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天色清朗,刘文肩上扛着一只鹿的尸体,慢吞吞地经过山寨后方。
    浣浣好像视若无睹,她盘腿坐在岩石上,两手肘支在大腿上,撑着下巴,嘴里猛嚼着一根小草,满脸心事重重。
    一连叫了好几声,浣浣才回过神来,眼神哀怨地看了看刘文,反常地并不出声喊人。
    “浣丫头,你最近怎么着?老是哀声叹气的。”
    “没事啦!大叔。”她烦恼地唉着。
    “啧!你那死不死、活不活的模样能骗得了谁?”刘文雷呜似的叹了口气,把死鹿朝后一扔,一屁股便坐到她身边。
    “说吧!丫头。”他拍拍胸脯。“有什么事老头子能帮你的?”
    浣浣仍继续原来的姿势,而后被不耐烦的刘文摇了几下,她终于嚷起来。“没有用啦!刘大叔,您就行行好,让人家静一静嘛――”
    “好我走我走,真是的!”他嘀咕了几句,拖着大鹿走掉了。没有多久,卜老虎和侯师爷晃着晃着就进来了。卜老虎一见刘文,便拿刀帮着他剥去死鹿的厚毛皮。
    没一会儿,刘文想起什么似的劈头就问:“侯老头,唉――你那闺女儿是怎么回事?这两天老这么蹭来蹭去的,三句话逼不出半个屁来,问她什么也不吭声,刚才还没头没脑地凶了我一顿,真是?”
    “八成年岁到了,看到晓恩有归宿,现在正烦不晓得要嫁这山里的哪个好。”侯师爷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应回去。“不过话说回来,我这浣浣人标致,凡事都拿捏得准儿。要以我来看,这寨子里前前后后只有一个人才配得上她。”一放下洒杯,侯师爷忽然变得精神奕奕。
    “大当家的,小韬那孩子也老大不小了吧?也没见过他对寨子里的哪个姑娘中意过,我想不如就”
    “酸老头,你别想凑合他们俩,这招几年前我就想过了。别说浣丫头不同意,就连小韬那死小子,一提到婚事就躲得远远的,一点儿都没把我这个干爹放在眼里!”卜老虎割下最后一刀,把一张漂亮完整的鹿皮干净俐落地撕开,才插进两句话。
    侯老头顿时委靡不振。“你差试过啦?那唉――”尾音在一声长长的叹息中结束。
    “老头,你放心!要是老家伙猜得没错,浣丫头应该有心上人了。”卜老虎搓搓胡子,沉思地笑了。
    “不会是前些日子才进山的江云奇吧?”侯师爷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不他相信小浣,她不会这么糊涂的。
    “那怎么可能,那姓江的被领进山后,那连正眼儿都没瞧过他一下,还千叮咛万嘱咐地要咱们别放任何风声给他知道。这丫头真是的,虽然咱们对新进的小伙子有立规矩,可是也没防成这种地步。”卜老虎摆摆手,很是困惑。
    侯师爷始终不发一言,像跟谁赌气似的,又狠干了一杯酒。
    “那还有谁?”刘文跳了起来。“敢情是我那小柱子?”说完,他一张老脸顿时笑得开怀。
    “我就说嘛――小浣有眼光,有眼光,哈哈”“我呸――就凭你们家那半天敲不响的二楞子,配得咱家浣浣吗?”侯师爷冷哼一声。
    “怎么配不上?不是我刘文夸口中,咱们小柱子就贵在一个‘实’安,踏实,结实”
    “加上硬石,是块不折不扣的笨石头。”侯师爷低声咕哝,替自己倒了杯酒。“我还是喜欢小韬。大当家的,你说的心上人是指谁?”
    “就是那天替小韬浚的大夫嘛!你们俩那天不在,没见到小浣一见人家的表情,死痴似的猛笑,整个人三魂去了五魄不说,还把咱们寨子里的好汉全气坏了。说那书生是又矮又小,见了我们又是一副快吓昏的样子,不过就仗着自己生了一张比女人还好看的脸。”
    浣浣吐掉小草,走了进来,打断了这段谈话。
    “阿爹!”她叫了侯师爷一声。
    侯师爷笑了笑,反射性地便急急把酒壶揣进怀里,生怕女儿一恼,又要砸他的酒出气。
    “阿爹,我有事问您。”说完,浣浣便注意到刘文铁青的脸。“大叔,您不会是生我的气吧?”她担心地看看卜老虎,后者耸耸肩。
    “没有。”刘文闷闷地应道,撇着嘴抢过卜老虎手中鹿皮。
    “什么事情?”
