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期的杂志终于顺利发行了。裴星感觉分外的轻松,一回家便把身上的套装脱下,接着狠狠地把脸上的妆卸掉,虽然每天上班化的妆不算浓,比起以前哼,还算是小巫见大巫。
    她哼着歌,换上低腰牛仔裤,穿上丝缎红无袖衬衫,脑中提醒自己待会儿到“回家”之前先去孙妈妈的店选一把漂亮的红玫瑰。其实选在傍晚开店就有这种好处,花价便宜多了,用来装饰店面经济又实惠。裴星动手扎了个高马尾,露出颈项优美的线条,她皮肤并不白,至少跟绵绵、姗姗她们比起来差多了,可是她很满意自己健康的蜜色肌肤。
    准备踏出公寓门时,电话铃响了起来。她不打算接,反正有录音机。
    “我是裴星,人不在,请留言。嘟”“我是绵绵,录音机的词拜托换一下好不好?真是冷漠!今天我打算把上次相亲的那个男人带到店里去,让你们认识认识,他真的很优秀喔,说不定你会喜欢,我现在通知你嘎,是你太早出门没接到,可不能怪我先斩后奏。就这样,七点见—bye!”“绵绵还真不死心。”裴星低咒。没多久前,绵绵还气嘟嘟的抱怨这个相亲对象,没想到这么快就统一阵线了。
    “裴裴,怎么办,爹地又要安排相亲了。”绵绵那张委屈的脸还清清楚楚的印在她的脑海中。
    裴星不晓得听过第几次了,难道婚姻真是女人唯一的出路吗?怎么所有的父母都这么期待?“你干脆把心结告诉父母,不就省下很多麻烦?”“我们还有许多间题要解决,告诉爹地反而变得很复杂,我不想冒险。”绵绵说。
    “我看这样下去,”裴星地无可奈何。“你一定会有相不完的亲,总不能每次都告诉你爸不顺眼吧?”
    绵绵深思道:“其实我有想过找一个志同道合的公子哥儿陪我演戏,只要我爸松懈我就自由了,可是,看来看去都像是牛皮糖,怕一沾手就别想甩掉了。到时候赔上一生的幸福,想到就恐怖。”
    “对啊,你这么空灵秀美,能娶到你简直是千年才修得到,要是我也不会轻易放弃。”
    “我跟你讲真的,你还跟我开玩笑。”绵绵白了她一眼。
    裴星用手支着下巴。“算了,别担心,你继续再用不顺眼作借口,看你坚强还是你老爸有毅力。”
    绵绵一拳打上裴星的肩头。“你这是哪门子的解决方法?狡猾!”
    “不然这样好了,你把全台湾的青年才俊都认识光,再来嘉惠我们这些单身寂寞的朋友也不错喔。”裴星已准备随时迎接绵绵的粉拳。
    “你还说。”绵绵正准备攻击,随即偏头一想。“不过,这倒是个好办法。”
    她接着对裴星说:“裴裴,你要什么条件?”裴星装作沈思状,然后夸张地说:“米开朗基罗壁画的亚当,还有印象吧?当时你看完是怎么说的,俊美无瑕对吧?我就是要那种长相,外加深情的眼神,与生俱来的威仪,有资格当模特儿的衣架子身材,除了工作外还喜欢与运动为伍,个性体贴温柔却有主见,爱小孩又爱我,有事没事就带我们游山玩水去,还有”“裴星,我是认真的。”
    “绵绵,我并不是开玩笑。”裴星正正脸色。“如果没这么好的人,就别打我的主意了。”
    她不相信真有这么好的人,就连他,也只是空有潇洒多金的外壳,感情呢?极度贫乏,苦涩在她心中蔓延,她加快脚步,走向花店。
    裴星要是知道自己一句无心的玩笑,将改变她原本平淡的命运,也许,她会惜言如金。不过,一切只是也许。
    推开“回家”的门,已经有稀稀落落几桌客人。
    “裴裴小姐,你今天好年轻喔。”小叶甜美的笑容令人心旷神怡。
    “是吗?”裴星低头看着自己的装扮,的确与平常不同,以往下了班都是直接过来,也许是今天特别轻松吧。
    “小秦,等一下把起居室空下来,绵绵要带客人来。”
    “没有问题。”
    “辛苦你了,谢谢。”说着,裴星换掉玄关处的莲花,椅上满满一束的红玫瑰。
    心里正纳闷。“奇怪,昨天水莲怎么没将莲花带走?”裴星折回到厨房,和准备今天餐点的两个小朋友打个招呼,他们好年轻,才刚从餐饮科毕业,当初六个人倒是很放心把菜单交给他们变化,初生之犊不畏虎,让客人尝尝新鲜的菜色倒也成为她们店的特色。
    他们聊了好一会儿,小秦突然探头进来。“绵绵姐来了,还带一个仔帅好帅的男人喔!”在小女孩的心中帅哥可真多,她想。一边掀起珠帘走入前厅,一边还在想,不知多久以前,就没见过帅哥了,应该说认识他后,这天地间男儿尽失颜色。
    蓦然,她停下脚步,怎么想归想,那人居然出现,难道最近想他厉害,上帝决定施以惩罚?她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即使知道他也存在这小小的台北市,可从来不曾预期会有再见面的时候。然而,现在的他竟坐在绵绵旁边谈笑风生,天啊!
