排场?”
    “那么,你爹对我的成见,会就此打住吗?”她话重心长的问了一句。
    慕容轩沉默了,安静之中,那沈淀的愤怒又隐隐涌上。依他爹的性格,当然不会这么罢手的,但是他怎么好对妻子开口?
    仿佛也知道丈夫的答案,不想他难堪,骆泉净干脆就不再问了。
    也许慕容家族中多数男人真的都只会花钱而不擅理财,或许这一次,也是慕容夫人开口说动了丈夫;也许,是慕容轩自己说服了父亲;更或许,是慕容大宇自己想通了一味跟儿子作对,对自己并没有多大的好处。
    总之,慕容轩是顺利回家去了。
    慕容轩想得很清楚,他了解父亲的为人,其实这样的妥协是短暂的,这并不代表慕容大宇会摒弃门户之见接受骆泉净。他没有要妻子跟他回去,在那庭院深深的高墙重围里,闲言闲语的杀伤力比什么都大。骆泉净嫁他之后,三番两次被旁人责难,他看在眼里,心疼不已却束手无策;眼前虽有解决的办法,他却不愿她再受这样无谓的折磨。
    不过这样一来,他回船上的时间反而少了,所幸骆泉净也有共识,从来不曾为此责怪丈夫。除了偶尔回画舫上去看看谭姑,她都会乖乖的留在船上。这时间叶飞也一直守在她身旁,不敢随便离开半步。
    就在慕容轩回家的几天后,她去探望了谭姑。那场火灾之后,栖云教坊付之一炬,谭姑并不屈服,养好伤后,她马上着手重建教坊的工作;至于其它的姐妹,这段期间暂时都住到画舫上去了。
    一回船上,远远的,她就看到有人站在甲板上等她。
    “公子爷回来了。”叶飞扶着她走下码头。
    她点点头,微微一笑。
    直到再靠近一点,她和叶飞才发现,那个男人并不是慕容轩,他的肩膀没有慕容轩的宽,他虽然和慕容轩一般高朓,气势却没这么慑人。
    “是颖少爷。”叶飞低声开口。
    她一挑眉,示意叶飞别轻举妄动,也别说话,好奇的往前走去。
    后头缓慢的脚步声传来,一转头,慕容颖原以为会看到一个烟视媚行的女人,结果,竟然是个撑着后腰,举步维艰的大肚婆。
    她一身灰白衣裳站在面前,长发缠成结辫随意束在胸前,脸上脂粉未施,却精神奕奕。
    不过最令慕容颖吃惊的,还是那大得随时可能临盆的肚子。
    “你是谁?”她问,语气不卑不亢。
    慕容颖打量着她,仍难置信这个大肚婆便是那个让兄长失了魂魄的美女。
    “没见过女人怀孕吗?”这个人的眼光实在太没礼貌了,骆泉净隐忍着怒气,嘲弄的问。
    她的怒意终于让慕容颖收起轻忽之心。
    “你就是骆泉净?”
    “我是,你呢?慕容家派来的第二个说客?”她看了他身后的管家一眼,冷淡的问。
    大风吹得猖狂,甲板上挂的灯笼全东晃西晃。
    “进来吧,外头风大。叶飞,你去睡一下吧,这儿我可以应付的。”她取下一盏吹歪的灯笼,吃力的走进舱房。
    “大哥有没有告诉你,我是慕容家族里最好商量的人?”进房一坐定位,他便忍不住开口。
    “没有。”她弯着身,拨开垂落的几根长发,懒得抬头跟他说话。
    “嗄?”
    “事实上,他连提都没提过你这个人。”骆泉净的表情很诚实。
    面对此言,慕容颖感觉备受侮辱。
    “那是不可能的。”他恼怒的说。
    “当然有可能。你从头到尾都没开口说你是谁。”她耸耸肩,突然皱眉,随即抚着发疼的肚子不语。这孩子孩是个男孩,这么顽皮,又踢了她一脚。
    慕容颖突然哑口,这女人回得这么绝,他不得不傻了。
    “我是慕容轩的弟弟,他真的没提过我?”
