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哗哔剥剥地响着,映出月老庙中淡淡的喜气。
    “婵娟,你要不要吃些东西?”屈恒侧脸看她,哟!还在发呆。
    “婵娟!”
    “啊?”她慌张转头,看到近在咫尺的脸,立时吓了—跳。
    “我有那么可怕吗?”他笑谑。
    “我”婵娟紧张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其实我没有关系的,为了救师兄他们,我扮一会儿新娘子也不要紧,你永远都是我师父”
    “我可没当你是我徒儿!”见她委屈得红了眼,屈恒忙又加了一句“我当你是我在青莲酒楼前遇见的小妹子,现在你是我娘子!”天哪,他都快脸红了,他可来从没说过什么绵绵情话啊!
    “你不用因为拜了堂就勉强娶我啊!”她有些结巴,她一心想跟着师父,也知道自己是喜欢师父的,但从未想过嫁他什么的。
    “没有勉强,我是真心诚意想要娶你为妻,是真的。”他握住她的手,诚挚地望着她。
    明亮的眼睛令她的心怦怦地跳,让她想起江源山下的初次邂逅。他的笑容温柔而俊雅,好看得不得了,而且没有一丝为难,是真正的欢快。
    她低着头,嗫嚅道:“要是你曾答应了收我做徒弟,那就糟了。”
    “就算你是我徒儿,我也要娶,我会护着你一生一世不受人欺侮。”想起成淮的轻薄,仍不免心有怨气。
    “那怎么行,人人都会笑你骂你!”她急切地叫道。
    “随他们笑骂,有什么好在意的?”忆起她的生死相随,心里涌起一阵阵悸动,他柔声道“还是,你不愿嫁给我?”
    “我我没想过。”她缩起肩,羞怯怯地好不惹人怜爱。
    “你心里一点也没有我?”明知她的心思,却忍不住起了逗她的意念。
    “那个”她怎么能说出口。
    屈恒叹了口气,幽幽道:“我知道,我虽然还不到三十岁,心却老得像个老头子了,你芳华正盛,我是配不上的,等我真正白了头发胡子,我会坐在青莲酒楼门口,回忆当年我心仪的那个爱哭的小妹子,我同她拜了堂,她却不喜欢我,不要我,丢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没人照顾没人可怜,生了病没有人熬葯,我日日盼她回来瞧我一眼,却终是没有等到,最后终于郁郁病亡,死了没有人管,被丢在路边,化成一堆白骨,还在殷殷期盼我心上的小妹子,那个刚同我成了亲,就要抛下我的娘子”老天老天,他都不晓得自己这么能乱掰!
    “才不会才不会!乱说,你才不会有那一天!”她水眸圆瞪,揪着他衣襟高声叫。
    屈恒哧地一笑,伸臂抱住婵娟软软的身子“好好,是我胡说,你别生气。”啊哟,他的娘子抱起来真舒服,又香又软,从来不知道姑娘家的身子居然会软绵绵的如同温暖的棉絮,纤巧地贴在他怀里,像是没长大的孩子。
    婵娟满脸通红,手臂悄悄搂住他的腰,师父从来没真正抱过她,以往不得已的碰触总是透着生疏有礼,但现在是真的不一样了。她原只盼拥有一双温暖的手能牵着她,上天却慷慨地赐给她一具宽敞的怀抱任她依靠。
    “你说过你要陪着我一同慢慢变老,你忘了?”他温柔地抚着她柔顺的发丝,脑里浮现出当初在山洞里那个柔弱的少女,那么认真而坚定地承诺着,让一颗懵懂不晓情事的心,从此慢慢向她靠近。
    “没有,我记得,一辈子都不忘。”她声音小小的,带着羞涩,又有些轻颤。
    “将来你想读书、习武、学习医术,什么都好,凡是我会的,只要你想学,我都教你咳,你要有什么心里话,也可以告诉我,纵使我不能解决,听听也好。”就不必再同大树说了,他可以站如松、坐如钟地听她慢慢地说,聊多久都没关系。
    咦,怎么又哭了?
