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唐沂泱才离美返家。迟归的原因,自然不外乎公事。
    长安未疑有他,一切生活又回到了原先的轨道——他上班,她收拾屋子、缝她的布娃娃;他回家后依旧加班至深夜,她默默地陪在他身旁,不时地替他端茶、送消夜。日子平平淡淡,却过得开开心心。
    但回来后的他,却开始有了变化。
    时常发怔、时常烦躁、时常失眠。
    她一切看在眼中,问他原因,他还是摇头,照旧推到公事上。可偶尔望向她的视线,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偶尔两人的细语交谈,也多了一分欲言又止。
    渐渐地,两人的相处模式出现了一点变化。
    他不再在上班时间与她热线聊天;他不再将公事带回家,而改在公司加班至深夜;他不再无时无刻缠她闹她,而开始静静拥着她;甚至,他最为迷恋的那娇语浅笑,也引不起他丝毫的注意力,无法将他从沉思中拉出来。
    唯一没变的,是他的热情。
    他依旧会同她热情缠绵,依旧会突如其来地将她扯入无边无际的激情中,依旧会不时地故意惹她意乱情迷,一样的狂野激情,只多了一点点无法言表的绝望。
    为什么绝望?
    她将所有的疑问压在心底,依旧做她的谷长安。
    唐大哥不想让她知道的,她便不去知道,哪怕心底已有了几分的明了。
    一切,随他吧!
    平静无波的日子,似河水,悄悄来到了冬天。
    依照往例,每年冬至,唐家人宅总要聚会一番,庆祝今年的业绩,顺便对明年做一番小小的规画。
    今年自然也个例外,且聚会的日子提前了许多,才十一月,唐夫人便打了电话,要儿子周末回大宅。
    自然,她也必须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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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静的夜晚,再也没白天时的笑语喧哗,浓浓的夜幕笼罩住大地;宽阔的楼间长廊里,赤脚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是刺骨的冰冷,却微微抚平了她有些焦躁的心。
    今天除了他们,并没有人来唐宅参加晚宴,包括唐氏姊妹,晚宴上只有唐氏父母、她和唐沂泱,甚至,进餐时没一个人说话,大家只是安静地享用着各色菜肴,品着美酒,安静得令人诡异。
    怎么了?
    她不知道,而另外三人脸上的无波无动,让她不愿开口相询,只草草吃了一点,便随唐大哥离开了令人窒闷的餐厅。
    可现在唐大哥又去了哪里?在大宅用过足以令人窒息的晚餐后,他便陪自己回房间休息,什么也没说,只静静地拥着她,轻轻顺着她的长发。
    然后,在她睡了一会儿后,睁开眼,便找不到他的身影了。
    他在哪里?
    没有他在身旁,在这陌生的大宅里,她总无法安心休息。
    他在哪里?
    无声无息地在无人的长廊中找人,她有些焦躁,不安地左右张望,探寻着他的身影。
    ?s地眼一亮,杏眸微眯,长安迟疑地走向前廊拐角处那扇虚掩的房门。走得愈近,门内的声音愈渐清晰
    是唐大哥!
    她忍不住扬起唇角,轻快地?亟?巧让拧?br />
    站在门前,含着笑,长安刚要伸手去推门,却听到门内传出了女声。
    是唐夫人!
    她一愣,连忙又缩回手,侧头想一下,还是不打扰他们了,转身欲离开,但她却在这时听到唐夫人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与她有关?
    抿一抿红唇,她又转身,由微敞的门隙间,悄悄望了进去。
    由她的角度,恰巧瞧到唐氏母子背对她的坐姿。
    只听唐夫人不疾不徐地笑道:“你拿长安怎么办?”
    她怎么了?长安更加屏气凝神地看了过去。
    “还能怎么办?”唐沂泱烦躁地抓抓头发,眉皱得更紧,不耐烦地再一次重复:“我说过了,既然我娶了长安,便会跟她过一辈子。”
    “那梅洁呢?”唐夫人声调猛地提高“梅洁你又如何处置?”
