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北的冬天来得早,还不到十一月,初雪就降临了,这时,擎北马场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
    “大哥,你怎么来了?”紫萝衣又惊讶又喜悦地迎接紫家大哥紫承尧。
    “来看你呀,每个人都叫我带东西给你,我还以为会被压死!”说著,紫承尧把两个大包袱递给她。“喏,全都是给你的。”
    “这里什么都有,还用得著带什么给我呀!”紫萝衣随手把包袱放一边,兴匆匆地拉著大哥坐下,她有好多事想问呢。“快,告诉我,大家都好吗?四妹也要嫁了吧?还有五妹,她订亲了吗?我记得二哥也要成亲了”
    她问了一马车的问题,紫承尧也很有耐心的一一回答她,直到她满足了,他才开始回问她。
    “你呢?你在这里过得好不好?妹夫对你如何?”
    “好,怎么不好,”紫萝衣哈哈笑,意气风发得意得不得了。“在这里除了场主之外我最大,而那家伙怕我怕得要死,我可威风了!”
    “怕你?”想到那个高大威武又魄力十足的男人,紫承尧实在想像不出来那男人怕妹妹的样子,妹妹的个子还不到那男人的肩膀呢!“他怎会怕你?”难道是个外强中干的草包?但,草包又如何管理如此庞大的马场?
    不,多半是妹夫让她,她就以为是妹夫怕她了。
    “这个你不用知道,你只要知道他怕我,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就行了。”紫萝衣瞄一下窗外,细雪正绵绵的飘著。“我说大哥,挑这种时候来看我,一定还有其他事吧?”
    “谁知道这里会下雪,江南还温暖得很呢!”紫承尧咕哝“不过,确实还有另一件事”他顿住,左右看看。“对了,妹夫呢?”
    “出关看马去了。”紫萝衣回道。“干嘛,找他有事?”
    “出关啦?”紫承尧皱眉。“什么时候会回来?”
    “不知道。”连他出关这件事都是庄绍飞告诉她的,她怎会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到底有什么事啦?”
    “这”紫承尧犹豫一下。“是这样的,妹夫给了我们两匹汗血马做聘礼,但你也知道,想繁殖,最好有两匹牝马,所以爹是想说妹夫能不能再卖给我们一匹牝马”
    就这样?
    啧,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呢!
    “不用卖,再送给你们一匹吧!”紫萝衣很慷慨地送出大礼,她是场主夫人,送一匹马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得由我挑,最好的不能给你们,我们马场要自己留著繁殖。”
    “那当然,不过”紫承尧很高兴,但又有点担心。“你可以决定吗?”
    “废话,我是场主夫人耶!”
    于是,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两天后,紫承尧高高兴兴的带著一匹汗血马回江南,紫萝衣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她是场主夫人,只要向场主交代,横竖这也只不过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等厉千魂回来再告诉他就好了前提是她要碰得上他的人。
    事情大条了!
    不过才当天下午而已,紫萝衣正打算到汗血马的马厩去报到,庄绍飞却先一步逮到她。
    “大嫂,汗马厩的管理人说少了一匹马,是你骑到哪里去了吗?”
    “送给我大哥啦!”
    紫萝衣话一说完,庄绍飞的脸就刷一下变成灰白色的,连向来泰山崩垮在面前也不眨一下眼的孟羽也惊喘着摇晃了一下。
    “你你说什么?”
    “送给我大哥啦!”紫萝衣奇怪的来回看他们。“有什么不对吗?”
    孟羽仿彿不能呼吸似的用力咽下一口唾沫,那模样却好像他吞下的是一颗烧得炽红冒烟的火炭。
    “老大不知道?”
    “废话,他又不在!”
    孟羽与庄绍飞异口同声发出凄惨的呻吟。
    “大嫂,那本小册子,你到底看了没有?”
    “看啦!”紫萝衣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也没怎么仔细看就是了。”
    两人神情更是惨澹。
    “绍飞,多久了?”
    “超过三个月了。”
    “完了,老大这回真的死定了!”
    两人看看紫萝衣,再相觑一眼,不约而同摇头深深叹息,然后转身离去。
    “喂喂,到底是怎样嘛?”紫萝衣愈来愈疑惑了,只不过送一匹马而已,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厉千魂送两匹,她才送一匹而已呀!