    她抬起泪盈盈的眸子,手指轻轻抚上他的下巴,哽咽着道:“以后你要扮老公公,我就扮做老婆婆,只是胡子不要贴太久,长了疹子又不爱好”屈恒握住她乱摸的小手,脸颊轻轻贴在她的鬓边,缓缓磨蹭着柔声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就是不易容也不要紧,倘若又遇见梅姑娘纠缠不清,咱们就一同逃命。”
    耳边痒痒的,让她禁不住想笑,想躲,却挣不开屈恒的怀抱。原来,再温和的人也有霸道的时候。
    “你怕不怕?”屈恒在她耳边轻喃,从鬓边慢慢蹭到脸颊,想要亲近,却怕她像上次一样受到惊吓。
    怕什么?她不明白,有师父在还怕什么?
    “不怕。”她不明所以地答。
    再蹭到唇角,温柔地贴上小小的菱唇,轻轻吮了一下。
    婵娟完全呆掉,愣愣地看着他。
    屈恒的脸红起来,咳了一声道:“夫妻亲热是必然,将来要生儿育女,总要肌肤相亲的。”他的娘子虽然学了一点医理,想来这些事还不大懂,既然承诺要教她,就不能够食言。
    “那那是不是还要还要洞房?我,我不会”天哪,她在说什么?
    洞房?这个地方可不大适合。
    他忍不住笑“那件事不急,以后再说。”而且,依他们两个毫无经验的人来说,恐怕还要磨合适应一段时间。想起当初陈顺的话,他不由有些面河邡赤。镇静,镇静,他身为夫君,不能比娘子还害羞!
    婵娟有些紧张,想了一想“今后我还要不要叫你师父?”如果旁人听到,会不会生出事端?
    “我们成了亲,就是夫妻,要叫相公、夫君,或是称我名字,我的字是平澈,你还记不记得?”屈恒轻执起她的指尖,眉眼含笑地柔柔轻吻。啊,他也拥有一位如花美眷了!少年时见到师兄师嫂浓情蜜意的,似乎也曾钦羡与憧憬过的,现在终于菱梦成真,十几年光阴恍若云烟,犹在昨日。
    “记得记得,我都记得。”婵娟用力点头“可是,师父”她一掩唇,糟糕,唤错了!
    屈恒柔声道:“没关系,日后总会慢慢习惯,况且,我会教你东西,你要私下里喊我师父,也不要紧,你高兴就好。”
    “嗯。”她抬眸偷偷瞟了他一眼,小小声地说“小时候在村里,各家的夫妻之间相称我是听过的,什么当家的,外头的,孩子的爹”
    屈恒忍俊不禁,笑谑逗她:“好,将来我们有了孩儿,起名叫小狈子,你就叫我小狈子的爹,我唤你孩子的娘,你说好不好?”
    婵娟也红着脸笑,忽然柔柔唤了声:“相公。”
    屈恒一怔,心跳逐渐加快,只见她眼波流转,盈盈凝视他,脸颊娇艳得如同绽放的花朵,又轻唤了一声:“平澈。”
    他闭上眼,将她拥入怀中。为何,不过仅仅唤了声名字,却让他的心紧紧与她的相依相靠?
    曾以为自己天性平和恬淡,也以为习惯了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谁知寂寞是潜藏在心底的,有时无影踪,有时却忽然悄悄冒出头,渴望着能够有人陪伴,互依互恋,相随相守。
    而不晓得从何时起,一个娇俏的身影不知不觉地进驻心头,待他渐渐看清,才蓦然发觉寂然已被牵念取代,并不断充盈着溢满于心。是依赖也好,羁绊也罢,他的心已被牢牢系住,不愿也不能分离。
    婵娟咬了咬唇,轻声道:“这里是月老庙,我们拜一拜月老好不好?”
    “好。”他柔声道,松开手臂,携她一同在月老像面前跪下。
    婵娟双手合什,与屈恒相视一笑,她想了一想,犹记得他当初吟的那阙“六州歌头”心念一转,闭目轻吟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长相见。
    屈恒,心头怦动,凝望她一眼,见她款款拜倒,也跟着拜了一礼。
    他站起身,正要牵她起来,却见她身子僵直,惊恐地递给他一个求助的眼神。
    “怎么了?”他不禁凝然。
    “有只虫,它爬进我衫子里!”她一动也不敢动,慌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屈恒警告自己千万不要笑“咳,它在哪里?”