    又叹一口气,放柔了语气“沂泱,咱们唐家在社会也算有头有脸的,有多少人在等着看我们的笑话?
    六年前你非要娶那个长安,好,我和你父亲依了你,没说一句反对,让你娶了这么一个毫无姿色,又无高贵血统的平民女子进了唐家门你别争!”
    抬手制止儿子的反驳,唐夫人继续说:“可你如今已经三十多岁了!唐家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这传宗接代的事是不是你应该做的?”
    唐沂泱揉一揉额头,仰靠在沙发上,不语。
    “你任性了这么多年,也该为家人想一想了。这六年多你还没玩够吗?那个谷长安你又调教好多少?她依旧无法登上大雅之堂,她依旧是一个低贱女子。你知道外界是怎样评论咱们唐家的吗?捧着麻雀当凤凰!难道我们要一直受这种奚落?”
    “妈,可你也看到了,我从未带长安参加过宴会,从未让她在交际应酬中露过面。我将她完完全全藏在背后,这些还不够吗!?”唐沂泱恼火地低吼“我不准她随便外出、我不许她出门工作,我不准她这、不准她那,你们还要怎样?还要怎样!?”
    “可你已三十多岁了。”
    “三十多岁又怎样?”
    “你成熟了,就该负起该负的责任。”
    “我已将红阳完完全全地扛起来了,难道还不够?”
    “可你还没给唐家生出一儿半女!我和你父亲都老了,我们还能再替你遮几年?这几年来,每次的应酬,露面的都是我们,你呢?你能躲一辈子吗?你能将你的妻子藏一辈子吗?”
    “妈,给我时间!”
    “你还要多少时间?你拖了多少年了?难道你想让唐氏血脉至你便断了吗?”
    “妈,你到底要我怎样!?”
    “正式迎娶梅洁。”
    “可我已娶了长安!”
    “娶了难道不能离?梅洁是梅清的亲生妹妹,这难道还不够吗?等她为唐家生下一男半女,这外界还有谁敢在背后说闲话,看唐家的笑话!”
    “妈,长安怎么办?你要我甩掉她?”
    “你若仍抛不下她,尽可养在外面,谁会拦你?”
    即使已跨人了二十一世纪,三妻四妾的人仍是多不胜数,没什么了不起。
    “沂泱,其实——”唐夫人试探地开口“其实我听长安讲话,并不像梅清的声音啊——”
    “不!一模—样!我离不开她。”唐沂泱垂下直挺的双肩,无力地低语。
    “那就永远占有她好了。”优雅地观赏着完美的指甲,唐夫人掩嘴一笑“沂泱,其实你若想再拥有梅清,梅洁不是最好的选择?你看她长相一如当年的梅清,声音呢?那才是如同一人。
    有了她,你岂不是拥有另了一个梅清?而她的出身、才学,有哪点丢咱们唐家的脸?这些岂是那个长安比得上的。”
    “妈!你不要再说了。”唐沂泱低吼。“我不说也可以,可你至少该负起你的责任。”
    “我说过了,我不会和长安离婚的!”
    “那你要怎样去面对梅家,你要如何去见你的梅伯父?你梅伯父看着你长大,待你犹如亲儿,你和梅清相恋,他可曾说过一句的反对话?他亲手为你们准备婚礼,亲自为你的婚事忙东忙西,甚至——梅清因车祸意外身亡,别忘了那起车祸是你的不小心!”
    “妈!”
    “沂泱!当时的情景,你难道忘记了?”
    不理会儿子的悲恸自责,唐母笑得极冷“梅家就梅清、梅洁两个女儿,而梅清死了,你梅伯父恨过你没有?没有!他甚至还反过来安慰你,怕你内疚而举家外迁,离开这生活了一辈子的故土,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了你,为了怕你触景伤情。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死去的梅清,对得起你的梅伯父吗?”