    但他俩都没有理会她,自顾自走远,脚步踉跄,好像病入膏肓快死了。
    紫萝衣恼火的瞪住他们的背影半晌,忽地转身回屋,冲入主寝室,开始翻箱倒柜的到处找。
    那本小册子扔到哪里去了?
    好半天后,终于被她找著了,她马上坐下来翻看。“啊,在这里马场所有一切财产,唯有场主能决定处置方式,其他人概不能私下买卖授送呿,我这场主夫人当假的呀!”咕哝著再翻一页。
    “好吧,犯规就犯规,我也不会不承认,嗯,刑罚是什么呢?”她两眼专注地仔细搜索。“违者违者啊,这里,违者咦?就这样?也不怎样嘛,他们干嘛那么紧张,真是!”颇觉无聊地丢开小册子,紫萝衣决定不需要太在意这件事,照常去伺候“她的”汗血马。
    可是,就从这个下午开始,马场里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包括跟她最熟的兰嫂、孟羽和庄绍飞,每个人都是用“谋杀亲夫的女人”的目光来看她,看得她肚子里猛放鞭炮。
    谋杀亲夫是吧?
    好,她就谋杀给他们看,厉千魂一回来,她就砍得他鸡飞狗跳,就算他躲到毛坑里去,她也要追杀到底。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谋杀亲夫!
    再过两天,厉千魂回来了。
    当时紫萝衣正在清扫马厩,庄绍飞和孟羽一同来找她,说是厉千魂要见她,她马上就明白是为了送马的事,当即毫不迟疑的和他们去,想说尽快把事情解决,她好回来继续工作。
    片刻后,他们来到一栋比谷仓更大上两、三倍的大屋子,刚踏进去,她就觉得他们实在太小题大作了,因为不但厉千魂在那里,马场里各工作负责人也都聚集在那里,还有两位严阵以待的大夫。
    “好,我来了。”
    这时候,她依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虽然厉千魂的表情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十分冷峻、十分严酷,严酷得她“不敢”在这种时候拔剑追杀他。
    厉阎王就该是这副样子的吧!
    “那匹马是你送出去的?”
    “是。”
    “你认罪?”
    认罪?
    现在是怎样,官大人审案?
    她想翻白眼。“是。”
    厉千魂下颚绷了一下。“你知道该接受什么刑罚?”
    紫萝衣的视线朝一旁飞去,屋子正中间有一座跟一般平房一样大的铁笼子,笼子里有两头犊牛般大小的豹子正在那里龇牙咧嘴的嘶吼,饥肠辘辘地已经准备好要“进食”了。
    她不在意的耸耸肩。“知道。”
    厉千魂点点头“好。”话落,冷不防一指点住她的穴道,使她只能出声但不能动,再转身面对马场镑工作负责人。“我是她的丈夫,有权利代替她受刑,你们同意吗?”
    “同意。”不同意也不行,这是规矩。
    “我就知道!”庄绍飞呻吟著朝铁笼子对面挥挥手,顿时又是另两头豹子被放入笼子内。
    “喂喂喂,”紫萝衣不敢置信的大叫。“厉千魂,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又没有要你代我受刑,我自己就应付得了了,少看不起我好不好,我耶耶耶,孟羽,你你干嘛封住他的功力?”
    孟羽面无表情的注视著她。“为了公平起见,所有受刑者都必须被封住宝力,除了一把匕首以外,不许使用其他任何武器,大家以同等的条件去面对刑罚”
    紫萝衣顿时傻住了,这下子她终于明白哪里不对了,而且是大大的不对!
    原以为要面对两头豹子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也用不著什么武器,空手就行了,顶多两招,她就可以轻轻松松的解决它们了。
    可没想到竟要被封住宝力,那她不如自己把脑袋塞到豹子嘴巴里还干脆一点,一把匕首又有什么用,人家可是有两副比匕首更厉害的凶器,一口咬住你的手臂,随便扭一下颈子,那条手臂就不是你的了。
    包别提要代替她受刑的话,面对的将是四头而不是两头豹子,厉千魂的武功再高强也派不上用场,他也只能用一把匕首和最原始的条件蛮力去对战。
    唯有战胜者才能生存。
    “孟羽,请请老实告诉我,有没有人通过这项刑罚?”紫萝衣胆战心惊地问。
    “有,一半,另一半在即将被咬死的情况下,只好选择求饶。”
    “可以求饶?”紫萝衣惊喜地松了口气。
    “可以,求饶者我们会救他出来,但求饶者也会失去留在擎北马场的权利,他会被赶出马场,连同他的家眷,全都不允许再回来了。”孟羽瞥她一眼。“老大绝不会求饶!”