    “在背上”蠕蠕而动的触感令她快要魂飞魄散。
    屈恒镇静地解开她鲜红的嫁衣,慢慢脱下搭在自己臂上,又小心地拉开她亵衣后领,隐约见到一只多足的虫在蠕动,他皱起眉,猛地将亵衣扯下,一只细长的蚰蜒被甩了出去,落在婵娟脚边。
    婵娟惊呼一声,马上跳起来偎向他,蚰蜒爬得极快,一转瞬就溜得无影无踪。
    她定了定神,忙抖抖他手里的亵衣“还有没有?还有没有?”
    “没了没了。”屈恒忙安慰她,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瞥向她纤美的锁骨,雪白圆润的肩头,还有嫣红抹胸下的小巧的隆起刚刚撇开洞房的话题,老天就来考验他的自制力,可真是要命!
    他努力别开目光,将衣裳披到她身上,清了清嗓子:“小心着凉”话还未说完,庙外已传来话语声。
    “你到底进不进?”是少年恼怒的叫声。
    “不要!”声音清脆悦耳,却带着哭腔。
    糟了!
    二人慌张地对视一眼,屈恒忙七手八脚地帮她把衣衫穿上去。
    “你再拧着性子,就别怪我不客气!”
    少年的声音似乎有点耳熟啊,不对,反了!快快快,翻过来
    “啊”惊呼声响过,八道视线尴尬地撞到一起。
    “师父婵娟?”尚寒的眼睛瞄向屈恒仍插在婵娟衣里的手。
    屈恒飞快地将手抽出,跨出一步,挡在婵娟身前。
    “呃刚才有虫钻进她衫子里”糟,欲盖弥彰!
    有虫就是有虫,何必那么心虚?师父一向都很正直,不过偶尔也会说个小谎咦,不会吧,师父脸红了?
    “哦,有虫,有虫。”尚寒自觉顺着台阶下。
    “笨蛋,你没看他们都已经成亲了?夫妻亲热有什么好大惊小敝的?”极美的十四五岁少女叱他一句“你还不放我下来?”
    尚寒呆呆地放下怀里的少女,瞪着两人身上的大红喜服,喃喃道:“我听说师父要成亲,没想到娶的居然是婵娟!”
    少女啐他一下:“不行吗?谁说师父不能娶徒弟的?屈大夫,你做得好啊!”她美丽的脸上满是喜悦欢欣,是由衷的高兴。
    “我又没说不行。”尚寒转头瞪她,一向斯文的脸上颇有火气。
    少女红了眼,跑到婵娟身边帮她整理衣衫。
    “咦,是你呀!”婵娟面上红霞未退,惊讶地望着当初在松江上带走尚寒的少女“对不起,你的匕首被我弄丢了。”
    “没关系,又不是什么重要物件呜,婵娟姐,我上当了,尚寒好凶,老是骂我,我原以为他脾气挺好的,可是呜,你介不介意我同你共侍一夫?”
    “宣轻,你有胆再给我说一次!”尚寒暴跳如雷。
    宣轻一溜烟躲到婵娟身后“你看你看,屈大夫绝不会这样对你,所以我说”
    “你继续说,你最好一辈子躲着我,别让我抓到你!”他阴阴地瞪着宣轻。
    “大师兄,你怎么可以欺负她!”婵娟看不过去,顾不上怕他凶凶的脸,挺身仗义执言。
    欺负她?他才是被欺负的那个可怜人啊!
    尚寒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忽然转身朝屈恒跪下“师父,我要娶她,麻烦您为我们主婚。”
    “我不要嫁给你!”宣轻跳了起来。
    “不嫁我?那你嫁给谁?”尚寒恼极怒吼“你敢找别人嫁了,我就拆了那个人的骨头!”
    婵娟吃惊地瞪大眼,这可是那个一向斯文有礼的大师兄?她明明记得大师兄的脾气极好,几乎同师父一样,可是现在她是不是眼花看错了?
    屈恒皱皱眉“寒儿,你这样强迫人家不好吧?”
    “师父!”尚寒咬牙低声道“生米都煮成熟饭了,怎能不娶!她是在闹脾气!”
    屈恒愕然,勉强笑道:“你你手脚还真快!”
    “我”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尚寒恨声嘀咕“是我被她下了迷葯,我才是被迫的!”可恶,他笨啊!一次还不算,居然后来又中招!