    “我是不是生得不漂亮?”浣浣皱眉,看着眼前三位长辈的脸上突然变得很呆滞。
    “再再说一遍,丫头。”刘文紧急抓回不小心被她的话吓得自手中松开的鹿皮。
    “我是不是生得很难看?”她叉着腰,叹了口气,踢正了一张凳子坐下。
    “谁说你难看的?”卜老虎道德回神,他大吼出声,浣浣再度拢起两道新月眉。
    “别这么大声好不好?大当家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您何必这么生气呢?更何况是我难看,又不是您老人家难看?喂!你们三个嘀咕了半天,到底决定好答案了没?”
    “浣浣,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侯师爷连酒也不喝了,打从入了卜山,她从没见过他女儿这么沮丧过,他直觉一定有事。
    “是啊――你一直是卜山最美的女娃儿,连恩恩都这么说。”卜老虎抓抓头,百思不得其解,她为何口出此言。
    “那是不是我不够温柔?还是因为我没有缠小脚?还是我应该收敛些,不该老跟阿狗他们玩在一起呢?”她悲哀地问了一堆,刘文几乎要被她的问题逼得鹿皮砍掉一半儿;未了,他终于吼起来。
    “他妈的!浣丫头,你是吃错葯了是吗?老头子从没见过你这么憋扭,能不能爽快一点?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是不美,那卜山的女人都该去跳河啦!”
    “是呀!老刘说的有道理。小浣浣,你到底发了什么疯?你就是你,什么时候变得主么婆婆妈妈的?”卜老虎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走到侯师父子身旁,把酒夺过来强灌了一大口。
    “喝慢点!喝慢点!大当家的,瞧你这么个喝法很容易呛着的,回头还留点儿给我老头子咂咂舌!”侯师爷心疼地叫起来。
    “酸老头,你闭嘴好不好?丫头都难过成这副样子,你还有工夫管你的酒。?”刘文厌烦地喊完,才转过头。“丫头,你就说吧!”
    “有人不喜欢我!”
    她垮下嘴角,想到纪连这一个多月以来待她的温文有礼,别就逾矩,就连瞄都很少瞄她一眼,难道是二当家的给她的情报有误?要不然为何她早上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诱惑纪连,但那男人就是没有反应。
    她从来没这么沮丧过,浣浣为此几乎要哭出声,此举又把眼前三个吓住了。
    “别哭!别哭!丫头,在这卜山上,谁敢不喜欢你?老头子扁他。”刘文笨拙地猛拍她肩膀,侯师父子跳了起来,大力地把刘文拉开。
    “哪有人这么安慰姑娘家的?你会把她的背给拍瘀青的。女儿啊!别急,告诉老爹,是哪个浑小子敢不喜欢你?我罚他抄上下万遍八股文。“
    听到这种无意义的恐吓,卜老虎又猛灌了一口酒,哀叹身边为何总是这些白痴与他相伴。
    “讨厌啦!说了半天,还是没有答案,你们真的很讨厌耶,我不要理你们了啦!”浣浣抹着泪,气嘟嘟地跺着脚走了。
    “可不可以请你安排一下,我想下山。”霁莲气闷闷地说。
    小韬连看都没看她一下,迳自闭上眼睛,躺上草皮上作势睡得舒服。
    “陈小韬,请你拨出一点时间听我说话可以吗?”
    怒气挤得她喉头嘶哑,这陈小韬还真像个老太爷。从他能睁开眼睛后,便函早早遣散了守在小舫四周的从马,接下来的几天,他就是这副悠悠哉哉的样子。
    当然嘛—霁莲酸溜溜地想,那侯浣浣三天两头就往这儿送吃送喝的,每次来又一副柔情似水的妖媚模样,要是今天她和陈小韬易位,当然也可当个大老爷。
    可恶哇!他爱当他的大老爷,干她什么事?她只要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就好了,发什么神经去吃个女人的醋?
    吃醋?想到这层,霁莲更愤慨了!都是这男人害的,她一点都不喜欢他,哪来的飞醋好吃?打从认识他之后,三天两头没事就跟着她东拉西扯的,老讲些莫名其妙,她根本听不懂的话,还有几个偶尔撞见的男人,见了她也不怀好意地瞪着她。
    “丫头来了吗?”小韬眯着眼,打量着缓缓上移的日头,漫不经心地问。
    “你就只记得她吗?”她怒气丛生,姣美的五官几乎扭打成一团。
    小韬飞快地张开眼,把一对清明闪亮的眸子睁得又大又圆,望着她的神情有些不可思议。
    “干嘛这样看我?”她没好气地顶回去。
    “好酸哟—够呛!真的够呛!”他忽然大笑出声。“我真的喜欢你吃醋的样子,要是能换掉这套衣服,舒霁莲,我打赌你绝对是天下第一美人!”
    “比侯姑娘还美?”