    不会吗?
    紫萝衣的目光朝厉千魂望去,后者甫脱下外衣内衫,露出刚劲的上半身,很明显的,他是马场里最高挑的人,虽然不像蒙古摔角选手那样魁梧壮硕,但肌肉强健又结实,全身都充满了无与伦比的劲道,那坚毅无惧的勇者气魄,更让人觉得他几乎是无所不能的。
    不会求饶也无所谓,既然有一半的人通得过刑罚,以厉千魂的条件,她相信他也应该有办法通过,虽然看上去实在不太可能。
    一个普通人仅靠一把匕首要战胜四头豹子,太不可思议了!
    “不过那是在面对两头豹子的情况。”孟羽又多加了一句。
    两头!
    紫萝衣的心扑一下又跳到喉咙口。“那四头呢?”
    “从没有人敢于单独面对四头豹子,”孟羽语气平板地说。“他们都在一开始就求饶了。”换了是他,恐怕也不一定有那种勇气,除非豹子也会上他笑脸的当。
    紫萝衣的心咚一下又掉到脚底下。“那如果他拚不过呢?”
    “死!”
    “死!”紫萝衣失声尖叫。“**,他是你们老大,你们怎能眼睁睁看着他被豹子咬死?”
    “就因为他是我们老大,更不能违反规矩,否则以后他如何带领属下?”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好不好!
    “去你娘的那条大腿,人都死了,还能带领什么?”紫萝衣叫得更尖锐。
    “大嫂,你没有想过,罪魁祸首是你自己吗?”
    紫萝衣窒住了,孟羽说得没错,罪魁祸首是她,她有什么权利在这里大呼小叫责怪别人?
    猛吸一口气,她毅然大叫“厉千魂,我不需要你替我受刑,我自个儿来!”
    正朝铁笼门走去的厉千魂只稍稍顿了一下下脚步。“孟羽,点她的哑穴!”
    “你敢!”紫萝衣暴怒地瞪大两眼,不敢相信她又被人制住,动不得也出声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厉千魂踏入铁笼内。
    “抱歉,大嫂,是老大的命令,我不能不从。”孟羽低低道。
    紫萝衣没空理会他,她只想大声尖叫,因为厉千魂甫一进入笼子里,那四头吃人的野兽便怒吼著沉重而猛厉的嗥叫,凶戾无匹地朝他扑过去,可是她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瞪圆了眼拚命喘息,愈喘愈急促、愈喘愈粗重
    虽然功力被封住,但厉千魂的身手依然十分矫健,别看他人高马大,行动起来却有如风一般轻灵迅捷,只是,他再轻盈快捷也没用,如果说他是风,豹子就是闪电,风怎么可能快得过闪电呢?
    包何况,他只是一个人,而对手可是四头凶残的掠食动物,天生的杀手,为了在那四头畜生的联击下出手反击,并一一解决掉它们,他必须冒险。
    于是,他的匕首戮进了其中一只豹的心脏,但相对的,其他三只豹的利牙也分别在他的肩部和大腿撕扯下一大块肉,他的手臂也差一点点就被咬成两段,人与兽的鲜血同时喷溅到铁笼子上,但他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必须马上再冒险进击
    匕首神准的再刺入第二只豹的脑门子上,而其他两只豹又在他的腰际和背部造成血淋淋的可怖伤口,接下来,他的动作开始有点迟钝了,因为豹牙咬断了他的血管,使他失血太快,这是他无法控制的,好几次他都险些被豹牙咬住喉咙,他的匕首再也无法准确的刺中目标,人兽双方都在彼此身上留下愈来愈多的伤口
    紫萝衣瞪大了眼看着,不知何时,泪水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映著那鲜艳的血光,她眼前也渲染成一片惨烈的红,鼻端飘入的血腥味,愈来愈刺鼻,也愈来愈浓烈
    打从懂事以来,这是她头一回掉泪水,而她自己甚至没察觉到。
    她不想再看下去了,但不能不看,也无法不看,那闪著森森白光的尖牙利齿仿彿铁耙似的咬合在他手臂上、在他腿上、在他肩上、在他背上、在他腰上、在他身上所有地方,撕扯出一个个可怖的、恶心的伤口,她真的不想再看下去了,但不能不看,也无法不看
    被了、够了!再咬下去他会死,他真的会死呀,他们可以眼睁睁看着他被活活咬死,她不能,她不能啊!