    “提了怎么样?不提又怎么样;很重要吗?”她自顾自地调整着灯笼下的穗子,困惑的反睨他一眼。
    就一个拼命想攀上枝头做凤凰的人,她的反应实在是奇怪得离谱,那表情仿佛对他充满不耐烦;还有,对慕容家的嫌恶。
    “肚子里的孩子,你确定真是慕容家的种吗?”对父亲的话,慕容颖突然有些动摇了。他突兀地开口,旨在看骆泉净对这话的反应。
    这番话并没有激怒她,骆泉净望着那肖似慕容轩五官的脸,只觉得他孩子气得可怜。
    “我敬你是他的手足,当你是客人,才许你进船说话;如果你再端慕容家的架子压我,再有一句我听不中意的话,或者认为我该如何如何,就请你离开。”
    慕容颖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女人在下逐客令?她跪在那儿,娇小得仿佛一捏就碎,但是她的态度却傲慢得像个女王。
    “你这女人太不知好歹了,颖少爷好好的问话,你凭什么赶人!?”那管家耐不住,恼声骂了出口。
    对此谩骂,她没半点反应,反而是慕容颖有些不好意思。他摇摇手,命管家别乱说话。
    “半年前你收了一笔钱,却没按照约定离开我大哥,为什么?”
    “我收了钱,并没花上一分一毫。”
    “但你还是收了。”慕容颖微笑,仿佛占了上风。
    “你爹派来的人拿刀子架在我脖子上,如果是你,收是不收?”
    那的的确确是他爹会耍的流氓作风,慕容颖一僵,心里苦笑。
    对于这个骆泉净,他有了新的想法。看这个女人文文弱弱,说话也提不起什么气力,更遑论那气势一点儿也不如他,虽然他理直气壮,但她一开口,总有法子逼得他哑口无言。
    “你图的是什么?”他严厉的问。
    “图什么?”她轻蔑的冷哼。“除了慕容轩这个人,我能图什么?”
    “我兄长慕容轩的能力,足以让你吃穿不愁数代。”
    “原来你们慕容家子个个个只是生财工贝,只不过,真正能挖到宝的,只怕也只有我丈夫一人吧?”
    慕容颖脸一红!这个女人又难倒他了!怎么说起话来句句无懈可击。
    搔搔头,他不解自己怎么迷糊了。
    “骆姑娘,我是认真来谈事情。”他清清喉咙,很难相信自己竟被她迷住了。
    “没什么好谈的。”骆泉净抬眼,对上慕容颖的,那温柔又坚持的目光令他又一愣。
    “老爷子的银两在这儿。”她自身后的柜子里拖出一个包袱。“这些钱,不够卖掉我的人格,更不足买断你哥哥的决定。”
    “我从没把送钱的事告诉你哥哥,你们兄弟一场,想必你很清楚他的脾气,要是他晓得,你想他会怎么做?”