    打从她认识这人以来,从没听过他那张刻薄的嘴出言赞过她分毫,霁莲一时间竟忘了生气,一颗心雀跃地要爆开。
    “嗯哼—”他仍咧开嘴,坏坏地凝视着她。
    霁莲惊觉自己说了什么的话,她的脸颊不但迅速胀红,怒气也快速地发酵。
    “陈小韬,你太过分了,你不应该这么对我说话。住口!我听够了你的胡言乱语,我只是个失去丈夫的可怜女人,而你老是激得我忘记这一点,你不应该这样,我扮成男人是不得已,你就算不能礼惊,在言辞上也请尊重我”
    他捂着耳朵,不耐烦地翻了个大白眼。
    “我不要听你讲这些。”
    “我偏要!陈小韬,你给我放明白听好”霁莲骂得多么痛快!这种快活简直比上回夔州挥拳打人还更舒服!
    从她出了娘胎,还没训人训得这么畅快淋漓的;尤其是这个陈小韬,当她看见他两手忽然垂下,不仅如此,连那颗向来顽固透顶的脑袋也颓然地栽下,那渐愧到无以复加的神情让霁莲顿了顿,她于是决定这男人至少还不是完全无可救葯的。
    “请你别再说了,纪先生。”小韬抬起头,两眼眨啊眨啊地频频对她挤眉弄眼。
    “你休想!陈小韬,你现在也知道你错了,是不是?我告诉你”“喔—我知道错了,请你别再叨个不停的,好不好?你是人‘男人’,‘男人’是还会罗哩罗嗦的。”小韬哀哀地叫道。
    “你还要激我,你明明知道我舒霁莲是个货真价实、守礼守分的好女人”
    这么自吹自擂实在太过分了,要不是情况有变,他非掐着她脖子告诉她不可。唉—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他大力呻吟,绝望地闭上眼朝后倒去,仰躺在草堆里。
    机会太难得了,霁莲得意地想:她不但可籍此好好表明立场,还要让他知道她并非好惹的。
    当她再度申明自己的身分时,一声凝聚了惊愕和不信的惊喘声打断了她的演说。
    小韬再度睁开眼,怪异地望着她,待霁莲意识到那慌恐的目光焦点并不是凝聚在她脸上,而是在她身后时,她开始觉得不妙。
    待她转头,果不其然,卜老虎正抓着一篮子的食物,饱受打击,呆愕地望着他俩。
    霁莲仰天翻个白眼,这个习惯是无意间被陈小韬“教坏”的,她软软地跪到在地上,一脸的人欲哭无泪!
    老天!这种情况比小荷攀着陈小韬乱喊爹更混乱!
    ***
    “给个解释来听听!”卜老虎把两只厚靴子踩得震天响,一对眼珠子净在小韬和霁莲之间溜过来又转过去。
    要不是他阴差阳错,只怕浣丫头哭死了都还搞不懂为什么这软书生不爱她,搞了半天,原来这个大夫是个女人!
    混帐――小韬这小子到底有没有把卜山放在眼底?瞒他瞒了这么多天,还害得丫头发痴地病相思一堆乱七八糟,卜老虎越想越头痛,见两人都不吭声,他发狠地反脸坡一阵猛搓。
    “快呀――死小子,把情况跟老子解释一下!”她憋不过,加大音量叫出来。
    “小声点――干爹,您把人家姑娘家给吓坏了。”小韬皱着眉头,掏了掏耳朵,再看看霁莲闭上眼,猛颤抖的惨状,慢吞吞地说了两句公道话。
    姑娘家?难不成这姓舒的还是个没出阁的闺女?
    你明明知道我舒霁莲是个货真价实、守礼守分的好女人
    那句话天哪!想到那种可能,卜老虎终于按捺不下,揪着小韬的衣襟一阵乱摇。
    “吓坏了!这样就吓坏吗?你没有看到浣丫头难过成那样,那才把我和你刘大叔吓坏了。他妈的!我看你这小子平常办事挺牢靠的,没想到这回竟敢私自拎个女人带上山?老子还没咽气你就想造反啦?身为二当家,卜山的戒律你放到哪去了?好好的一个闺女你就随便带上山,你你你――你简直要气死老子!”
    小韬一无所惧,他搔搔头,又叹气又抱怨:“不是啦!吧爹,您误会了。她是为了行为方便才假扮男装。我早跟她说了,要她跟小浣借几件衣服来换换,可是她就爱扮男人嘛,我说破了嘴也没屁用。”
    霁莲则脸色发白,这死陈小韬!脖子都给人掐成那样,还有心情调侃她。
    “是!是!是!卜大爷,这全不干陈小韬的事,我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的孩子都已三岁大了,怎么可能唉!唉!佻可千万别误会。”她急得忘了害怕。只是拼命地想去撬开卜老虎那只大手。天哪――他会掐死小韬的!