    她想放声大吼,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就如同其他人一样,没有人发得出声音来,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气息盯住铁笼内惊心动魄的血战,除了笼内发出的野兽嗥叫声,现场没有半点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众人惊慌的叫声传入她耳际。
    “快,快开门,他的血管一定断了,快先点穴封住他的血管!”
    “还有这边,天哪,这边的血跟瀑布一样狂飙出来!”
    “老大,睁开你的眼,不能睡著,听见没有,绝不能睡著,你一睡著就醒不过来了!”
    “老大,千万要撑住,好不容易解决了那四头畜生,可不能现在认输啊!”混乱中,有人点开了她的穴道,她不知道是谁,她的眼里只有那个躺在血泊中的男人,双脚不假思索地狂奔过去,跪在他身边怒吼。“你欠我的还没还清,你敢给我死看看!”
    她这一吼,原本即将阖上的眼眸瞬间又睁大了,厉千魂吃力的蠕动著嘴唇,想说什么。
    紫萝衣硬把视线定在他颈部上方,不去看他身上血肉模糊的伤,还有他那几乎被咬成两截的手臂,然后,她俯唇覆在他耳畔低语“只要你不死,我就原谅你,不过你要发誓,不管任伺理由,你都不能再干那种事了,我可不许你哪天又带个女人回来,你那张床恰恰好够睡两个人,可挤不下第三个人了!”
    厉千魂张了好几次嘴,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来。“我发誓”
    “还有,你妹妹要再来找你处理什么鸟毛问题,全交给我处理,我也不许你又被她利用去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
    “可以,就交给你”紫萝衣满意的绽开笑容,那笑,竟有几分若隐若现的柔媚。
    “最后一件”她的声音更轻、更细,还有一点不好意思。“其实早在宣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所以,你正是我想嫁的人!”
    “”她喜欢他!
    她喜欢他,所以天南海北的追杀他,那么,如果她讨厌他的话,他是不是比较安全?
    除了马场的工作之外,紫萝衣不管做什么都十分没耐性,光是坐著用餐她都坐不了多久,所以她用餐都特别快,夹菜扒饭很快,咀嚼吞咽更快,人家还吃不到一半,她早已吃饱走人了。
    但这回,她拿出有史以来最惊人的耐心待在厉千魂床边,照顾他、伺候他,甚至没想到要去关心一下她的宝贝汗血马。
    在他还不能下床之前,她都不会离开他床边。
    因此,厉千魂每次一醒转过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坐在床边的小妻子,而她也总是十分专注在手中的小册子上那本她早该背起来,却拖到现在才开始艰苦奋战的小册子。
    她很快就察觉到他醒了,马上倾身上前。“你醒了,渴了吗?”
    厉千魂点头,她马上转身去倒温热的参茶,又按住他的身子“不要动!”再喝一口茶,俯向他,贴住他的唇将嘴里的茶水渡进他的嘴,就这样,她耐心地,一口一口的将一整杯茶喂完。
    “还要吗?”
    厉千魂摇头,她便掀被飞快的检查一下扎满他全身的绷带,确定没有再渗出血来,方才放心的盖回被子,掖紧。
    “那再睡一会儿吧!”