    向来自恃学富五车、口若悬河的慕容颖,再一次说不出话来。
    她把包袱小心的打开,掏出一锭元宝。
    “这锭元宝,我为我肚子里的孩儿留下。我想,身为慕容家的长孙,不管你接不接受这个事实,他应该都有资格接受。至于其余的,请你们拿回去。你比你父亲讲理,我想可以请你代为传达我的想法。他不喜欢我,我也不见得喜欢他;他为了赶我走,不惜伤害他人的做法也欠考虑。”她转过头来对他说完,便当着面把元宝朝窗外的湖里扔去。湖上溅起水花和涟漪,一会儿便平静如昔。
    那锭元宝让人晕头转向,慕容颖和管家瞪着她的行径,看傻了。
    “你你这。”管家喃喃,在接过的包袱和骆泉净之间看来看去,却始终开不了口。
    “没钱也许万万不能,可就算有了钱,也不是样样都能的。同理,也不是每个人都爱攀上慕容家。这孩子就算没了爹,也有我这个娘亲挺住。叫你爹别费心思了。他不入流,便把世上每个人都想得跟他一样。愚蠢。”说这话的期间,她甚至完全不掩饰她的厌恶。
    舱外传来连声大笑,慕容颖和管家脸色大变,尤其是管家,更是吓得把手里的包袱咚一声摔下,给结实实把地板砸出一个坑来。
    只不过闻其声,他们便这么面无人色,要真见了人,岂不吓死了?!骆泉净眼底瞧着,不知为何,只觉得好笑,就这么再也忍不住噗哧一笑。
    慕容颖闻声回头,看见她那灿烂的笑容,霎时间,明亮的天色仿佛全暗了下来,只有她的笑,光华流转,璀璨分明。
    老天!她真是不笑则已,一笑倾城!慕容颖两颊发热的忖道。
    “我早说了,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便是,与她何干?”他把弟弟着迷的神色全看进眼底,慕容轩坐落她身旁,复而眼神一闪,芜容颖回神,羞惭的垂下头。
    “来者是客,你不能在我面前打他。”洞悉慕容轩心中所想,骆泉净收了笑,口气冷静而坚定。
    “有何不可?他侮蔑你的人格,为此揍他两拳都不过分。”
    骆泉净住了嘴,慕容轩的表情很认真,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她心一揪,像碰触了什么,酸楚又温柔。
    “总之,兄弟阋墙是可耻的,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好好说,孩子就要生了,我可不希望节外生枝。”她攀着桌子起身,把灯笼提出去。
    “还有,叫你弟弟再留下一锭元宝来,包袱砸裂的这个坑,损失得由他负责。”临走前她又开口吩咐。
    一直到了甲板,都没有人注意到她眼底的泪光。骆泉净仰起脸,小心的挂好灯笼,阳光映着她脸上剔透的泪,像珍珠般,闪闪动人。
    “宝宝,你爹真的很爱娘,你知道吗?你很幸福,你知不知道?”她抚着肚子,喃喃说着,唇边起了一抹动人的笑靥。
    “我我。”船里,慕容颖结巴得说不出话。这辈子,他还没见过大哥这么恐怖的表情。“大哥,我只是代爹过来。”
    “如何?”
    “谈谈判。”一听那隐含怒气的声音,他脚都软了,哪想到前一刻想编的谎。
    慕容轩睨了他一眼。“足吗?我还记得,半年前好像有人摸上船,企图谋害我妻子。”
    “那不是我做的!”慕容颖吓得脸色发白,连连摇手。“半年前我人在湖南,插翅也飞不到这儿来,况且你知道这种事最下作的,我从不来这一套,娘也不许的。”
    “娘知道这件事?”提到娘,他不禁蹙眉。
    “当然不知道。否则我得在佛堂跪上三炷香的时辰,你也知道她向来疼你疼得紧,管我管得多,如果知道我奉爹之命来为难你,她非念死我不可。”
    见兄长不说话,慕容颖干笑两声。“大哥,如果没事,我先走了。”
    “你不是想找我谈谈?”慕容轩微笑。“咱们兄弟俩,也好久没见了。”
    “改天好了。”慕容颖退了一步,示意管家。对这位处事严谨的兄长,一直以来都是又敬又怕的,如今在言语上又不小心得罪了嫂嫂,他能全身而退就很幸运了,哪还能想其它的。
    头也不回的走下船,在码头上,慕容颖仍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只是骆泉净早已进船去了,甲板上哪还有佳人芳踪?
    见慕容轩一人独自饮着茶,对面的位子已经空空如也。
    想到那两人可能狼狈窜逃的模样,骆泉净忍不住莞尔。
    “你弟走了?”
    “这两天好吗?”他点点头,突然对她展开双臂。
    “好。”她摸摸浑圆的肚子,小心翼翼的靠在他怀里,才绽出一个甜甜的笑靥。
    “瞧这孩子皮的,今天踢了我好几下,我想该是个男孩。”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见她手里的皮袋子,慕容轩好奇的问。
    “也没什么,方才拿出包袱的时候,正巧连这东西也给带出来了。”说罢,她倒出皮袋子里的东西。
    见到那些细碎的首饰,慕容轩有些错愕,他咳了咳,不自在的转过身去。
    “我以为你早把它丢了。”
    她拾起那只镯子,轻抚镯身上那只维妙维肖的白虎,突然微微一笑。“知道吗?你真的是好手艺。”
    看到他怪异的表情,骆泉净好奇的问。
    “没人跟你说过吗?”
