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合抱粗的海棠树,枝繁叶茂,没打理得很好,遮蔽了大半个院子,连郑小毛第一次见到时都是十分吃惊,这样大的海棠树可是千金难求,要是开了花了,那美景如画,估计连雨庙山上的海棠苑都比不过这里的景致。
    司柳见两人都在打量海棠树,笑着介绍道:“这里原本只是一处简单的小院,后来工资偶然间见着这棵海棠,才陆陆续续将周围的院子全买下来,改建成如今的模样的。
    郑小毛了然的点点头,郑辛远却是垂下眼帘,掩饰自己心里的沉重,当初拜托空新闻带着小五上京实在是无奈之举,当初小五的模样要是没有好的大夫,没有全新的环境去调养,整个人也许就废了,她无人拜托,治好再欠孔鑫文一个偌大的人情,如今看来,这份人情超乎想象了。
    这么好的条件,专门的人伺候,还请了女先生认字。郑辛远并不是觉得这一切小五不能拥有,然,不应该是这样的情况下。
    郑辛远又问自己,不应该是这样的情况下,又该是怎样的情况下呢?没有答案,郑辛远头一回产生这样深深的无力之感。
    在上一世,人生而平等,不必认命,勇敢去想,勇敢去追。而这一世,人生而不平等,再努力能达到的高度都十分有限,况且,身为女儿身。郑辛远感觉自己在踏上台阶的时候,腿都是微软的,她想,既然自己不准备结婚,不准备接受这个时代的婚姻观念,为什么非要女儿身示人?
    一旦她想到了要怎么去面对接下来的生活,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心便安定了下来,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经过这么长时间,快要忘了自己的初心。
    郑小毛想到郑小五一副淡淡清高的模样,心里揪了揪,她这些天都已经将她走之后的事了解的十分清楚,这个四妹简直让她无法相信,那么顽强,那么聪明,那么不可思议,让她掉了不少眼泪,生生的心疼,她眸子一暗,想到四爷的交代,开始还觉得左右为难,但到见面的第一眼,她就下定了决心,不管是有什么事,在以后的路上,自己都要好好保护她。
    郑辛远感受到郑小毛的手紧了又紧,偏头笑道:“姐,都弄痛我了。”
    郑小毛赶紧松手,拉起郑辛远的手,果然,都有红印子了,嗔怪道:“奇了怪了,几姐妹里,就你皮肤跟掐得出来水似的嫩,吹弹可破啊。”
    郑辛远笑:“那时,谁让我长得最丑呢。”
    郑小毛摇摇头,摸了摸她柔软的辫子,说:“在姐姐心里,你是最漂亮的。”
    两姐妹就这样大笑了起来,屋里正低着头看书的少女,突然抬起了头,面无表情的怔了一下,突然厌恶的皱了一下眉头,放下书,自己转着轮椅去了里间。
    司柳带着两人进来的时候,没见这人,还吃了一惊,见着放在矮桌上的书本上尚有余温,吩咐司杏进去看看,“去看看五姑娘是不是要如厕。”
    说着,又招呼两人坐下来,端了点心,倒了茶,歉意道:“这院子里就我和司杏两人,难免招待不周,还望郑姑娘,郑姐姐不要生气。”
    郑辛远心里还是苦涩的很,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小孩用得着你一个外人跟我在这里客气??她这样想着,脸色也就冷下来了,茶点都没动,坐在椅子上等着。
    郑小毛也垂了眸子不语,司柳正暗自心惊自己是哪句话说的不对,这郑姑娘穿着不怎么样,但脾气可不小!司杏掀了帘子进来了,有些尴尬,道:“郑姐姐,郑姑娘,五,五姑娘说她看书看累了,要泡个热水浴去去乏,还望两位姐姐稍等片刻。”
    郑小毛一听,心火直冒,蹭的要站起来去内室找找人,却让郑辛远一手拉住了,转身一看,她垂着脑袋,柔顺的长发只简单编了个辫子,单薄的肩膀能看见她呼吸的起伏,不如心如刀绞。
    她想安慰什么,郑辛远已经抬起了头,脸上带着淡笑,“三姐,你很急吗?”
    郑小毛摇摇头,“我请了一天的假。”
    郑辛远笑容深了些,“那三姐陪我坐会儿吧,我们去外面院子里,海棠树下,下下棋,怎么样?”