    厉千魂没有再睡,视线移到那本小册子上,她会意地叹了口气,很无奈地。
    “好啦、好啦,对不起嘛,我早就该背起来的,就不会害你伤得这么重,差点连命都没了,真的真的很对不起!”端著严肃的表情,她认真的低头道歉。“如果这样你还不满意,等你痊愈之后,你要怎样都行,要我磕头道歉也没问题。不过我得先声明”
    她有点不情愿地瞪那小册子一眼。
    “我可不是故意不背它的喔,我啊,原本应该是不识字的,倘若不是我老爹威胁我说不识字就不许再碰马,我根本就不想学什么字。唉,学这种东西干什么呢?真是考验我的耐性”
    她开始碎碎念、碎碎念,念学写字带给她多大的烦恼、懊恼,然后又碎碎念、碎碎念,念识字后又带给她多大的困扰、烦扰。
    “可恶,我就知道识字不是什么好事,开什么玩笑,居然要我背那种东西,让我死了吧!看一行字,我头就开始昏了;看两行字,头就痛了;底线是三行字,再看下去就要死人啦!可恨我老娘竟不顾我的死活,非要我背起来不可,不过两页书,整整背了我一年”
    她哀声又叹气,又翻白眼又摇头。
    “所以啊,我一看到这本小册子头就大了,虽然小小的一本,也不过三十几页而已,可是每一页都密密麻麻的,光是翻开,我眼就花了;看不到两行宇,瞌睡虫就来造访我,这怎能怪我呢?我已经很努力了呀,你说咦咦咦?睡著了?”
    静默片刻,她耸耸肩。
    “啧,没想到我的声音还有催人入眠的神效呢!”
    于是,她又继续专注在她那本小册子上,没注意到床上的厉千魂似笑非笑的撩了一下嘴角。
    看来她并没有完全失去女人的特性,就跟天底下所有女人一样,她也很长舌。
    “矿场那边都停工了?”
    “停了,除了守卫,全部回家准备过年了。”
    “好,让大家休息到元宵后再开工。”大略检视一下帐簿后,厉千魂就把帐簿交还给孟羽。“没问题,今年的总帐可以结了。”
    孟羽不禁松了口气,挥去一头冷汗。
    “太好了,算这些帐真不是人干的,要我再重算一次,我先死给你看!”
    厉千魂瞟他一眼。“我可算了十几年,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是人?”
    孟羽咧咧嘴。“是神!”
    庄绍飞失声爆笑。“你那张嘴才真的有资格列入神的等级!”
    孟羽没理会他,两眼可怜兮兮的瞅住厉千魂。“老大,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下床?”
    “我已经可以下床了。”
    “下床方便后再爬回床上去,那不算下床,那叫活动筋骨,看看你的身子有没有因为躺太久而报废了!”孟羽一本正经的解释。“我说的是下床工作。”
    厉千魂往后靠在好几支松软的枕头上。“怎么,急著要把帐簿还给我?”
    “对,”孟羽很老实的承认“要我去谈生意、谈条件、谈判,谈什么都好,我可以拍胸脯保证用最快的速度搞定。可要我算帐”他呻吟。“简直是要我的老命,帐簿才交给我一个月,我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啦!”
    厉千魂阖上眼。“大夫说至少得再半个多月,即便我想提早工作,萝衣也不许,你就再忍忍吧!”
    “再忍半个多月?”孟羽惊呼,想哭了。“到时候我的头发就全白啦!”
    “把总帐结完了就行了!”声落,厉千魂匆地睁眼往门外瞟了一下。“好了,你们可以走了,快回去喝粥吧!”
    庄缙飞和孟羽恰好与兴高彩烈的紫萝衣错身而过。
    “来了、来了,好甜的腊八粥,来喝啰!”她捧著一支拖盘进房,上头两碗腊八粥,一碗给厉千魂,一碗自己端著,然后一屁股坐上床沿。“我最喜欢喝腊八粥了,兰嫂在煮的时候我偷喝了好几口,其实跟我们江南的腊八粥差不多嘛!”
    “除非是咸的,否则腊八粥吃起来都差不了多少。”
    “说得也是,材料都差不多嘛!”见厉千魂喝了一口就停下来望着碗里的腊八粥不动了,紫萝衣不禁奇怪地再多喝两口。“干嘛,不好喝吗?不会啊,我觉得很好喝呀!还是你的左手仍然无法使力,捧不住碗?要不要我喂你?”
    “不,都不是,是”厉千魂徐徐抬眸。“过去十年来,我都是自己一个人喝腊八粥的”现在多了一个人,老实说,他有点不习惯。
    “真巧!”紫萝衣哈哈大笑。“我也是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喝的!”
    眉毛讶异地挑起半边。“为何要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喝?”
    “因为我很喜欢喝腊八粥嘛,所以我就想,既然喜欢喝就要学起来,以后想喝就可以自己煮来喝,这不是很方便吗?”紫萝衣一边喝一边解释。“所以啦,我就叫我娘教我,然后就很骄傲的煮给大家喝,结果煮出来的粥却没人敢喝,包括我自己在内”
    “焦了?”