    “没有女人跟我说过。”
    她睨了他一眼,这样眼波流转的娇媚是少见的。
    “所有人都觉得慕容家的孩子当一名玉匠太辱没了。”见妻子疑问的眼神,慕容轩诚实的开口。
    偎在他怀里,她对这番话的反应是摇头以对。
    “世间事都是这样,总没有几个人是真正聪明的。就像你父亲,孩子都要生了,还是这么冥顽不灵。”
    “他送元宝这件事,你从来没说。”不同于初次的焦躁不安,慕容轩的脸显得很严肃。
    “我没有接受,不是吗?”她仍触摸着玉镯,不愿多做说明。
    “泉净。”他不赞同的看着她。
    “我知道,别皱眉头。”
    “两天后,我要上京城一趟。”
    “去收拾你和许家官司留下的烂摊子?”
    “嗯。”“多久?”她问,心里默默盘算着一些事。
    “半个月,可能更久,我知道这时候离开的时机不对。”
    “无妨,”她挥挥手,打断他的话。对于丈夫要离开十天半个月,她的表情没有太难过。
    从他决定回慕容家后,她对这种聚少离多的生活便渐渐习以为常了,即便即将临盆,她也从不担心“我知道你在做什么,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这两天,我会请一名产婆留在船上。”
    “太早了吧?”她拱起身子,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
    “不早,我已经让叶飞去准备好半个月的食物,这期间船会离开码头不靠岸,你们留在湖上,他们找不到你,自然不会来打搅了。”慕容轩认真的说。
    “不要。”听着他安排的一切,骆泉净突然摇头拒绝。
    “泉净。”
    “就是把船开到天涯海角,他只要有办法,还是找得到我。我已经习惯了,又何必如此呢?我是你的妻,我不想躲躲藏藏的过日子,况且,我不想离开师傅和姐姐们太远。”
    “这只是权宜之计。我不懂你为什么这么固执?”
    “我也不懂,为什么你要这么退让?”
    他心头一紧。“那不是退让。”
    “对我来说,都一样。我不要你回来的时候,还得到湖上找我。”
    慕容轩愣愣的望着她。好一会儿,无可奈何的笑了。
    “你知道吗?有时候你对我来说,还真像个谜。你心里想的,我明白,但真要做时却又构不着边,在我介入你生命之前,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懦弱、不安,对一切都没把握的人。”她不假思索的回答。“其实连我自己都想不起来过去的我是什么样子。那些日子,过得怯懦,一点都不深刻,直到进了教坊之后。”她淡淡一笑。“是命运逼着人去做改变吧?总之我想透了很多事。当时我只告诉我自己,从今而后,我再也不许别人欺负我、看不起我。”
    深思着这个答案,慕容轩突然宠溺的拨乱她一头长发。
    “造化弄人呀。以前的你,难看得连我见了两次面,都想不起你的样子。”
    “取笑我!”她含笑,腾出手揪了他衣襟一下,低头又望着镯子,这才意识到,有关过去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如今想来,突然都在两人相拥的温度里完全蒸发得无踪了。
    “从前的你,是什么样子?”
    “像树根。”他沉吟了一会儿才说:“不能见天,只能在泥里伸展的树根。”
    骆泉净心念一动,突然把镯子放在掌心,捧至他面前。
    “那么,把慕容家的事情结束了,我们就去找你要的空气吧。”
    “你?”
    “至少,当个玉匠的妻子,也不算辱没我和孩子吧?”她柔声说道。
    慕容轩喉头一紧,眼眶有些泛红,突然把她揽得好紧好紧。
    那个画面闪过他脑海里,教慕容轩忍不住想起初见骆泉净的那天下午,在园子里见到那对凤蝶的情景。他闭上眼睛,忍不住微笑,又怕自己真会哭了。
    只等结束了慕容家的一切,他就要展翅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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