    一声新的咆哮又骇得她朝后跳去。
    “连孩子都有了,还敢说是误会?你你你――”卜老虎的脸色更加铁青。
    小韬头一歪,脸上全是扭曲的痛苦,不为干爹越收越紧的手,是为她笨拙的讲话技巧。
    “舒霁莲,我拜托你不要讲话好不好?你越解释越黑,干爹怎么会晓得小荷跟我的关系?小女娃儿也不过是凑巧地叫了我一声爹”
    “不准说了!”卜老虎软弱地甩开小韬,一呼气,再深吸气,小桶般的胸腔急遽抖动。
    这死小子,动作比他想的还快!
    小韬应声栽倒在地,霁莲急忙去扶他,脸一满布着惊惶失措的泪水。
    “你没事吧?”她哀哀地瞅他。
    小韬想大笑,因为他终于确定这女人其实是在乎他的。唉――笨女人,瓜真是迟钝到极点,既然喜欢他,为什么又要跟他划清界线呢?老是要他利用每一次机会又诓又骗地逼将才肯表现出来,摸摸憋得发痒的喉头,他直想笑,却不敢选在这种敏感时刻。
    “没事,别再哭了,干爹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不经她允许,他温柔地拭去她的泪水。
    这样的碰触大胆而直接,霁莲一霎时间忘了卜老虎的存在,她呆呆、呆呆地望着那慵懒柔和的笑意,是新的感觉吗?还是深藏许久的情愫终于破茧而出?某些事正在她无能为力的情况下急遽发生,理智提醒她应该马上下山,也许还来得及脱逃。
    可是她却动孙了,整个人还裹在他指间含着魔咒的轻抚里。
    瞪着这对小儿女相互凝视的含情脉脉,卜老虎一张老脸抽筋似的痉蛮了几下。老天!他从来没在小韬的脸上看过这如梦似幻的白痴表情。喔!偏偏该死的事还不只这一椿,他要怎么去对浣浣解释这种乌龙事?
    他大力地扯了一下胡子,颓丧地走掉了。
    “你说纪连是”浣浣瞪着卜老虎,慢慢咀嚼着这个消息,整个人都被震傻了。
    “喵呜――”大白跳上桌子,摇头晃脑地叫了一声。
    的确是“妙乎”她卜山人人捧着的心肝宝贝,居然眼拙到去爱上一个“女人”?
    “丫头!丫头!醒醒哪――有什么委屈可要说出来,别闷不吭声,老头子会给你憋死的!”
    刘文推推她,浣浣恍然大悟地转过身,开始倒在床上,猛捶着厚被,没命地大笑。
    “丫头,别吓阿爹,你清醒一点好不好?”侯师爷吓得把酒朝卜老虎怀里惯去,抓着女儿一阵乱摇。
    “搞什么鬼!唉――酸老头,你这么摇会把她三魂七魄给摇散的。”刘文的老婆自屋外冲进来,把浣浣抢救进了怀里。
    浣浣还在笑,无法控制地大笑,笑得汪汪泪水滴下粉腮,刘大娘也皱眉了。
    “别笑啦!浣丫头,你正经一点好不好?都老得可以当娘了,还这么疯疯颤颤!都是你们这些男人,把她宠成这样,到现在还不嫁人,一点儿规矩都没有;还好恩恩那丫头聪明,懂得下山找个呆子当垫背,要不,这主仆俩一块闹事,像话吗?”她转向丈夫,又白了卜老虎和侯师爷各一眼,才停止数落罪状。
    “大大娘,您别骂啦,我没事。我只是觉得觉得好笑,我居然会看上一个女人?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这这实在太好笑了,难怪我怎么跟纪连比手画脚,甚至都要押他上床了,他还楞得跟木头似的。我还以为是我生得太丑,搞了半天,原来咱们都中了二当家的计了。”
    侯浣浣心思如风,卜山的人也只有陈小韬能追过她古灵精怪的想法,屋里其他人根本听不懂她的话,他们只担心她会做出什么不可预知的大事。
    “好啦――没事啦!”她吸吸鼻子,很放松、很潇洒地笑起来。“唉――我得去找二当家的谈谈,问他现在怎么办?总不能老扣着那纪连大当家的,您说她叫什么来着?”
    “叫舒霁莲吧?那死小子跟我比了半天,说什么这个纪不是那个纪,莲又是哪个莲,最后他也烦了,就说是朵下雨过后的莲花。去!绕了半天,浪费一大堆口水。”
    “听起来像个好名字。”她还在微笑。“我去找他了,你们忙你们的吧!”话一说完,浣浣很自信,很优雅地走了,前些日子的委靡不振全不见踪迹。
    “这丫头,比我那恩恩还难懂,我以为她会大哭大叫呢!”卜老虎先松了一口气。
    “是呀――我也以为她会气得抽刀吹人咧!”刘文笑了笑,搂着妻子的肩,夫妻俩眼底俱是宠溺。
    只有侯师爷深沉着一张脸,仍如往常般的拎着酒,醉茫茫地走掉了。
    “找我算帐吗?”小韬连眼睛都没张开,继续晒他的太阳。
    “现在才知道你多坏了吗?记得,欠我一次。”她冷哼一声。
    “是!侯大姐,坐下吧!”
