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花盛妙看到不远处的熟悉人影时,她几乎不假思索地大声喊道:“师兄!”
    一股强硬可怕的力道,将她从仿佛凝固的深海中拔了出来。
    那人的声音冰冷嘶哑,比寒冰更不近人情:“你认识我?”
    而看到披着一身黑衣,肩膀上还站着一只鹰隼的路重鼎时,花盛妙也同时脱口而出道:“师兄,你找到玄鸟了吗?”
    可这鸟看着土灰灰的,也不像大师兄讲述中往生玄鸟黑白相间的颜色啊。
    不过当花盛妙再度认真看向路重鼎时,她突然发现有些不对。
    路师兄此刻的模样,似乎比她方才在囚笼里所见的样子要年轻许多,身上的衣服也不似原先的黑袍。男人此刻伸出来的手,更没有她之前所见的遍布狰狞恐怖的伤痕。
    而且路师兄还是一副完全不记得她的样子。
    难道路师兄进入诡域后返老还童了?还丢失了与师门有关的记忆?
    然而在她正疑惑的时候,路重鼎突然警惕地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男人言简意赅道。
    “走,快日出了。”
    日出,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吗?
    花盛妙也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原本阴沉沉的天空,似乎明亮了些许。而原本阴冷刺骨的气温,也在慢慢变暖。
    路重鼎如同夹着小鸡崽一把抱起她,男人的力道强硬得就像刚刚把她从那片怪异树林中救出来一样,几乎不给她半点开口的机会。
    几个恍惚间,在被路师兄拎着的剧烈高度差跳跃感中,花盛妙再度重温了当初在嵇师兄肩膀上晕机的体验。
    而等她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一间昏暗的木屋里,路师兄侧对着紧关的木门,偶尔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一张放大的艳丽面孔,陡然出现在她面前。
    花盛妙不惊反喜:“虞师兄,你竟然也在这里?”
    虽然知道虞师兄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乐子人性格,可是在人生地不熟的诡域里,竟然能一连找到两个熟悉的师门中人,花盛妙还是有了一种仿佛找到组织的安全和归属感。
    然而听到她的这声呼唤,青年艳如春花的面孔上,却突然出现了一种奇异的神情。
    像是孩童饶有趣味地看着手中一条条拔断腿的蚂蚱。
    “你叫我什么?”
    花盛妙这时才注意到,虞师兄的话音,带着一点有些别扭生僻的口音,而且路师兄刚刚似乎也带着这样的口音。
    虽然她还是能听得懂他们的话,可是这一点异样,还是让花盛妙原本的喜悦心情慢慢冷静了下来。
    就如同她刚刚遇见的那只鸟,不一定是他们要找的往生玄鸟一样。
    她面前的,真的是和她走散的虞师兄和路师兄吗?
    可是想到刚刚路师兄一把救出她的举动,花盛妙镇定了下来,还是轻声叫道。
    “虞师兄。”
    她看向虞永晏身边的路重鼎:“路师兄。”
    “你们,都不记得我了吗?”
    虞永晏学着花盛妙的读音,将师兄两个字古怪地念了一遍,笑容弧度越发上扬着,金黄的瞳眸泛起恶意的涟漪。
    “那你是我们的——小师妹吗?”
    花盛妙已经逐渐想到了最糟糕的那种可能,她慢慢握住了手腕上的月线,轻轻应了一声。
    她重新将自己的名字和花妖的身份再介绍了一遍,同时扫视着她现在身处的这座木屋。木屋简陋得如同只是随意用粗重木头堆叠起来,除了屋顶似乎用皮毛遮盖得严严实实外,整体看上去还是有漏风和倒塌的风险。
    虞永晏似乎丝毫不在意她的观察,反而如同看戏般散漫问道。
    “师妹是花妖?那你会变出花吗?”
    花盛妙能感觉到虞永晏喊出“师妹”两个字时,唇齿间夹杂着的讥讽恶意。
    但她恍若无知地乖巧点了点头,主动从耳下拔出一朵花苞,笑着递给虞永晏。
    “师兄你看,我的妖形就是盛妙灵花。”
    少女透出信任的明丽笑容,不知为何让虞永晏突然有了一种仿佛被烈日的光芒照射到的厌恶与戾气滋长而出。
    “谁允许你喊我师兄了?”
    虞永晏突然阴下脸,他一字一句透出极深的恶意:“小傻子,你是不是被你们师门的师兄丢了,才会见人就喊师兄?”
