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踏出院门,迎面见到一位提着竹篮的姑娘正从飞行法宝上下来,许疏楼不欲节外生枝,低着头经过她身侧,却忽听那姑娘奇道:“高师兄,是你吗?”
    这位莫非是玄武楼主的师妹?许疏楼顿了顿,若无其事道:“我来看看那个孽种,师妹你怎么会在这边?”
    那姑娘却怔了怔:“什么孽种?你在说什么?高师兄,我们这么多年未见,你怎么平白和我说起什么孽不孽种的?”
    她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眼前人。
    这是许疏楼第一次遭遇扮演上的瓶颈,她心下迅速划过几种方案,遗憾的是,此时可操作性最高的两种分别是拔腿就跑和倒地装疯。
    她想了想,正要开口哈哈一笑说自己打斗时不小心伤了眼,认错人,小院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探出了白柔霜的头:“我听到说话的声音,咦,这位姑娘是什么人?”
    那女子皱了眉:“你又是何人?怎么会在高大哥家中?”
    高大哥?高师兄?许疏楼捂了捂脸,一时揣摩不透其中关系,好在这个时候高鸣也探头出来:“乐菱,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让你……”
    那姑娘抿了抿唇:“我知道你让我滚是为我好,你怕你父亲发现我是合欢宗的人、是那个害你经脉尽废的妖女后就会杀了我,可是你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我如何能放得下你?我做了一篮马蹄糕给你,高大哥你快趁热吃了吧。”
    合欢宗?乐菱?许疏楼和白柔霜对视一眼,心下多少生出两分荒谬之感:“你是合欢宗的乐菱姑娘?”
    是她们出发前往汝州城前,宗主洛红棠对她们提过的,陪伴在高鸣身边照顾的那位乐菱姑娘。
    是宋平讲起玄武楼与合欢宗的龃龉时,提起过的“合欢宗门人被邪修欺辱,玄武楼楼主之子挺身而出,被那邪修打得筋脉皆断,成了个废人”的那位被救下的乐菱姑娘。
    两人至汝州后从未见过此人,几乎要把这个名字忘在脑后,她却偏偏出现在这个地方,还对高楼主口称“师兄”。
    乐菱奇道:“高师兄,你的语气为什么这么奇怪?仿佛只听过我的名字,却从未见过我一样。”
    高鸣反应过来,急急追问:“乐菱,你为何叫他师兄?”
    “是不该叫师兄了,”乐菱轻叹,“你已经被逐出合欢宗这么多年了,也算是旧时的习惯吧。高章,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高章,高卓,许疏楼脑海中,仿佛两条原本不搭的通路瞬间连在了一起。
    孪生兄弟……高鸣那最简单且离谱的猜测,现在看来,居然是最有可能成真的一种。
    什么夺舍,什么精怪,倒是她想得复杂了。
    高鸣那变了个人的父亲,那誓要覆灭合欢宗的玄武楼主,一切都连在了一起。
    “高章?什么高章?”高鸣面红过耳,激动得不能自已,“你是说他叫高章?!”