    “舒霁莲呢?”她左右张望。
    “八成采葯去了。那女人一闲下来就要跟我吵,烦都被她烦死了,有事情让她做做,至少我也清闲。”
    “真是这样吗?”她暧昧地戳戳他,把提篮放在他身边。“这些衣服让她换上吧!明明就是大美人,干什么弄成个男人样?”
    他没理会她的挖苦,只问一句:“江云奇的事进行得怎么样?”
    “唔――目前为止还好,反正他自己入山,没什么好追究的。大当家的和几位叔叔伯伯都没说啥,连我爹也没说话,就是阿狗还有小四他们带头使坏,把十几个鼻孔翘得比天还高,从没摆过好脸色给他看。唉――管他的,我真的厌死他们那一套。”
    那大力地挥手,从她进了卜家,尽管跟他们指天指地地说了几千、几万遍的“不”阿狗等等这些追求都却从不曾死过心。如果不是大当家先发现霁莲的女儿身,只怕这会儿她早开始策画要暗杀“纪连”以除掉情敌。
    “你爹并不像外人眼中那样不清。”他淡淡地说。
    她仍不变姿势地靠着他,身上散出的少女幽香令他仿若置身于花间。
    “我知道,可是为了确保我和阿爹的未来,我必须这么做。”
    浣浣叹了口气,那枚金牌躺在她掌心上,眼前浮起一张姣美的容颜;她倏然捏紧金牌,不堪回首的往事,她也愿意连同这凉透心脾的牌子一并捏碎。
    “江云奇比我想像中的还狡猾,要不是你在京里布下的眼线,我差点要对他装出来的高尚行为给骗倒。”
    她苦涩地笑笑,把话题转开。“你呢?还有舒霁莲,有进展吗?”
    “一样顽固,也一样美丽。”他咧嘴一笑。
    “她是个好女人,虽然有些钝,不过,耐心点,别太逼她。”
    “是她逼我吧?”小韬失笑。“那女人凶起来简直是泼妇,不要她下山,不要她去寨子都是为她好,好居然毫不领情,还骂我有病!”
    说完,他朝后靠去,头枕着手肘在船板上躺下来。
    “也许是她被过去困绑得太深,加上那些狗屁礼教。唉――亲眼目睹家园被毁,亲人被杀的滋味并不好受,看她老是忧忧悒悒的,还真是难过!”
    “不说这个了,我会想办法让她忘掉的,她已经变成是我的事;倒是偿,只管盯着江云奇,要寨子里的人把我和霁莲的行踪封好,别让咱们跟他照上面就成了。”
    “嗯――那家伙,不晓得打什么鬼主意!前两天还瞒着咱们偷偷朝京里放鸽子,幸好当班的姚大哥发现得早,硬把那两只畜牲给打下来。”她啃着指甲,沉思地说:“看来,我也要有所行动了。”
    “不会搞得天下乱吧?”他闭上眼,祈求她的答案――不。
    “那可不。”
    他抿抿嘴,没错,要是没有弄得卜山一团糟,她就不是侯浣浣。
    陈小韬只期待留在寨子里的人,能有更强健的心脏来应付这一切。
    换上女装后的麻烦更大,至少霁莲是这么想。
    “你一定要让我下山,要不然让我睡在别的地方也行,我受不了这样子暖暖昧昧的。”这一晚临睡前她下定决心,就算陈小韬再顽固,她也要让他点头。
    换上浣浣给她的衣服也有几天了,她不能再像过去一样,把自己当成男人,无动于衷地跟他睡在同一间房。
    虽然他从来没有逾矩,可是她却无法习惯。
    “什么暖暖昧昧?”
    她红着脸猛跺脚:“陈小韬,你是聋子,还是瞎子?外面每个人都说我是我是”
    “你是什么?”他摸摸鼻子,掩去嘴角隐隐约约的笑。
    “你明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不要太过分!”她脸色铁青。
    “喂――女人!你讲不讲理?我又不是神,哪里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是谁不讲理?你把我扣在这里不放我下山,又不替我安排个地方让我睡觉。我每回要走到远一点的地方采葯,那些人不是拦下我,要不就冲着我贼笑个半天。我受不了!”
    “是你心里有鬼!”
    “什么有鬼?是你根本就无礼、无教,孤男寡妇的,本来就不应该同处一室!”