    花盛妙顺着虞师兄的话,想象了一下她被所有师兄无情抛弃的场景。
    如果这是真的,她一定会流下喜悦而且感动的泪水。
    心里这么想着,少女清丽柔软的面孔上却流露出难以置信,宛如被戳到痛点的焦急神色。
    “师兄们才没有丢掉我。大师兄,大师兄答应过我,一定会来找我的。”
    花盛妙留意着虞永晏的表情,果不其然,青年居高临下般恶意而艳丽的面容上,流露出讥笑之色。
    “大师兄?谁是你的大师兄?我,还是他?”
    路重鼎似乎早已不关心他们两人的对话,他的眼睛一直盯向屋门,如同一条警惕地巡视着领地的恶狼。
    花盛妙也顺着虞永晏的话自然接下去,像是完全忘记了刚刚青年流露出的恶意。
    她掰着手指头认真道:“虞师兄,你是三师兄啊,路师兄是二师兄,嵇师兄是四师兄……”
    这般喃喃自语着,花盛妙如同陡然想到自己遗漏的事情一样,迷茫地看向虞永晏。
    “虞师兄,嵇师兄不在这里吗?”
    少女这种软和而且慢半拍的,无论多么恶意的攻击,到她这里都如同碰入一团棉花的态度,成功地消磨掉了虞永晏为数不多的兴趣。
    他懒洋洋地眯起金黄眼眸,嗤笑道。
    “小傻子,你就祈祷——你还能多活几天,或者你的那几个师兄能来救你吧。”
    “我可不想吃傻子。”
    第50章 白鹿
    ◎“我不是你的师兄。”◎
    吃傻子?
    一股寒意陡然从脊背蔓延上花盛妙的头顶。
    她面前的“虞永晏”和“路重鼎”, 是会吃活人的吗?
    那“路重鼎”将她带回来,是为了救她,还是为了多一个储备粮?
    一想到大师兄对诡域的形容,花盛妙屏息之间, 做好了被两人夹击的准备。
    而看着少女看似镇静, 实则警惕得如同一只毛都要炸起的幼兽反应, 虞永晏站直身, 似漫不经心又似警告道。
    “不想被吃掉, 就不要变成怪物。”
    虞永晏走到木屋的另一恻,木屋的墙壁由无数粗疏的枝干捆绑而成,间隙里隐约透出外界的景象。
    他的姿态看似散漫,却与路重鼎同样警惕地透过间隙看向外界。
    “快日出了,想活久一会儿,就躲好一点。”
    这句话显然是对她说的。
    花盛妙还没彻底放下警惕, 捕捉到“日出”两个字,她心中的不安预感越发强烈了。
    又是日出?
    这里的日出,难道有什么危险之处?
    与此同时, 花盛妙也注意到,虞师兄原本如鱼似蛇般的长尾,竟然也变成了与常人无异的双腿。
    虞师兄脖颈以下的鳞片,似乎也没有了。
    但慢慢的, 花盛妙的目光也被墙上的空隙吸引而去。
    一种黯淡的红光, 透过粗糙木墙的间隙洒了进来, 那深红如血又暗哑的日光,竟然给人一种如同有生命的活物般的扭曲感觉。
    她站在木屋正中, 并没有碰到日光, 但是全身都微微发麻而战栗, 如同本能已经预感到了理智还没有察觉到的危险。
    这种感觉,竟似乎有些熟悉……
    就像是,她曾经在卢师叔的壁画中,感觉到的那种危险。
    花盛妙脑海中,逐渐出现了一个让她头皮发麻的猜想。
    少女的声音放得很轻,如同担心惊动了什么。
    “师兄,这里的太阳——是什么颜色的?”
    虞永晏还有心思讥笑她:“太阳除了黑色,还有什么颜色。小傻子,你不会是因为太傻了,才被师兄丢出来的吧。”
    花盛妙不说话了,她默默蹲在墙角,开始怀疑人生。
    她真傻,真的。
    她光听说诡域很诡异,没想到诡域的太阳还是黑日,身边还有两个会吃人的师兄,而且大师兄变成了门,能不能恢复人形,变回人形之后还会不会来找她,能不能找到她都不得而知。
    现在就算她把自己就地埋了,说不定她的尸体之后也会诈尸最后变成邪祟。
    那他们仁剑门上下就真的是整整齐齐邪祟大家庭了。
    难道这就是仁剑门弟子躲不开的诅咒?
    ……
    少女的沉默持续得太久。
    虞永晏原本已经习惯了这种平日只能自己与自己说话的寂静。
    可当他转过头,看见刚刚还聒噪不停,一件小事都能一惊一乍许久的少女,此刻乌亮的墨发垂落下来,蜷缩般蹲着,像一个害怕得进壳子,自闭了的小海螺的时候,他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
    把她丢了的人,之前就算将她养得再好,现在又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
    与其为那些人难过,还不如想想怎么能让自己活得更好点。
    “喂,小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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