    乐菱被他的模样吓得退了一步:“是,我不会记错的,高师兄、我是说高章,曾是我们宗主的亲传弟子,后来因为打灵矿和、和一位师姐的主意被逐出师门,我们合欢宗从此再也没收过男弟子,我自然印象深刻。”
    许疏楼没有开口,但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已经在她脑海中成型。
    当年,一个被合欢宗放逐的弟子,也许是无意间、也许是刻意寻找后遇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兄长,彼时一个是合欢宗弃徒,一个是玄武楼楼主。容貌相仿,但境遇天差地别。
    高章便动了歹意,囚禁兄长,杀死长嫂,冷待侄子,然后做了几十年的楼主。
    最开始,可能需要使出易容之法在面上画上几笔,以便与兄长看起来相差无二,但时间久了,一点一点卸去伪装,也不会有人发现……
    后来,曾驱逐他的合欢宗撞到了他手里,他看到了这个绝妙的机会。
    一为报仇,二为灵矿,三为绝后患……
    灵矿,他当然会知道合欢宗有一条被宗主掩藏的很好的灵矿,那是他尚是合欢宗弟子时便惦念过的。
    若按许疏楼梦境中的发展,合欢宗全宗最终只活下来一个年纪太小从未见过他的洛浮生,他再也不用担心被人认出来,全宗财富、功法也尽数归他所有。
    洛浮生最后在陆北辰的影响下,与他握手言和。
    甚至那个讨厌的侄子,也成了个废人。
    真是名利双收,人生得意。
    许疏楼无从得知真正的玄武楼主是什么样的人,只是从高鸣口中“会给我遮风挡雨的父亲”、“和母亲夫妻恩爱”,还有玄武所说“很热情的年轻人”,上任楼主口中“继任者以德为先”,几句话中勉强拼凑出一个形象。
    也许他看到失散多年的弟弟时,还很热情,很开心,完全没有防备,也许他正打算把弟弟介绍给妻儿……
    这样的人,最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时间洪流里。身份被冒用,唯一的孩子被放逐到狭窄小院,被堂弟们欺凌,心爱的妻子被污蔑、杀死,成了他人闲话中那位“行事毒辣”的女子……
    许疏楼只能幽幽叹了口气:“这实在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故事。”
    第34章
    巍巍玄武
    巍峨玄武高楼之下,天光大亮之时,有一玄衣女子站在了这里,向守门的弟子们笑着问了个好。
    这女子生得很美,如果她手中折扇没有架在一名男子的脖颈上,那这幅画面就堪称赏心悦目了。
    如果不是这被挟持的男子看起来很像他们玄武楼的楼主大人,守门的弟子们定是要多看她几眼的。
    而现在,他们只能连滚带爬地冲进楼里嚎了一嗓子:“不好了,楼主他被人绑了!”
    听到的人都以为这是一个玩笑,玄武楼在汝州城横行惯了,楼主怎么会被绑?谁敢去绑他?
    管事的立时训斥此人不要乱说,却也有人多了个心眼去寻楼主,遍寻不获,最后在卧房里发现了被弄晕后又被人细心穿好衣服放在床上盖好了被子的楼主侍妾,弄醒她一问,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玄武楼弟子把许疏楼一行人团团围了起来,连几位平日里闭关不见人影的长老都被惊动了。
    在他们折腾的时间里,许疏楼已经在原地摆了套桌椅,还给自己斟了杯茶,此时不慌不忙把用捆仙锁绑了个严实的楼主推给身后的乐菱和师妹,起身温文尔雅地拱手行了一礼:“在下无尘岛许疏楼,途经此地,恰好捉到一冒充贵派楼主招摇撞骗的歹人。”
    恰好?在场所有人都觉得这厮太过无耻了些,你是恰好在楼主卧房里遇上了他是吧?那还真是挺恰好的。
    有位脾气稍稍急躁些的已经忍不住开口:“这分明就是我们楼主!”
    “怎么可能?”许疏楼一指高章,“此人无法驱使高楼主的本命灵宝,分明是个冒牌货。”
    有长老注意到她身边的高鸣:“贤侄,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也陪着这女子胡闹?”
    “眼前这人,根本就不是我的父亲。”高鸣板着脸,刚刚在小院里他激动之下差点直接提刀去剁了高章,还是许疏楼把他拦下了。
    另一位长老闻言叹了口气:“又来了,贤侄,你、你可真是疯魔了。”
    其他人不解,连忙追问,这长老就把这些年高鸣的怀疑抖落了出来。
    所有人都是惊愕不已,有人做和事佬劝道:“贤侄,楼主他因为你母亲的过错迁怒于你确实不对,但你也不必这般胡乱揣测。”
    高鸣闭了闭眼,似在忍耐:“我真的受够你们这套说辞了,我母亲她是无辜的。”
    许疏楼摇了摇折扇:“争论无用,且看此人能否驱动楼主的本命法宝如何?”
    “少废话,速速放了楼主!”有脾气暴躁之人已经干脆对许疏楼出了手。
    “不可!”其他人拦之不及。
    许疏楼抬手接了这道攻击,反手一只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匕首就插进了高章大腿,后者被捆仙锁绑着,无法调动灵力护体,这一匕首插得顺畅无比。
    “不想要你们楼主的命,尽可以试试。”
    许疏楼在乾坤镯里寻了一圈,发现没带多余的匕首,想了想,又把已经插进高章大腿的那一把拔了出来,准备重复利用。
    高章被堵了嘴,说不出话,只一声闷哼,额角流下几道冷汗。
    有人痛心疾首地质问高鸣:“你怎能勾结外人如此作践你父亲?”