    小韬笑容钝失,这番指控真把他惹毛了。
    “舒霁莲,要不你就去睡外头,要不你就闭嘴进来睡!你什么都在意别怎么说、怎么做,你还有没有自己?生命是你的,又不是别人的,日子是你在过,也不是别人过的,卜家山寨向来不收容外人,我把房间借你一半已经很委屈了,你别得寸进尺,要求这、要求那的!”
    她被他这番话气得在岸上一阵跳脚,差点没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我得寸进尺?你委曲求全?陈小韬!你有没有搞错?这句话反了吧?”
    他深吸了一口夜晚冰冷的空气,霍然转头瞪她。
    “你现在给我听好,别把外面那一套搬到这里来。我们懒散惯了,我们有我们自个儿的信仰,有我们所遵从的一套标准规范,你要是担心我会对你做什么。对不起!我陈小韬还有这么一点儿品味,我向来对瘦巴巴、又爱说教的女人没兴趣。现在,我很累!你到底进不进来睡?不进来我要关门了,顺便告诉你,这附近的水蛇一入夜,就会爬上岸来,你自个儿小心了。”说完他作势要拉上门。
    “陈小韬!”一想到那种冷冰冰的爬虫类,她尖叫一声,三步并两步地跳到船上。“你故意的!”
    “对!我就是故意的。”
    “好!舒霁莲今天宁可在外面冻死、冷死,也不肢再进去!”好抖着颤音,大声吼回去。
    上天为证!他从来没见过这么迂腐、顽固的女人。可恨!偏偏他又认定了她是他的唯一,小韬瞪着她紧搓着单薄衣衫,迎着寒风猛打颤的可怜姿态,不禁气得一阵磨牙。
    “你到底想证明什么?这么做会让你好过一点吗?那些夜里你和我同一间房,也没见你耍过什么脾气!”他真想把理智摇进她脑袋里,这女人简直跟萧松吟是同一国的,一样的无聊和愚蠢!为卜山根本不放在眼里的狗屎“清誉”罗嗦上半天。
    “我告诉你,我不介意的原因是因为我把我自己当成你的大夫。大夫以救人的性命为职责,我自然没什么好忌讳的。”
    “很好,那就继续保持下去,我厌烦死了你每天晚上老拿这点来做文章。舒霁莲!也许你会怪我残忍,骂我不近人情,但是我还是得明白告诉你,你们那些压垮人性的屁话少拿来跟我跳脚,为什么不丢掉那些包袱,是不能?还是不想?我猜后都居多吧?既然如此,你尽管就在这儿冻死、冷死吧!反正这儿也没有人会立座贞节牌坊来表扬你舒霁莲的高贵情操,他们只会笑你傻,笑你无知得不会为自己想。”
    他的语言不再隐含揶揄,那严厉的语气冷漠如刀,彻底打垮了霁莲,她蹒跚地退了几步,心想:他真的很残忍!
    陈小韬怎么可以对她说这样的话?他怎么可以逼她去质疑她自己的做法、想法,还有她自小所受的教育?
    “你――”霁莲尖叫一声,她死命地深呼吸,泪水急速地涌聚在眼眶里,好久一阵子,她只能这么瞪着眼前的男人。“我现在就下山,我宁可被张扬抓去,也不要在这里倍受侮辱!”
    她开始捏着袖子抹眼泪,陈小韬最好那只脚烂死、肿死,敢说那种话骂得她尊严都没有,她诅咒自己的好心,这种人让他死了干净,她再也不要管他了。
    可惜她不够坚强,话才说完,就开始抹袖子凄凄哀哀哭出声。
    侮辱?他在开导她耶――打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他陈小韬很难得浪费这么多口水去讲一堆话开导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不是!一个被宁可被那些压榨人性的卑劣思想所教坏的女人;而她竟“美”其言为侮辱,一副委屈得要死,哭得好像要把所有的死人都给吵醒才甘愿,这模样倒像是他真的“暧昧”了她!
    小韬仿佛看到了有好几道烟,正丝丝缕缕,快速地从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中,源源不断地冒出。再跟她说下去,他可以预见,这宁静、美好的一晚不但就快结束,说不定她不会被气得一夜不能安眠!
    除了妹子晓恩的任性,小韬还没有被哪个女人气成这样。他不在乎舒霁莲听到这些话会哭成什么样,他再也顾不得了,对付这种死脑筋,一定要下重葯来治治才行!
    “我他妈的!谁侮辱你来着?舒霁莲,我说的是实话,你要是真聪明,就不要不敢承认我说和话。今天你就算住到山寨里,难道大伙就以为你检点了吗?装的、做的都是假的,自己心地光明才是真的,他们暧昧是他们的嘴巴暧昧,你跟着他们暧昧做什么?”
