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从江陵出发,此刻靠近了襄阳。
    天色蒙蒙亮,寒意还不曾退去,罗宪的嘴里不断的冒出雾气。
    这条官道修建的很是平坦,几乎没有颠簸,跟蜀道比起来,简直是说不出的舒适。
    官道远处是望不到尽头的耕地,远处被雾气所笼罩,看不清楚,却能看到几个人影,已经开始在耕地上忙碌了起来。
    罗宪还是答应了姜维和陈祇的要求,前来刺杀曹魏皇帝。
    其实这也轮不到罗宪来选择,在陈祇和姜维开口之后,他就没有了选择。
    不同意还能怎么办呢?
    拒绝他们?
    且不说他们是否会真的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会不怪罪自己,就算不怪罪,往后他这官爵也就算是到头了。
    毕竟,在他们的眼里,自己就是贪生怕死,不愿意为庙堂牺牲。
    罗宪没得选择,在陈祇等人的配合下,来了一处逃亡,一路跑到了王基的身边,向王基投降。
    而王基知道蜀国的一个新太守前来投降的时候,也是极为重视,随即又派人去探查情况。
    后来,王基接到了皇帝的诏令,就令人送他前往洛阳了。
    罗宪的心里无比的绝望。
    他并没有想过这件事有什么成功的可能性。
    那可是堂堂一国之君啊,哪有说刺杀就刺杀的。
    他又不是当初那个鲜卑胡王轲比能,哪里能被刺客轻易所杀呢?
    当年,轲比能危害魏国的边塞,聚集了大批的汉人来辅佐自己,掌握了先进的技术,实力不断的提升,当时的幽州刺史王雄就直接派刺客杀掉了他。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王雄正是那王戎的祖父。
    王雄跟王祥同辈,他有两個儿子,一个是原先的凉州刺史王浑,因为儿子的事情怒火攻心,已经逝世了,另外一个是将军王乂。
    后代是一代比一代更拉。
    像王雄这样刺杀对方君王的行为,只能用于那些胡人,他们并没有类似的防范意识,但是在中原,这就几乎不可能了。
    大臣们是不能带着武器去见皇帝的,皇帝出行的时候,别说他要走的道路了,就是整个城池都要戒严,不许任何人外出
    作为一个降将,能见到皇帝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还想要带着武器?还想要刺杀??
    罗宪完全没有头绪。
    他却不知道,这已经是姜维所能想到的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罗宪打量着周围,忽然有一人站在了他的身边。
    “我记得,将军也是荆州人对吧?”
    罗宪看向了身边的人,这是个文士,他唤作王乔。
    他是王基的堂兄弟,本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才能,王基的父亲早逝,家道中落,是他的叔父王翁将他带到身边,当作自己的儿子来照顾。
    王基一直都没有忘记叔父的恩情,因此就将他的儿子带到了自己的身边,让这位堂弟帮着自己做事。
    听到王乔的询问,罗宪点点头,“是荆州人。”
    “那您可得好好看看喽,这荆州跟蜀地可是不同的。”
    罗宪没有说话,此刻心情低落,实在是没有观望故乡的心情。
    而这副样子放在其他人的眼里,倒也正常,毕竟罗宪是被“阉人”排挤,方才被迫离开蜀国的。
    被阉人迫害在三国内都是属于政治正确。
    王乔指着远处说道:“襄阳的耕地沃野千里,放眼看不到边,连绵不绝,你看远处那些农夫,天色尚未亮起,就开始纷纷前来耕作,蜀国可有这样的广阔的耕地?可有这般勤勉的百姓?”
    罗宪摇着头,“不曾有。”
    王乔脸上刚浮现出一抹得意,就听到罗宪说道:“巴蜀之地,一直都是以仁义为根本,不会逼迫男女分家,以强弩对准他们来让他们开垦,开垦之后将他们强行留在当地,让他们再次婚配,完全不顾原先是否有家业。”
    “故而我们那边所开垦出的耕地并不多,而我们那里的百姓,耕地是他们自己的,不会被逼着为庙堂耕作,因此也看不到这种清晨就耕作的场景。”
    王乔听到罗宪的话,竟是一点都不生气。
    他哈哈大笑,侧着头,看着一旁的罗宪,“原来蜀国境内都是这般说我大魏的吗?”
    他看起来很是好奇,没有任何的不悦。
    罗宪本来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多了,可看到王乔的反应,他又觉得有些奇怪。
    王乔开口说道:“首先,阁下说的强行开垦的事情,那都是太祖皇帝时的事情啦!”