    这是个什么灾难。
    “裴星啊裴星,你要振作一点。”她在心中默想。“这么多年了,没有人认得出你,更何况,人家也不一定记得你,别怕。”随即又苦笑道:“我怕什么,真无聊。”
    情绪却像赴义似地直直走向沙发。
    “绵绵,你来啦。”裴星很满意自己正常的语调。
    “裴裴,我跟你介绍,他是唐少威。”
    裴星没有伸出手,从容坐了下来,冷淡地说:“您好,唐先生,我是裴星。”
    她知道这样很不礼貌,可是更怕伸出手与他接触的剎那,她的天地从此变色。
    唐少威确信他的心脏在见到这个女孩子时漏跳了一拍,不是因为她的美丽,虽然她美得足以霸占别人的呼吸,而是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只是,她太年轻,经过这么多年,不可能一点改变也无。
    想也没想,他便脱口而出。“裴小姐,你有姐姐吗?”裴星吓了一跳。“没有,我是独生女。”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裴星依然维持平平的语调。“在路上随便伸手抓都有一把。”
    唐少威苦苦思索回忆,并未在意。
    反倒是绵绵不好意思,她想,可能裴裴不高兴自己擅作主张,所以打起圆场。
    “裴裴常被人认作明星、演员的,所以她常说”裴裴自己接口。“我有一张大众脸。”她像是要撇清什么似的。
    “裴小姐很美,不是大众能比的。”
    “我一向有这个自信。”
    裴星发现唐少威的赞美辞中少了从前那种挑逗的语气。于是她仔细观察他,他的外表没有改变多少,依然是那张男人嫉妒,女人爱慕的英俊面孔,深刻的轮廓多了岁月的痕迹,却不减损英挺勃发的锐气,举止中多了王者的威严,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感觉他实在很不一样。
    “怎么样?少威的条件很好吧!”绵绵看到裴星仔细地观察少威,会错意的以为自己的好友心动了。
    裴星挑眉。“就是你说的新好男人?”言下之意充满嘲弄,少威要是新好男人,那全世界就没有败德的人了。
    唐少威一双剑眉亦高高挑起,明显地感觉到对方的敌意。
    绵绵暗踢裴星一脚,脸上尽是不赞同的表情。
    “少威现在是‘唐林’集团的总经理,不过唐伯伯已经把集团大权交给他,好让唐姐姐高高兴兴去嫁人。”绵绵说。
    “原来他终于继承父业了。”裴星心想。虽然在商业衷漂做事,每次却总忽略他的消息。
    唐少威迷惑地问着任舒云。“舒云,裴小姐也是你的同学?”“对啊,我们是大学同学。”
    原来已经二十七、八岁了,差点骗过他,只是今天她的装扮好年轻,唐少威微眺着眼,仔细打量她,无袖衬衫展现她玲珑有致的身材,紧身牛仔裤包裹着修长的腿,那张脸脂粉未施,显得清新,一定是没化妆的关系,不然,她不会看起来这么年轻。
    然而,仔细看,她的眉宇之间却有着沧桑的美感,那是一种难得的魅力,但完全找不出一点风尘味,没错,他找不到风尘味。
    “你没化妆时感觉年轻了十岁。”他有些恶意的试探。
    裴星笑笑。“原来化妆品是老化剂,我倒没听说过。”
    “不过你的肤色极好,不需要抹那么厚的粉装白。”
    “我不需要借助脂粉变白,我很满意我自己。”
    “你化浓妆吗?”“没有,裴裴除了上班外,很少化妆。”绵绵代裴星回答。
    “喔,”唐少威像抓到什么。“裴小姐在哪高就?”“杂志社。”裴星的话客气而疏远。“唐先生,我感觉你好像在审问犯人。”
    绵绵也意识到两个人的气氛怪怪的,遂轻快地说道:“裴裴,我们喝个茶吧,就拿你最喜欢的那组青瓷茶具。”
    裴星如释重负地起身告退。唐少威咄咄逼人的语气使她穷于应付,她需要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唐少威,你是怎么回事?说话怪怪的,我一直以为你温柔又幽默呢。”绵绵轻声抱怨。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像认识她。”唐少威一点也不敢确定,可是她们真的好像。
    “不会吧,你们生活应该没有交集,何况裴裴的样子一点也不像认识你。”唐少威默默不语,英挺的剑眉微皱。
    “也许你认错了。”绵绵说道。
    看着裴星的背影,唐少威坚定地摇头。“我怎么可能认不出她来,这辈子再没有一个女人能让我印象如此深刻。”
    “你确定她不叫柳月?”“怎么可能?我认识裴裴很久了,她从没改过名字。”
    “说得也是,欢场女子的姓名不可能是真的。”他喃喃低语。
    “你说什么?”“没有。”他苦笑。
    这时,裴星端着茶具走近。