    “妈!”
    “你想想看,”唐母轻叹一口气“十几年过去了,你梅伯父老了,他放心不下他唯一的小女儿,所以才厚着脸皮来找你,希望你娶了梅洁,这是他唯一求你为他所做的事,你能拒绝吗?你忍心拒绝吗?”
    “妈!”
    “沂泱,做人不能忘本。”
    “妈,我会照顾梅洁一辈子的。”
    “怎么照顾?帮她找一位老公?可你别忘了,她已怀了你的骨肉。”
    “妈!我求你不要再说了。”
    “我能眼不见为净吗?”唐夫人扬眉“沂泱,你是一个男人,是男人就要勇于担当,你既然做了,即便做错了也要咬牙担起责任来。”
    “可我——”他心中牵挂的是长安哪!
    “不要再犹疑不定了。梅洁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你难道要让她背负未婚生子的罪名?你难道忍心让你的骨肉成为私生子?”
    唐夫人拍拍儿子“沂泱,退一步想,你重新拥有一个容貌、声音,甚至是性情如出一辙的梅清,不比只拥有她的声音好上千万倍?”
    “妈!”
    “怎么?我说错了吗?难道你没有让梅洁怀孕?难道你没有将她当作梅清?沂泱,我们都知道,这辈子你最爱的还是梅清,为了她,你疯狂了这十几年,我们心疼你啊,孩子,不要再找藉口了,承认吧!”
    “承认什么?”
    “承认你爱上了梅洁。”
    “我不爱她。”
    “不爱她,又怎会与她上床;不爱她,又怎会让她怀有你的骨肉?”
    “我那时是酒后认错了人,我以为、以为——”
    “以为梅清又回来了?”
    “是,那天我去探望梅伯父,陪他多喝了几杯,心情很糟,才一时误认了梅洁。”
    在遇到梅洁的那一刹那,他几乎要激动落泪了。天底下,怎会有容貌举止那么相像的人在,于是酒劲一发,他一时失去了理智,便抱了那名女孩。
    可酒醒后,他便后悔了!
    如果那天他少喝几杯,他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
    因为,他现在唯一想拥有的,只有那个平凡的小女人,只有他的长安啊!
    “不管怎样,梅洁你一定要娶回唐家来。”
    “让我再考虑一下。”唐沂泱抓乱了一头黑发,瘫在沙发上,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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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长安呆呆地靠在墙壁上,脑中一片沉沉的空白。她在作梦吗?是恶梦吧?
    无意识地将于背移至嘴边,不留情地用力一咬,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啊,她果真在梦中!
    扬眉轻轻一笑,双脚轻飘飘地往外移动,她侧着头,一根根地数过身旁的石柱、路旁的树木,等她回神,她已站在了唐宅的侧门前。
    盯着这扇铁门,她逸出浅笑,而后又笑得乐不可支。
    梦,她正在作一场长长的梦哪!
    伸手推开那紧闭的铁门,她毫不犹豫地跨了出去。
    梦,该醒了吧?
    回家!回她和唐大哥的家,或许等她回到那温暖的家中,她的梦,便真的只是一场恶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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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蛋!”
    话筒那端传来的一波波咒骂狂吼,让话筒这端的唐沂泱只能回以苦笑。
    “阿扬,你冷静些。”
    “冷静!?见鬼的冷静!我听了你这混帐的话,我能冷静下来吗?我能吗?唐沂泱,你这个混蛋!”剌耳的玻璃碎裂声马上传过来。
    “阿扬,你可不可以先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说你喜新厌旧,说你见了美女,便忘了老婆?说你还没走出阴影,所以只想赎罪?说你——你是个混蛋!shit!”
    “刘扬——”
    “别叫我!唐沂泱,我刘扬真是瞎了眼,我上辈子做错了什么,这辈子怎会认识你,咱俩的交情到此为止!”电话断线了。
    唐沂泱靠入椅中,静静地再拨了过去。
    “我说了,我不再交你这个朋友!麻烦你不要再烦我了!”