    老天原谅他这么对女人吼叫,但他真的忍不下这口气!这女人把他最引以自负的理智、冷静全赶跑了。
    一提到“暧昧”那两个字,霁莲哭得更委、更大声了。
    小韬捏紧拳头,他瞪着悠悠流动的河水,该死的烂嘴巴!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提暧昧做什么?被她这么一哭,搞得他心里头一团暧昧,暧昧得六神无主。
    “你再掉一滴眼泪试试看!你再掉眼泪就别怪我动手治你!”他朝还在痛哭的霁莲逼进一步,低吼出声。
    她的眼泪真的说停就停,霁莲垂下脸,抽抽鼻子,红着眼眶四处搜寻心里想要的东西。
    此举把正处于狂怒之中的小韬弄糊涂了。
    “你在找什么?”
    她不理他,小韬闭上眼睛,再度提醒自己,站在眼前的女人可能真的被他逼得快失控了。老实说,看她哭成那样,他心里也不好受,为此小韬飞快地下决定,绝不再拿话刺激她;于是小韬抱着不情愿的态度,按下火气再问了她一次。“你到底在找什么?”
    “大刀、长剑,或者木棍都可以。”霁莲回答时,眼睛仍未停止乱飘乱瞄。
    他先是一愣,再出声时却藏不住语气中的笑意。“可以请你告诉我,这么美丽的夜晚,你一个弱女子要这些杀风景的东西干嘛?”
    “我想吹你几刀、几剑,或者一棒打昏你!”霁莲不假思索地说出口,然后认命地等待头上这个男人开始对她皱眉吼叫。
    不过两句话,陈小韬的火气被舒霁莲的直言不讳消弭得干干净净。
    霁莲等了又等,仍未闻那惊逃诏地的鬼叫自头顶响起,她不耐烦,抬眼好奇地望他。
    迎向霁莲的眼神忽然温柔得令人不知所措。
    “这么暴力?嗯――我还是你的病人耶!”他咧开嘴笑。
    有没有搞错!霁莲真想提醒他的态度,他们两个还在“吵架”中,这人怎么这样莫名其妙地就对她笑起来?
    “是你自己无理,怪我做什么?”霁莲越想刚才那些话越火,但眼前找不到可以使用的武器,她可不愿意就这样栽倒在他那些可以令当今士大夫心悸、该死的“谬论”里伏首称臣。她想坚定心志,不要受那张英俊笑容的影响,但人却不由自主地朝他踏进了一步。
    他还在凝视她,霁莲恼火地提起手指狠狠地戳了他肩头一下。另一手叉着腰,横眉竖眼的脸活像泼妇骂街,她红着脸怪叫起来:
    “陈小韬,我们话还没说清楚,你不要像个傻子一样地猛笑!”
    不容抗拒,小韬快速又温和地握住霁莲指在肩膀的手腕,他腾出另一只手,格外轻盈地去抚摩她仍有些温冷的脸颊。
    “我不是故意要惹你哭的,我不想跟你吵架。舒霁莲,看在今晚夜色很美的分上,别再气了,嗯?”他柔声地说。
    “你”她吸吸鼻子,想笑却笑不出来,全都怪他,谁教他的态度变得这么诡异。
    “舒霁莲,你不要皱着眉头,来,笑一笑,我打赌小荷一定不喜欢你这样凶悍。我们走走吧!动一动不但对身体有好处,对脾气控制也大有帮助。”他仍是温柔地望着她,然后拉着她离开了河边轻晃的小舫。
    “我的脾气本来就非常好,遇见你之前,我从来不对人吼叫的。”跟着他一边走,霁莲一边低声埋怨,不忘为自己的行为做辨解。
    他脚步没伫,低不头,咧开嘴微微一笑。
    “我相信你的温柔天性,舒霁莲,走吧!”
    “你要带我去哪?”她放弃挣开牢握着她的那只大手,叹了口气。
    “去了就知道。”
    她无法想像这种灿烂辉煌的奇景就在眼前无边无际地伸展――
    她喘吁吁地跟着陈小韬走上卜山山顶,那些数不清的繁星闪烁地映入眼帘,每一颗的辉动都是那么清澈、那冰凉。
    霁莲忘了喘息,小韬放开她的手,慢慢地走向前去,黑黝黝的浓墨夜色涂覆在卜山下一片阴森森的浓密林子,森林是全然寂静、凄暗的,但上头的天空却热闹明亮的;更远的,半片独立、朦胧不清的月亮,反而在成堆的星丛里被冷落了。
    这种宁静、祥和的景致,更突显了偶尔在星群中快速滑动的流星。
    “我心烦的时候,就常常一个人坐在这里思考,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个晚上。”小韬淡淡地说完,便席地在几颗突出的大石块上坐下来。
    是月色模糊了视线吗?他的肩膀在今晚看来格外的宽阔和令人放心,霁莲轻轻地坐在他身后,仰着头观望着远方一颗坠落的流星。
    流动的月光,闪烁的星子,霁莲忽然热泪盈眶,长期崩紧的身子忽然松驰下来,为这种平静的夜色,多年前惨痛的往事在思绪里又源源不断地飞进脑海里。
    她好想念小荷,她想念湘儿。
    可是她却得待在这里,忍受孤身流落在异乡寂寞。
    霁莲喉头轻轻逸出一声小小的呜咽,想掩袖覆住已来不及,那只坚定的大手轻轻盖在她的肩上。
    “为什么难过?”