    “早在文皇帝上位之后,就不再强行征召百姓去开垦了况且,以当初的情况来说,天下的耕地都遭受了破坏,百姓们流离失所,无以为生,太祖皇帝的政策虽然有些酷烈,可是百姓们不是因为这样的政策而活了下来吗?”
    “至于你说的为庙堂耕作的事情,哦,你还不知道吧?当今陛下已经下令,要将公田租借给百姓们来耕作,不许买卖,只收取很低的田税,其余的都可以让百姓们自己留下来。”
    “这才是他们在这个时候就出来耕作的原因啊。”
    罗宪并不蠢笨,王乔这么一开口,他当即就知道了为什么要租借而不是分掉。
    这是怕大族兼并啊。
    他狐疑的问道:“为什么我从来不曾听过这件事呢?”
    王乔得意的说道:“今年方才开始的,目前只有荆州,冀州,青州等三个地区开始施行,庙堂说要看其成效,然后再在其余地方施行。”
    “当初我们到达江北的时候,百姓们还有惊惧和逃亡的,可他们得知我们将分公田与百姓的时候,就连荆南的流民都开始往我们这里跑!”
    王乔笑着说道:“你再看看这荆州的百姓,他们看起来与蜀地的百姓有区别吗?”
    此刻,浓雾渐渐散去,往来的人越来越多,远处的百姓们也渐渐露出了身影来。
    罗宪顿时看到了那些正在笑着攀谈的农夫们,他们不知在说着什么,脸上洋溢着笑容,手舞足蹈的。
    罗宪顿时沉默了下来。
    在他还很年幼的时候,曾在蜀国见过这样的场景,可当他渐渐长大之后,就再也没看到过了。
    民有喜色不知从何时变成了民有菜色,在蜀郡,已经看不到这样发笑的农夫们,他们各个都是耷拉着头,有气无力,眼里满是深深的疲倦与麻木。
    王乔此刻大概是觉得自己占据了上风,开始喋喋不休的吹嘘了起来。
    “当今圣天子上位,所施行的仁政,使得天下人都诚心仰慕,亲政以来,不曾修建过宫廷,不曾招纳过民间女子来充宫,还几次下令,削减了自己的衣物所用,减少皇宫的费用支出,当今洛阳,都是以勤俭质朴为最。”
    “不知蜀国的国君如何啊?”
    罗宪闭上了双眼,他显然不愿意继续谈论这个问题。
    王乔犹如一个胜利者,高傲的仰起头来。
    马车很快行驶进了襄阳城内。
    襄阳格外的繁华,可见,王基这个种地将军当真是名副其实。
    罗宪尽管没有跟同行的人攀谈,可他一直都在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他在蜀国的时候,曾听到了很多关于魏国的传闻,基本都不是什么太好的。
    可亲自过来后,他又觉得情况有些不同。
    也并没有自己所听到的那么不堪。
    他看到商贾们熟练的排着队,一车一车的往里走,而官吏居然没有恶意的阻拦或者让他们在一旁等待。
    很多商贾所携带的东西是不能保留太久的,而坊市又有时间限制,官吏们想要勒索,那是非常容易的事情,只要将他们故意留在关卡外,不进行盘查,商贾们就只能被迫缴纳钱财来换取通行。
    可是在此处,似乎没有这样的情况。
    沿路能看到很多的官吏,这些人来去匆匆,风尘仆仆的模样。
    罗宪更加惊愕。
    王乔再次笑着问道:“在蜀国可曾有这样的官吏吗?”
    “圣天子自从登基之后,开考取士,无论品级,无论出身,有才能的人都可以参与考核,通过经典,农桑,律法,数学等考核,就可以担任吏员。”
    “又重法典,有违法乱纪,鱼肉百姓,怠慢政务的,一律清查。”
    “蜀国的情况如何呢?”
    罗宪此刻对这个王乔恨得有些牙痒痒,知道你们很厉害了,也不至于一路都在说吧??
    可王乔并没有自知之明。
    从襄阳前往洛阳,这一路上,罗宪但凡是敢露出一点的惊诧之色,王乔就会跳出来,给他大讲特讲。
    那种得意,那种窃窃自喜,反复的质问,让罗宪都有些忍不住了,都差点想要将刺杀目标改一改了。
    可王乔所说的这些,罗宪却又无法否定。
    这一路上,他看到了跟蜀国截然不同的场面。
    将这些跟蜀国进行对比,他忽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这几年里蜀国和吴国面对魏国总是战败的原因。
    这不只是因为甲士的待遇问题。
    也不是单纯的国力问题,蜀国和吴国还在继续滚下山坡的时候,魏国却出了一个拉住社稷,一点点将社稷拉上去的猛人。
    罗宪长叹了一声。
    脸色无比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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