    “我又没要你负责。”见尚寒瞪过来,她又赶忙噤口。
    “给师父磕了头,就算成亲,纵然马虎,也顾不得了。”尚寒脸红了红道“我怕她万一有了身孕,没名没分的,对她声名不好。”
    “我才不怕人笑!再说,有了娃娃,我可以自己养,你又不喜欢我,何必勉强,是我强迫你,又不是你的错。”宣轻眼泪簌簌地落下“你将来去娶真正心仪的姑娘,就当从来没遇见我,把我全部忘光光”
    她蹲下身呜呜地哭起来,哭得婵娟眼圈也跟着红起来。
    尚寒沉默半晌,叹了口气,过去将她搀起来,帮她擦擦泪,轻声道:“遇上了就是遇上了,再假装没有也不会忘掉,我是个死心眼的人,既然认定了你,就不会后悔。”
    “我不是说笑的,你厌恨我,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娶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快活!”她抽抽噎噎,哭花了一张精致的脸蛋。
    “谁说我厌恨你”尚寒顿了顿“起先是有些气你的,后来慢慢气就消了,你天性顽皮,我不会怪你,但是这亲是一定要成的。”
    宣轻后退一步,哽声道:“要是用娃娃绑得心不甘情不愿的,我心里会难过,我不嫁你是为你日后着想,只要你今后平安快活,我就高兴满足了。”
    尚寒又忍不住心头火起,挡住她欲往外走的身形,有些咬牙切齿:“我的日后我自己会想,你只要安安心心地同我成亲,别的不用你费心!”
    宣轻瞪起哭得红红的眼,恼叫:“不嫁不嫁!尚寒是个笨蛋!”她干脆扑过去,用力捶他“笨猪傻瓜蠢蛋,脑袋里有虫!”
    “啊哟!喂喂,我快被你打死啦!”尚寒气恼地搂住她乱挣的身子“你明知我体弱多病,想趁早打死我好改嫁是不是?”
    屈恒啼笑皆非,轻拉过婵娟,笑看一对闹别扭的小儿女。
    “那个小姑娘虽然口里说不愿,心里一定很喜欢大师兄。”婵娟有些羞涩地抱着他一条手臂,抬头望了他一眼。
    屈恒手臂一伸,将她揽进自己怀里,微笑道:“虽然我不介意你们各叫各的,但日后寒儿若唤你一声师娘,你却叫他师兄,是不是有点怪怪的?”
    “哦。”婵娟有些烦恼“还真挺麻烦的。”
    “那,我是不是应该将他也轰出师门?”屈恒开始考虑这个可能性,想了想,又不太可行,寒儿纵不是他徒儿,也是师侄,别人可以踢出师门,这个却踢不走。
    “不要不要,我会慢慢改口。”她又望向屈恒,啊,还是有点羞,赶紧再低头,小声咕哝“能不能让他别叫我师娘?我说不定会吓得跌倒。”
    屈恒忍笑地用下巴蹭蹭她发顶“那你自己同他商量。”
    “哦。”婵娟有些哀怨地叹了口气,轻偎向他。
    过了一会儿,不知尚寒在宣轻耳畔说了几句什么话,只见她用力瞪,拼命地瞪,好似想把尚寒瞪穿几个洞,然后就被硬拉了过来。
    “等等。”屈恒先止住正要跪倒的两人,将身上的大红喜服脱下递给尚寒,轻道“纵使匆忙,好歹也像个样,咱们师徒同一天成亲,倒也算缘分,就用同件喜袍吧。”
    婵娟也与宣轻到一旁换衣,随后屈恒将婵娟拉到身边,受了一双新人的拜礼。
    夜已渐深,两个新娘窝在一处喁喁细语,一对师徒坐在火堆旁各自出神。
    屈恒首先回神,他凝视着身边的俊秀少年,几乎还能清晰地记得他呀呀学语的模样。从师兄师嫂将尚寒托付给他算起,到如今已有十五个寒来暑往了。现今,这孩子连妻都娶了,师兄师嫂地下有知,可会含笑九泉?