    “我说过,他不是我父亲,”高鸣终于爆发,“你们是听不懂人话吗?”
    又有人怒道:“让一派之主在光天化日之下自证清白,旁边甚至还有百姓围观,哪有这样的道理?”
    许疏楼有些不耐烦了:“那就算了,不说了,直接杀了吧。”
    “等等……这位姑娘,我的意思是,不如大家进楼内商议对策。”
    遗憾的是,他的嘴快,许疏楼的手更快,在他说等等的时候,已经一掌拍上高章胸口,后者当场吐了一大口血,眼看是去了半条命。
    许疏楼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我拒绝商议,你们楼主在我手里,要么按我说的来,要么我杀了他,没有第三条路。”
    众人脸色都有些难看,却终于无人再提出异议。
    只有一人仍忿忿道:“今日之辱,来日我们必向无尘岛讨回。”
    “有这工夫,不如去吃点好的,”许疏楼挑眉看他,“我觉得凭你们的智慧悟性,大概很难得证大道了,珍惜余下的时光吧。”
    在她身后,白柔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所有人脸色都很难看,许疏楼视若无睹,抬手扔了两件法宝过去:“金钟罩、鸳鸯钺,贵楼主的两样本命法宝,诸位请过目。”
    再怎么不管事,也不至于连楼主的本命法宝都认不出,几位长老轮流查验过那法宝,确认没问题后,怕许疏楼从中使诈,亲自递到了高章的手里。
    许疏楼笑了笑,抬手召回捆仙锁:“高楼主,请吧。”
    高章手上得了自由,立刻扔掉堵嘴布巾,急急道:“莫听她的,快把他们捉起来!”
    许疏楼抬手起势,一扇子裹着灵力打在地上,裹挟着玄武楼门口碎裂迸溅的青石地砖,把他打飞了出去,然后站定,微微一笑:“高楼主,怎么不挡?”
    高章其他法宝包括储物戒早被高鸣搜了去,身上只有光秃秃两件法宝,他现下没有灵血,自然驱动不得。
    见楼主受此折辱,自然有人愤愤不平,要上前助阵,却被一名一直未曾开口的蓝衫长老抬手拦住:“等等,再看看。”
    高章费力地站了起来,迎着睽睽众目,仿佛赤身裸体地站在大庭广众下,供人审视。
    自从当上玄武楼主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般难堪了。
    他恨不得杀了眼前的许疏楼,生啖其血肉,但他只能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忧虑的表情:“姑娘,我不想与你动手,你只是错信了鸣儿。他是我的儿子,看到他行差踏错我只有痛心的份,我们坐下来把这份误会解释清楚不好吗?”
    下一刻,许疏楼一跃而起,在半空中扇子脱手,带着威势压了下来,高章无法宝可用,只能借用自身灵力勉力支撑,撑不过片刻,就被许疏楼拍进了青石地砖里:“想不到高楼主是这样一个好脾气的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不对,玄武楼主近两年越发刚愎自用,连汝州城佃户需要缴纳的租子,他也是不顾上任楼主的规定说涨就涨,他不是个肯听劝的人,也绝不可能是个为了劝回儿子就忍辱负重的父亲。
    有长老忍不住开口问道:“楼主,你为何不动用法宝?”
    高章故意逼出一口血,虚弱道:“那女子伤我太重,一时动不得灵力。你们莫非要眼睁睁地看着本座被打死在玄武楼前?”
    白柔霜咂舌:“这人怎么比我还能装无辜?”
    蓝衫长老蹙了眉,看向许疏楼:“你们可还有其他证据吗?”
    “此人乃合欢宗弃徒高章,于数十年前,杀害孪生兄长高卓,并取而代之。合欢宗上下,皆能认出这张脸。”
    一片哗然。
    高章立刻叫嚷道:“合欢宗妖女所言如何能信?因为鸣儿的仇怨,她们早记恨于我了!”
    “搜他书房!”高鸣咬牙切齿道,“他常年把我父亲关押在身边取血,其中必有痕迹!”
    高章冷笑:“一派之主的书房,里面尽是门派机密,岂是你说搜就能搜的?”
    “那就请玄武出来,”许疏楼看向他,“神兽玄武通人语、辨人性、识忠奸,有通天识地之能。你们镇派灵兽的话,总该可信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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