    她摇摇头,咳了咳,藉以消去喉间的硬块,但成串的眼泪却等不及先行沉落在衣衫上。
    “对对不起”她哽咽地擦掉泪水。
    “我不要听这三个字,你为什么难过?不喜欢这里吗?”他的声音有些忧郁。
    “我不,这里这里很美,真的。”她顿着顿着,静静地拭去眼泪。
    “半个月前她们已经动身了,笛难捱也只有几天了。”小韬摸摸她的头,忍着想去亲吻她的冲动,他不能,再三的她太脆弱了,他不会趁人之危。
    “谁?你说谁已动身了?”
    “小荷,还有湘儿。在你上山没多久,我就要小安接她们俩过来,你怎么啦?”小韬缍皱起眉头,他以为这个消息至少能让她心情好过些,没想到她的眼泪却越掉越多,令他手足无措。
    她只是一个劲地猛摇头,现在说什么都不足以道尽她的心情,是感动的心作崇吗?
    霁莲漾着泪光,温柔地朝他怯怯一笑,她好想靠靠那令人放心的肩膀,这肩膀应该会有女人一生渴求的一切。
    她怎么会以为陈小韬不近情理呢?她所想的,小韬总比她先一步做到。
    那抹淡淡哀愁的笑容令他心脏一阵紧缩。
    “你应该常常笑的,眼泪并不适合你,霁莲。”
    她还是望着他,觉得两颊发红。
    “陈小韬,你是个好人。别尴尬,我说的是真的,你没必要否认,可是为什么你总要拿那些话来气我?”
    “如果我说,那些都是我的真心话,你是不是又会气提找棍子敲我?”他握着她的手始终没放开。
    霁莲没有抽回,也忘了抽回,小韬的眼睛带着难以用笔墨形容的笑意,把她整个人都圈住了。
    “为什么?”她没有生气,只是不解。
    “你今年几岁?霁莲。”直接叫她的名字仿佛再自然不过了,小韬老早就想这么做了。
    霁莲不再避讳。
    “十八。”说完,她便低头望着他交叠的一双大手,有些羞涩。
    “你的路还很长、很远,不管有没有带着小荷,不管你是否失去了一个能依附终生的丈夫,或者是显赫的富贵世家;在我眼中,我从来所看到就是一个简单自然的你。看见小浣没有,她跟你同年,要依山下世人之标准,浣浣早不知是几个孩子的妈了,可是她没有。别看侯老爹成天抱着酒瓶子醉得一塌糊涂,他也曾经是个饱读诗书的文雅人,可是他从不逼浣浣该怎么做。顺其自然,乐天知命地过日子。”
    “卜山大半数的人,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但是我们不能抱着这种痛苦过日子,那是没必要的包袱。有些时候,活得欢快,比活得壮烈来得自在多了。”
    “”她无言以对。
    “我不是个爱说教的人,只是不喜欢看到有人被自我的过去困绑得太深。”
    “你也有不堪回首的过去吗?”她迟疑地问,蓦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时她曾经隐隐感觉出来,有某一部分藏在他高大躯壳下的灵魂是脆弱的。
    “有,几乎让我致死。”好半晌,他才静静地回答。
    致死?她刷白的脸,心竟没来由地被拧了一把。
    “我只是个弱女子,不能报仇,只能眼看着那些恶贼逍遥法外。一百多条人命,你教我说放就放,不――我办不到!”她激动起来。
    “办不到也要办!你如果不能丢掉过去、丢掉仇恨,你永远都不会开心。末了,有一天,小荷长大了,你难道愿意她背着你的苦、你的难受,继续活下去?试着去做做看,好吗?”
    “不要说了!”她猛地掩住耳朵,小韬的要求太过火,一个人怎么可能忘记这种失亲的切肤之痛?“我不要听。”她软弱地喊了一句,眼泪纷纷洒下。
    “我不说了,请你别再掉眼泪了好吗?霁莲,我真的不想惹你哭。”他叹了口气,捏紧拳头。
    “对不起”他的柔情让霁莲无言以对,只能喃喃对自己失控的眼泪抱歉。
    又是这要命的三个字!小韬朝逃讵了个大白眼,他技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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