    “你越来越像你爹了。”
    “啊?”尚寒一怔。
    “样貌、脾气都很像。”屈恒微笑道“这些年你跟着我,沾染了我的温吞性子,我都快以为你是我的亲生孩儿了。”
    尚寒默然不语,他知道,师父才是真正天性温和恬淡的人,而他的斯文好脾气只是积年累月耳濡目染来的,实实在在的真脾性被遮盖在温文的表相下面,如今遇见宣轻,竟完全被掀了出来。
    “你的性子同师兄极像,又倔强又傲气。”已知他与宣轻扯不断的痴怨纠缠,屈恒只能摇头苦笑“遭了算计,难免面上心里过不去,但我想,倘若你心中并无半分情意,只怕也不会娶她。”
    尚寒瞥了婵娟身边娇俏的身影一眼,闷了半天才咕哝一句:“是啊,我心软了。”
    屈恒不禁轻笑拍他肩头,到底是十五岁的少年,就算外表再怎样沉稳,终究也仍是带着少年心性。
    “师父为我操劳多年,几乎无暇顾及自己的终身大事,如今成了亲,我也安心些。”
    屈恒怔了怔,这句话从徒儿口中说来,虽然有些好笑,但依尚寒敬他的心思,倒是情真意挚的。
    想到一事,不免有些为难,但仍是要说:“你随我习医,应该知道,宣轻年纪尚稚,不宜过早有孕,这次还未得知,但今后须要小心。”
    尚寒脸红起来,低声嘀咕:“她刁钻古怪的,我恐怕防不住她。”谁知她哪天又想出什么歪点子整他?!
    屈恒失笑“你心思向来机敏,不过遇上了她却稍嫌不足,就算她不顽皮调皮,少年夫妻也是情深难制,你最好还是常常服些葯剂以防万一。”
    尚寒笑睨他一眼:“师父就不必了吧?什么时候我能有个小师弟啊?”
    虽然师徒俩偶尔也打打趣,但提及这种事,屈恒还是不禁赧然:“这个我看婵娟也还小”
    “咳,师父,其实也不用害羞啊。”尚寒颇有些严肃的样子“虽然我比师父小上几岁,又是后成的亲,但经验嘛,却算得上比您多那么一点点”
    “你给我停口!”屈恒忍不住笑“咱们两个半斤对八两,谁也别笑谁,你还是操心自己的事吧,保住你的娘子别跑了是正经。”
    “我”尚寒依然有些气恼,他不比师父的好脾气,宣轻三两句话就可气得他火冒三丈。他放弃这个话题,从怀里摸出一只锦袋“宣轻从家里拿了紫云昙,说是给我医病,我经验不足,不敢妄动,眼下见了师父,自是再好不过。”
    屈恒接过打开,不由一怔,紫云昙是医病治伤的圣葯极品,世所罕见,他十几年也寻不到,这锦袋中却有完完整整的两株,真是难得之极。
    “她从她叔叔那儿偷来一株,又在冰潭底采了一株,还险些丧了命。”尚寒怔忡出神,语气中不知是气是怜。
    “她对你,真是情深意重。”屈恒轻声道,瞧见两个尚带稚气的少女已靠在一起沉沉睡去。
    “我知道。”尚寒随他目光望去,见两人柔弱的身子相互依偎,睡容静谧而安详,惹人怜惜不已。
    师徒俩相视一下,又同时有些不好意思地各自转头,分别将外袍解下,覆在两个女孩身上。
    “明日到了市镇,找一家客栈住下,慢慢给你治病将养。”
    “是。”
    两人再次对视,接下来怎样?各自拥着新婚娘子安心好眠?
    当然不成。
    师徒俩都是内敛含蓄、脸皮甚薄的人,对着他人同自己的娘子亲呢拥眠自然是不可能,庙里又无其他地方可躺
    “咳,今晚打坐休息吧。”
    “也好。”
    (*(*
    人来人往的市镇上,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婵娟姐的,屈大夫的”宣轻笑吟吟地分发银票。
    “要叫师父。”尚寒皱皱眉。
    “哦,师父,师父。”宣轻随口应着“你们刚刚脱困,身上没有银两,这些先用着,不够再到钱庄去取。”
    千两的银票?这孩子是哪来的财神爷?
