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郑辛远宣布了自己的新名字,郑老四擦擦手接过那张纸,仔细瞧了瞧,递给刘氏,“我瞧着第一个郑字和小远的一样哩,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以后咱也送小远去上学。”
    刘氏接过来瞄了一眼,冷道,“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哪有余钱念书。”
    郑老四讪讪,“小六儿还小,慢慢来,总会有的。”
    刘氏瘪了瘪嘴,终究没说什么,转身进屋去了,郑小毛拉着郑辛远出去,悄声,“我那天偷听到爹和娘在争吵,说家里欠了人家五六两银子哩。”
    郑辛远一惊,五六两什么概念,刘氏每次去卖绣品也不过500-600个铜板,就生了个儿子,怎么就花了这么多银子?而且郑中远满月那天也得了不少礼钱,光杨氏就悄悄塞了一两银子给刘氏。
    见郑辛远不信,郑小毛神秘一笑,“你猜猜,请秀才给小六儿取个名字花了多少钱?”
    “多少?”
    “一两一钱。”
    郑辛远跳脚,“什么?他怎么不去打劫!”
    郑小毛哼了一声,仍然带着笑,但是郑辛远头一次在她一向乐观的脸上露出这种带着讽刺的笑容,“都说请秀才取名是为了沾点秀才的才气,还请村头破庙里的弘法大师批了富贵,我看爹和娘咬着牙为了小六儿割肉都愿意,我原以为奔到家里来了儿子,爹娘终能开怀,齐心协力的,我们姐妹终有出头之日,现在看来,只怕我们一辈子都随着小六儿转了。”
    郑辛远明白这不是一个孩子在吃父母的醋,郑老四夫妇从未给过几个女儿关怀,哪里酿得出酸醋来,郑小毛一向没心没肺其实最是通透不过,她是彻彻底底失望了吧,郑辛远嗓子有点发干,她并不是旁观者,所以她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郑小毛。
    她原本以为这一天得了新的名字,是她新的一个开始,却没想到,是最为沉重的一日---郑小毛失踪了。
    当天夜里吃晚饭的时候,郑家就少了一个人,刘氏并未在意,几个姐妹四处寻找到了半夜还不见人归的时候,郑辛远明白了郑小毛白日说的话,几个姐妹里,最果断的就是她,最机灵胆子最大的也是她,郑辛远怀揣着宝贝都不敢出走,她却走了,并且让人有种预感,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刘氏气得摔了杯子,小五在高椅子上昏昏欲睡,一下子哇哇大哭,小六儿接着也哭起来,刘氏一脚踢在小五坐着的椅子上,“哭哭哭,就知道哭,是给你娘我哭丧呢!”转身回屋哄小六去了。
    郑小雪一声尖叫,郑辛远看见她来不及接住小五,反而让椅子倒下来砸到了腿,小五的哭声随着倒地戛然而止,她后脑磕到柴火堆上,今儿刚捡的柴火,还是郑辛远特意找了个少去的地方,为测试自己力大无穷新拔出来的两个树桩,木桩掩在一堆枯叶之下,尖锐的部分戳在小五后脑勺部位,郑辛远感觉一阵头昏目眩,再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郑辛远是在厨房里醒过来的,郑老四请了大夫过来,从晚上忙到早上,止了血,但小五始终没醒,郑辛远与郑小葱窝在厨房里,靠着灶台,都露出迷茫的神色来,一夕之间,家里几乎是翻天覆地,郑小葱脑子里一片放空,而郑辛远想到的是,先前家里就欠了五六两银子,现在小五看病,哪里来的钱?
    刘氏压低了声音,怕吵醒小六,推开门进来厨房,骂骂咧咧,“赔钱货,要死怎么不跟郑小毛一起死远一点,到跟前搞这么一出,是嫌屋里的霉头还不够多!”
    郑辛远心凉了半截。
    丢了一个孩子,伤了一个孩子,自然整个村都知道了,郑辛远出门倒水,赶上郑小雪去送了大夫刚刚回来,她红肿着眼,身后跟着郑老太和几个伯父伯母,二伯娘张氏面带担忧,进屋先拉着郑小雪又详细的问了小五的伤情,确定是脑袋上破了一个口子,眼睛刷的就红了。
    一行来的,除了五叔一家都来了,五叔一家在五婶镇上开了一个铺子,除了逢年过节很少回来,五叔一家的田地也是交给大伯父一家种着的,原本分家本来就不公平,大伯父一家靠着种地就比人做点小生意的过得好。
    郑老太为首,几人相继进去看了看小五,两岁不到的小人儿脸色煞白煞白,毫无生气,郑老太掏了碎银子递给郑老四,道:“娃儿遭了不小的罪,真是作孽,虽说平时很少来祖屋玩,但毕竟是娘的孙女儿,你爹说了,一定要把娃儿治好,伤天害理的事情还是不能做的太过分。”
    大伯母跟着也掏了几百铜板放到桌子上,“就是,男孩,女孩都是自己的娃儿,虎毒还不食子哩。”
    刘氏脸色白了白,忍不住冷道:“娘和嫂子这个话我可是听不懂,我自己的娃儿怎么了,还用得着你们在这里教训!”
    郑老太气得拍桌,“四儿媳妇,你这是什么话,你的娃儿,不都是郑家的种,我做祖母的说两句还不能说了?”
    刘氏冷笑道:“当初给我们分田地的时候怎么不说这几个娃娃是你们郑家的种了,没由得她们饿死,已经是你四儿拼了命挣来的了!”
    郑老太气得发抖,看向一边沉默低着头的郑老四,“四儿,你就由着你媳妇这么对你老子娘的?你自己看看你这个家成了什么样子,出走的出走,磕破脑袋的磕破脑袋,家不成家,要不是这个婆娘太过分,能成这么个样子?”刘氏从进门的时候郑老太久不怎么喜欢,看着挺好看的,但从第一句话张嘴就知道不是个温顺的,加上胎胎生的都是女儿,越发瞧她不起,偏生她从不肯说一句软话。
    郑老四不肯说话,郑辛远隔着人缝去瞧他,一个晚上的时间,这个能一口气将她从外祖家翻一座山背回来的男人似乎呈现出佝偻之象,耳边的白发不知道是很早就有还是如今才生的。
    二伯母张氏赶紧出来,掏了一两银子放到刘氏的手里,“买点好的给娃子补一补,伤了脑子真不比其他的地方,要格外注意。”
    刘氏淡淡的道谢,“多谢二嫂。”
    郑家的男人似乎都不怎么说话,郑老大一把拉起沉默的郑老四,几个弟兄出去说话了,郑老太顺了几口气,对刘氏道:“看你现在忙伢子的事都忙不过来,小雪的年纪差不多了,该是讲亲事的时候,这件事就我帮着看吧。”
    刘氏勾唇一笑,“娘帮着看就帮着看,只不过别忘了我才是她的亲娘,我们一家大的小的张着嘴巴还等着吃饭呢,别用我的女儿养了其他饱着肚子的人。”
    “你看看你都是讲的什么话!”郑老太只差掀了桌子,“我是雪儿亲祖母,还能卖了她?”
    刘氏只是笑笑,低着头再怎么也不搭话了,郑辛远心塞,床上还躺着昏迷不醒的一条生命,站在这屋里的人真心有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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