    “阿扬!”唐沂泱低吼一声“我求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行不行?”
    听筒那端的沉默让他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我错了,所以我不想再错下去。这些年你都看在眼里,我对长安,怎会没有一点感情?
    还记得那年你问过我的话吗?我将长安当成了谁?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这些年来,我眼中看到的,脑中闪现的女人,只有长安—个!
    虽然当初我不肯承认,是因为我心里面总有梅清的影子,我愧对她,我怎能忘记她?我娶长安,是因为她的声音,可也是因为我我想重新再来过啊!我想,若梅梅在天有灵,她也不会希望我一辈子活在自责中的。
    当时我的心里很乱,乱得一塌糊涂,我弄不清我在想什么,可我一直在挣扎,挣扎在两个女人之间,我分不清楚我最想拥有谁,可我却知道,两个完全不一样的女人,都是我想拥有的,都是我生命中不想失去的。
    六年多过去了,我渐渐走出了迷茫,我心里早己明白,我现在、以后要拥的女人,是长安!因为陪我度过漫漫长夜的,是长安;默默在我身后给我温暖的,是长安;让我活得有意义的,也是长安,我有什么理由丢下她?我我爱长安啊!”“沂泱”刘扬一叹。
    “可我依旧忘不了梅梅,毕竟是她陪我走过了人生最初的十八年,是她让我拥有了人世间最美的初恋,我永远也不会丢下!
    我爱长安,也爱梅梅,梅梅离开了,我只有一个长安,我的爱,不能分成两份,因为那对谁都不公平!所以我将梅梅和长安看成了一个人?看着长安,却又倾听着梅梅的笑声,我无法区分她们两个,也不想去区分。
    阿扬,你明白了吗?我的心里,只有一份完整的爱,它给了长安,同时也给了梅梅。梅梅是我的过去,长安是我的现在,它是一个整体,少了哪块,我都不会完整。”
    “可你错在又招惹了另—个女孩。”
    “是,这是我的错。”他黯然“可我错了,便要勇于承认,我不会逃避的。”
    “你要怎样做?”
    “娶梅洁。”
    “你疯了!那长安呢?长安怎么办?”
    “可我愧对梅伯父,是我让他老人家失去了心爱的女儿,他的要求,我能拒绝吗?况且梅洁有了我的骨肉,我能怎样?”
    “唐沂泱,你——”
    “若这是命,我摆脱得掉吗?”他凄然而笑“其实你也看到了,无论我怎样努力,我爸妈还是不会接受长安的,与其这样下去,不如给他们一个满意的儿媳,给他们一个渴盼已久的孙儿!但是,长安,我是不会放手的,这一辈子,我只承认她是我的妻。”
    “可你以为这样便皆大欢喜了?梅洁也是无辜的。”
    “可她还年轻,她并不懂得什么是爱,只是梅伯父的长年教导,才让她以为她爱我,她会找到她真正的爱情的,但绝不会是我。”
    “唐沂泱,你真的很自私。”
    “是,我自私,我承认。阿扬,我只求你一件事,请你—定要帮我。”
    “劝长安同意离婚?”
    “不!我不想伤害长安,我只要你带她离开这里,等我处理完所有的事。”
    “你要瞒着她!?”
    “我只能瞒着她。”
    “可这能瞒多久?”
    “我知道!我只想多拖一段时间,我爸妈让我尽早与梅洁结婚,时间太急,我根本没时间向长安解释清楚,只能让她不知情地远离这一切。”
    “若长安不小心知道了呢?她能承受得住吗?”
    “长安其实很坚强的,她绝不会被击垮,或许在她知道这一切之前,我便将事情处理完了。”
    “唉——”
    “阿扬,我不想伤害长安,我怎能忍心去伤害她?请你帮我!”
    “唐沂泱,你真的很自私。”
    倘若自私能让他保留一份完整的爱,那么,让他自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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