    屈恒轻道:“太多了,票面又大,恐怕不易花用。”
    “那,换成散银好了,你们的衣衫要换,总不能穿着喜服到处晃。另外,有什么必要的物件买一买,余下的好麻烦,我与尚寒去客栈打理,你们随意逛逛,不用太早回来。”叽叽咕咕地讲完,宣轻拉着无可奈何的尚寒一溜烟跑掉。
    屈恒微笑着摇头,同婵娟一起去钱庄兑了散银,买了新衣换上,又想到银针已失,再去买了一套。
    走在人群中,悄望牵着自己的温暖手掌,婵娟羞涩满足地抿唇而笑。
    屈恒停下脚步,伫足在小摊面前。
    “哎呀,这位客人好眼光,这只步摇上镶的是正宗蓝田玉,质地温润,毫无瑕疵,配上夫人的闭月羞花,真是相得益彰啊!”小贩热络地招呼着。
    “这件你可喜欢?”
    婵娟连忙摇手“不不,不用给我买花钿饰物,我又不常戴。”
    “我说过要还你发针,你忘了?”屈恒温柔地看着她。
    “不用还啦,又不值什么钱。”她忸怩地绞着手指。
    “那,就算是我送你的,可好?”他柔声道。
    婵娟偷瞄他一眼,他的笑容温文俊逸,极是好看。
    “好。”她小声而羞涩地应,扯住他的衣袖。
    步摇轻插入云鬓,流苏摇曳,映着她娇艳的脸庞,美不胜收。
    “客官,您走好,再来光顾啊!”小贩偷偷慨叹,现在愿同妻子一起逛街,买东西送妻子的男人可是越来越少喽。
    行至街尾拐角处,远远的有一道声音传来。
    “等一等”
    两人疑惑转头,只见一道红影由远及近。
    “天哪天哪,小师妹,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看花眼。我从表姑姑那溜掉,一直在找你和师父师兄的下落,后来又听说师父成亲咦,师父终于成亲啦!我还以为他准备一辈子孤老,与一堆葯材为伴啊,这位是你的心上人?”
    “夫君。”屈恒微笑着插了一句。
    “夫君?”梅笑寒惊叫“小师妹,你嫁人了?什么时候的事我还想把你和大师兄撮合到一起,这样师父就会留下你,也可以有人继续帮我洗衣煮饭”
    “大师兄也成亲了”
    “什么?”她再次惊叫,惹来路人纷纷侧目,婵娟忙将她拉到墙角,以防被人围观。
    “那你岂不是要糟?师父好像仍不愿留你”“师父留下我了,是一辈子。”婵娟偷瞥屈恒一眼,见他柔和的目光正看过来,不禁羞涩一笑。
    梅笑寒瞠目“一一辈子?”大师兄都不见得会跟一辈子啊,师父吃错葯了?
    “嗯。”婵娟笑看她惊讶的模样“笑寒师姐,你躲到哪里去了,有没有吃苦,谁帮你洗衣煮饭?”
    梅笑寒有些颓丧地摆手“别提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了,重要的是你的夫君”她瞄了瞄屈恒“看来好像脾气很好,应该不会欺负你,这样我就放心了不过,他似乎有些眼熟,是不是在哪见过?我最近被气得发昏,有点脑子不清楚。”
    “师姐”
    “做什么?你干吗老扯我,有什么话不能正大光明地说,非要和我咬耳朵,你夫君又不是外人,不必怕他听到,你啊啊啊!”梅笑寒手指颤着指向屈恒“师父?你是说我们那个有胡子没脾气的好好师父?他他他这么年轻?”
    婵娟抚抚她胸口,平定她激动的情绪“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
    梅笑心寒思马上转到:“那,你是说,师父成亲,娶的是你啰?”见婵娟满面通红,她喃喃地“天啊天啊,真是想不到,想不到啊,我今后岂不是要叫你师娘?你做了我师娘,怎能叫你帮我洗衣?那我,那我”
    “你是梅姑娘吗?”童稚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咦,小弟弟,你是谁啊?我可不认得你。”
    “有位盲眼的公子托我跟你说,你若愿回去,他就听你的话去治眼睛。”
    梅笑寒面目有些狰狞起来“他爱治不治,我管他死不死!”
    扎着小辫子的男童狡狯地看着她“你不管啊,那就算了。”他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唉,他实在是好可怜哦,刚才说要去找他的心上人,自己往街上走,佣仆扶他,他也不肯,一不小心跌倒,碰破了头,流了很多很多血,说不定会死掉”
    梅笑寒脸色苍白地一把揪住他,忙不迭地慌叫:“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咦,姐姐,你好奇怪,你刚才不是说管他死不死的?”