    “不是。”
    “错放了盐巴?”
    “也不是。”
    “不够烂?”
    “更不是。”
    “究竟是为何?”
    紫萝衣嘻开牙齿,表情很滑稽。“我不小心把巴豆也给加进去了!”
    厉千魂怔了一下。“怎会?”
    紫萝衣噘了噘嘴。“那时候我才八岁嘛,想说加多一点料会比较好吃,凡是长豆子样的都被我拿来加料,连毛豆、豇豆都加进去了,谁知道巴豆吃了会拉肚子,又没人告诉我,那怎能怪我!”
    懊怪让她进厨房里去胡搞瞎搅的人吧!
    “我想是不能怪你。”
    “自那而后,别说煮腊八粥,我连厨房都不进了,可是每年腊八时,大家还是一再提起那件事来嘲笑我,真够可恶的!”紫萝衣忿忿道。“所以我只好躲起来喝粥啰!”
    或许他们是担心她又进去厨房瞎搞,下回说不定会不小心加进砒霜!
    “真难为你了。”厉千魂喃喃道,低头喝粥。
    “所以说,陈年老帐就不要老是去翻他嘛,多无聊啊!”紫萝衣又说,似有所指。“像我,别人要是惹翻了我,我会很生气,不过一旦事情过去了,我也会忘得一干二净,再也不会重提旧事来要胁对方。”
    万千魄瞄她一眼,没吭声。
    他知道,虽然她说已原谅他,但他在面对她时依然小心翼翼的,所以她才特意暗示他那件事已经过去,她也原谅他了,要他不用再放在心上。
    即使如此,对自己生平唯一做错的一件事,他也不可能轻易忘怀,是警惕自己别再犯同样的错,也是提醒自己,他以为对的事也有可能是错的,往后做任何事都必须更加谨慎。
    不过,也许他应该试著用平常心去面对她,毕竟,她是他的妻子,两人是要相处一辈子的,总不能老是这样战战兢兢的吧?
    “萝衣。”
    “干嘛?”
    “过年时我可能没办法带你回娘家省亲。”
    “我知道、我知道,大夫说的嘛,你想出远门,得再过两个月,我老早写信回去通知娘家了。”紫萝衣挥挥汤匙,要他不用挂念这件事。“不过,大哥说明年端午前后,二哥要娶老婆,秀衣也要嫁人,那时候你得陪我回去喔!”
    “那是当然。”喝完了粥,厉千魂把空碗递出去。“再帮我盛一碗。”
    “哇,你吃好快!”紫萝衣赶紧囫图吞下剩余的粥,再接来他的空碗。“我也要,我至少能来上四、五碗!”
    “以往我都只喝一碗,不过现在”厉千魂若有所思地道。“或许我也能多来上两碗吧!”
    “腊八粥好喝嘛!”话落,紫萝衣轻快的跑出房去。
    是腊八粥好喝吗?
    望着她窈窕的背影,厉千魂问自己,再回答自己。
    不,是因为有她。
    在以往总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此时此刻,多了一个她陪他喝腊八粥,起初他有点不习惯,然而说著聊著,一碗腊八粥很快就喝光了,他有点惊讶,往常这种甜食他总是吃不上半碗的,现在他却还想再多吃一点,为什么?
    答案很快就出来了,或许他以为自己还不习惯身边多了一个人了,但其实他早已融入这种感觉之中了,因为从新婚第一夜起,他就不只一个人了。
    虽然她天天都在追杀他,但她始终是他的妻子;虽然他独自睡在书房里的卧榻上,但他知道他的妻子就睡在他的寝室里;虽然他们根本见不到面,但他时时刻刻都可以感受到她的存在他不能不时刻提高警觉以避开她的追杀,一察觉到她的靠近,他就得马上避走,他从未这样须臾片刻不曾忘怀过一个人。
    还有兰嫂、庄绍飞、孟羽和马场里其他人,他们也时不时的提到她,说她进餐像在决斗,说她吃面食吃厌了,说她原想嫁个读书人,说她每日都在汗马厩工作大半天,说她也会驯马,说她
    从新婚第一日开始,他的生命中就多了一个她他的妻子,他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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