    “好特别的玫瑰香。”唐少威闻到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
    绵绵高兴地说道:“没闻过吧?裴裴调的香水市面上找不到第二种。”说着,她转头问裴星。“今天是什么?”裴星对香味特别敏感,闲余最喜欢充当调香师研究香水,而玫瑰是最主要的香味,她为它们取不同的名字。
    “随心所欲。”它配合自己今天本来轻松的心情。
    “真是不可思议,玫瑰花也有这么多花样。”唐少威笑道。
    “全世界玫瑰品种超过一万五千种,这并不难。”
    “我以为你会喜欢像夜来香那种浓郁的味道。”
    裴星不经思索地道:“我又不准备调情”还没说完,她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望向唐少威,他的眼睛果然锐利了起来。
    “我真是白痴。”裴星低言,整个脸热辣辣的,言多必失真是千古名言。
    裴星低着头饮茶,借以躲过那双探测的眼睛,她终于知道唐少威哪里不一样了他整个气质完全改变,不再像从前那个纨?子弟了,现在的他,比以前危险一百倍。
    “裴裴,你今天不对劲。”绵绵的语气涸葡定。唐少威今晚有个应酬,不得已先走,绵绵十分确定他是不得已,因为自始至终,他的视线不曾离开过裴星,却不是倾慕的眼神,她承受过太多爱慕的眼光,所以可以分得清楚,唐少威看着裴星时,感觉像早已熟识,却又充满怀疑与不确定。
    “我很好。”
    “你认识他对不对。”又是一个确定的语气。
    裴星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你们一定很熟,不然唐少威不会这样看你。”
    裴星仍然不作答。
    “不过,为什么你要装作不认识这号人物呢?”绵绵不解。
    “我希望不曾认识他。”裴星口气淡漠。
    “告诉我,他是谁。”
    裴星闭上眼睛,缓缓陈述这些连死党也不曾知道的过去
    “程岳,我是唐少威。”电话一接通,唐少威立即开口,这是傅程岳的专线电话。
    “大忙人,终于想到朋友,要找我叙旧是吧。”傅程岳讥刺地说道。
    “少废话,帮我查一个人。”唐少威刚从李家的宴会离开,此刻正瘫在舒适的真皮椅上。
    “去找征信社。”傅程岳回答得相当干脆。
    “如果有用就不劳你费心了。”
    “喔?是什么离奇的事?”傅程岳终于提起兴趣。
    “少发挥想象力,托你找一个女人,不是外星人。”
    “什么!你要找一个女人,我没听错吧?”认识唐少成五年了,他是个不近女色的怪胎,怎么会突然对女人有兴趣?这倒真的出人意料。
    “六年前我曾经找过,但是那些破店居然查不出来,于是我对他们小小施以惩罚”
    “啧啧啧!原来关门大吉只是小小的惩罚?”傅程岳记得六年前台湾数家知名的征信社毫无预警的相继倒闭,难道都是唐少威的杰作?“弱者本来就该淘汰,留着只会混吃等死。”想到此,唐少威心中仍有气,连个女人都查不出来,还好意思做生意。所以当初那些征信社都被他动用关系,有的周转不灵,有的以黑道威胁砸店,所以纷纷歇业了。
    “那找她得小心点!”“我不相信有什么事难得倒你。”
    “没错,说吧!哪个女人那么有本事,让你不惜大开杀戒。”
    “她也许叫裴星。”
    “也许?难道你连名字都不确定?”傅程岳不禁要为那些倒闭的征信社默哀,原来连名字也没有。
    “以前在‘名流俱乐部’的柳月,我怀疑她就是裴星。”
    “柳月!”傅程岳心里一震。“唐少威死去的未婚妻。”
    “你曾经说过她死了。”在他们初识的一次聚会,唐少威烂醉如泥时,曾说他美丽的未婚妻柳月死了。
    “那是我撒谎的,因为她拋弃了我,当时我不愿承认。”唐少威涩涩地说。“我要你查裴星和柳月的关系,也许她们是同一人。”
    “柳月应该是假名,我由你说的裴星倒回去查,应该会有所收获。”傅程岳马上分析了一下。
    “我手上有几年前征信社留下的一些数据,也许对你有帮助。”
    “放心,我会给你一个完整的报告。”
    “多谢你,兄弟。”
    “少威,”傅程岳意味深长地问道。“就算这个裴星真是当初的柳月,你要做什么?”唐少威似乎还没想这么远,今天见到裴星,他只有急切的冲动想弄清楚她是谁,希望这么多年来的锥心之痛可以就此宣泄。
    “我不知道,也许我要她付出代价。”
    暗程岳开始为这个叫裴星的女人捏把冷汗,不过,也为唐少威不确定的语气暗暗纳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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