    她开始咬牙:“你再废话,我就让你跌破头,流好多好多血一直到死掉!”
    好好凶!小男孩害怕地吞了口口水,怯怯地指向街那面的茶楼“他就在那里等你,他说”
    “师父,婵娟,快随我去救人!”没心思听这小表述完,她一手拉了一个,飞也似地掠向茶楼。
    “喂喂,杨管家说你会给我钱的,钱呢?”男童站在原地大叫。
    “喏喏,钱给你,别再喊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叫住他。
    “啊,杨管家,你说我演得好不好?”男童笑嘻嘻地接过铜钱。
    “不错不错,是个可造之才。”杨管家赞赏地拍拍他的头“要不要到闻家来做事?你这么伶俐,说不定将来能当上管家哟!”
    “才不要咧,那个姐姐凶巴巴的,可能我还没升到管家的位子,她就会掐死我啦。”他晃晃小脑袋,一蹦一跳地走远。
    (*(*
    “二弟十七岁时突然失明,小妹是在九岁,而幼弟十二岁失明,请了极多的大夫来看也查不出病因,后来也就不再治了。”
    “那是因为你找的都是庸医!”
    闻笛声笑了笑,不理气哼哼的梅笑寒,径自又道:“反正家里也可供养他们,再说二弟已娶,小妹已嫁,都有人照顾,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我虽然盲了近一年,但好歹看了这二十多年的世间,也算满足了”
    “满足个鬼,我不满足!你看不见我,就满足了?要你治也不听,说什么已有前车之鉴,不必白费心思,我干脆也瞎了,陪你一起满足!”梅笑寒又叫又跳。
    “胡说,你也盲了,谁做我的眼睛?”闻笛声拉住她的手,柔声道“我不是听你的话了嘛,你请来屈大夫,我好生感激你。”
    “谁用你感激,反正我好心没好报,你也不领情!”梅笑寒仍是气恼,却放低了声音。
    “咳,我方才看了令弟的病况,又听说贵府的情形,确实很有些蹊跷。”屈恒笑看一对有情人“以前我四处游走时,也曾遇到相似的例子,那是因为夫妻双方血缘太近而使子女天生缺陷,或是某一方族中上一代传至下一代的遗传恶疾,本不宜生儿育女,却因不知情而殃及后代。”
    闻笛声愕然,半天才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爹娘是血缘极近的表亲,想必是因这个了,原还说亲上加亲,却不料弄成这般”
    屈恒叹了口气:“所谓亲上加亲,其实是没有道理的,姻亲尚可,有血缘的却极有可能出岔子,令弟妹的情形还待进一步查实,现在,可否为公子把一把脉?”
    “屈大夫客气了。”闻笛声伸出手腕,放在桌上。
    屈恒切脉片刻,循例问道:“公子当初失明时有何异状?”
    闻笛声细想了一下:“不过小睡了片刻,醒来之后见了东西就不大清楚,慢慢地就看不见了。”
    “可是极感疲乏?”
    “是啊,吃东西又少,还总觉异常疲累困倦。”杨管家在一旁插嘴“大少爷极爱看书,都叫他不要睡在书房里了,就是不听,歇得不好,身子也越来越差。”
    屈恒沉吟着:“公子脉象缓大,所谓四至之上,重则散而无力,应是受湿所致”
    “受湿?”杨管家大叫一声“天哪,书房地面又湿又潮,大少爷偏贪凉,在地上足足睡了半个多月!”
    “半月之久!”屈恒皱眉“失明后可曾找大夫看过?”
    “不曾,大少爷说定与其他少爷小姐相同,不必再看了啊啊,梅小姐,你要勒死大少爷了!”
    梅笑寒恶狠狠地揪着闻笛声的衣襟,一字一顿地骂:“你、不、看、大、夫,嗯?”
    “我”他怎么知道会这样?
    屈恒忍笑瞥了闹得不可开交的两人一眼,要来笔墨开方,落笔写了几个字,见婵娟探头来瞧,知她想学,于是边写边道:“应以白术为君,茯苓、陈皮为臣,附子为使,本来十余帖即可痊愈,但拖了许久,怕是要多吃几帖”
    两道身形立在他面前,影子映在他开方的纸上,他不解抬头。
    “屈大夫,可否将令徒许配给我,今后由我来照顾她?”