    郑小毛也勉强笑了笑,“想不到你还会下棋。”
    郑辛远神秘道:“是很简单的。”说着,就起身跟司柳姑娘好生生行了一礼,“那就拜托司柳姑娘去拿一副棋子过来。”
    司柳赶紧避开,笑道:“这有什么,刚好还有一副上好的冰玉棋,今天天气不错,院子里有阳光正好,五姑娘也喜欢在院子里看书。”
    郑辛远脸上笑容不变,径自拉了郑小毛出来,她上一世时,最喜欢的便是魏晋遗风,这一转身,一甩袖,纵然身着破旧,却另有味道。
    司柳怔了怔,司杏以为她是生气了,忙上前道:“这郑姑娘没学过规矩,姐姐别跟她一般见识。”
    司柳回过神来,望着这个总不会想太多的姐妹,认真道:“司杏,你需要学的还有很多,很多。”
    没过多久,司柳就取了棋子出来了,郑小毛放在手里一掂,赞道:“好棋。”她进来了京城之后,可是各方面都受过严格的培训的,特别是眼力这一块。
    郑辛远却赞道:“三姐现在好生厉害。”
    郑小毛哈哈大笑,“不敢,不敢,你拿黑子还是白子?”
    郑辛远看了期盼一会儿,又让司柳去取了纸笔过来,说:“围棋我倒是知道一点,但今天不适宜这么费脑子,我教你一个特别简单的。”
    郑小毛自然是应允,五子棋的规则相当简单,一个来回之后,两人就是你追我堵得大相厮杀了,司杏在一边伺候茶水,也看的惊叫连连,院子里三个人不时爆出哈哈大笑。
    而司柳在房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对着半卧在软榻上假寐的小五道:“五姑娘,时间差不多了,还不出去吗?”
    郑小五很想说不出去了,偏生又不知哪里来的怨气,睁了眼,道:“出去,为什么不出去,我倒是要问问,她们到底是来看我的,还是借着我的院子嬉闹的!”
    司柳心下忧心忡忡,帮她重新梳妆好,又翻出了往常都不会穿的银红遍地金的袄裙,穿戴好,玉一般的人,精致的五官上带着三分怒气,三分得意,剩下的四分是平常的平静,这样复杂的情绪在这样美的面孔上也只会让人觉得怜惜。
    正轮上郑辛远输了棋子,郑辛远大笑,“我真是没这个天分。”
    笑声戛然而止,郑小毛觉得奇怪,转身,映入眼帘是十分昂贵的衣裙,瞬间就气血上涌,这便是一般官家小姐都不一定舍得买的从金缕衣楼特别定制的衣服,要见个的只是亲姐,用不着这样吧,但随着视线上移,触及那瓷娃娃一样的脸蛋,又什么指责也说不出来,精致的五官,带着妩媚的娃娃相,似乎是世间最纯粹无瑕的宝。
    小五见着两人俱盯着自己,不由微微一笑,小声道:“知道两位姐姐要来,特意沐浴换了一身才能显得尊重,这衣裙我还从没穿过,是六爷送的。”后面一句话是特意说给郑小毛听得,因为说给郑辛远,郑辛远也不会懂。
    郑小毛脸色变了变,却见郑辛远向前跨了一小步,双手背立,笑的坦然和疏离,“看到你过得好,便也放心了。”
    郑小五正要回话,郑辛远却已经转身,对司柳和司杏行了一礼,说:“感谢二位对五姑娘的照顾,另外,在下有一件事,可否请司柳移步?”
    司柳自然同意,两人到了一边,郑辛远掏出孔鑫文的银票,说:“司柳姑娘,这是你家公子的钱,我本不应该麻烦你这件事,但见你家公子为了五姑娘实在是破费不少,这钱我确实无论如何也不能收了,你顺便跟我转告一声,明天一早我就去富贵楼当差。”说着,不等司柳说话,早就接到眼色的郑小毛早就等候在院门口,两人飞速离去。
    这种无赖做法!司柳心想,公子应该不会怪罪我吧!
    果然,听了司柳的汇报,孔鑫文皱了皱眉,却问道:“怎么,她不接小五回去?”
    司柳一听一惊,古怪的看着自家公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孔鑫文了然的点点头,“也是,小五如此容貌,出去反而不好。”说着,便准备让司柳退下。
    司柳皱着眉头,她一直以为这五姑娘是少爷很重要的人啊,怎么现在看上去不是?这样满腹心事,就没看到一边木瓜的暗示。
    “还有事?”孔鑫文皱眉道。
    司柳赶紧回神,跪下道:“婢子不敢隐瞒。”说着,一五一十将郑辛远与小五见面发生的事说了。
    孔鑫文惊讶的站了起来,“不会吧!”他以为姐妹重逢无非就是一些贴心的话,便让暗中的人撤了,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他脸色瞬间便拉了下来,“当初郑辛远为了她吃了多少苦,如今,哼,胃口还真是能撑大的,也不怕被撑死!”
    司柳吓得面无颜色,结结巴巴道:“五姑娘平时都好好的,毕竟年纪小,在姐姐们面前可能难免娇气一些。”
    木瓜也跟着劝慰自家主子,“平常那么文静的姑娘,估计是分离久了,心里才有一些疙瘩,缓一缓就好了。”
    孔鑫文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道:“下去吧,以后见着郑姑娘务必要再恭敬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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