    “呸,是我照顾你吧,你没长脑子,怎么照顾别人哎哎,你站稳些,师父在这边!”
    “屈大夫,望您应允。”闻笛声双目没有焦距,却极是诚恳。
    屈恒扬眉而笑,像是十分愉悦。
    “好啊,我没意见。”
    “师父,你应得太干脆了罢”
    (*(*
    夜深人不寐,高烛照红妆。
    幽幽暗暗的房中,烛光跳荡不明,淡淡的酒气散发开去,四下里隐隐流动。
    “阿轻好顽皮,明明自己也成亲,却偏跑去闹别人洞房,结果不小心跌了跤,差点吓死尚寒。”近些日子,她已习惯唤尚寒名字,反正自己年纪稍长,也不大为难。
    屈恒轻笑:“想不到她真的有了身孕,依她的活泼性子,寒儿怕是有得要累了。”
    婵娟叹了口气:“她那么小,还不算真正长大,就有了娃娃,我像她那么大时,还什么都不懂。”
    “各人长大的环境不一样。”屈恒按了按额角“你单单纯纯的,她却什么都明白。”
    婵娟脸一红,将温热的巾子覆上他额头,小声嘟哝:“尚寒好可怜。”糊里糊涂地就被算计当了爹爹。
    “还好才一个月,想来是第二次才有的。”屈恒颇是忧虑“我瞧她骨架太瘦,恐怕分娩时会有危险。”
    “那怎么办?”婵娟慌起来。
    屈恒安慰地拍拍她的手“现在还不必担忧,到时再看情形,是否要剖腹生产。”
    “剖剖腹?”她有些结巴。
    “再说罢,现在还不是时候。”屈恒坐起,轻轻拉过她“你别害怕,说不定将来还需要你帮忙。”
    “我?”婵娟忙按他躺下,看着他微酡的面孔“先别说这个,你又不会喝酒,怎么还弄成这样,是不是又有人灌你?”
    屈恒苦笑,他酒量确实很差,喝上两杯就会面河邡赤,要说用内力将酒气逼出,却又太小题大作了些。
    “你的衫子溅了酒渍,我拿去洗一下。”婵娟背过身,有些害羞,至今两人尚未同房,她一直与宣轻同睡,今日尚寒与宣轻补了礼,同梅笑寒一起办了喜事,宣轻却不留神跌了一跤,吓得尚寒寸步不离。
    “好了。”
    她转身取饼衣衫,却一眼瞧见屈恒背上的疤痕,伤处已经愈合,长出新肉,不再像原来一样可怕。
    她将衫子放到一旁,轻轻坐到床边,指尖不自觉地抚上伤痕。
    屈恒身子一僵,忙转身握住她的手,见她有些泫然欲泣,不由叹息着伸臂拥住她。
    “我害你吃了很多苦。”小脸埋在他颈窝里不肯抬起,暖暖的气息呵得他有些痒。
    他柔声道:“哪有的事,若真是为你,我也心甘情愿,倒是日后你要为我生儿育女,吃苦的却是你。”
    她的脸又红了,想起当日在溪边相遇,却又忍不住笑,悄声道:“还好当日在小溪旁的大石上,我没有掉下去,不然就糟了咦,你做什么脱我衣裳?”
    “娘子,当时是我糟,现在却是你糟了。”他轻笑,依着几分醉意,手滑进她衣里。
    啊叼,不会吧!她还不会圆房啊!
    “可是,你的衣衫还没有洗哎哟,你干吗咬我?”她向后一退,却被他压倒。
    “明日再洗也不迟。”他手指一弹,打灭烛火。
    “可是,说不定阿轻在等我回房。”摸到赤裸滚烫的肌肤,忙不迭收回手。
    “不会啦,傻气的小妹子!她拉着寒儿挤一张床,不然怎会把你赶来我这?”拉下幔帐,遮住一双缠绵缱绻的俪影。
    “这样哦”一声细喘声响起。
    话语渐悄,旖旎却起,轻风微撩起重重罗幔,溜出一抹销魂绮梦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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