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府的书房,这会儿,竟比祁府贴满喜字的厅堂还热闹―
    “紫衣呀!老太爷的宝贝儿,你真的又活过来了,我碎掉的心、肝、肺全一块块又拼凑回来了,你呀!一定要先跟阎王老爷打好商量,老太爷没死前,你绝对不能两脚一伸,就这么走了,要长命百岁,将天昊踩在脚底,让他跟我的老乌龟一样翻不了身”祁老太爷哀哀叫着,演得颇为激动。
    她谁呀!未免太瞧得起她了吧!居然能跟阎王爷攀上交情,真当她死了一回不成?
    风紫衣当作没听见耳边的鸡猫子狗叫,专心的下着棋,丝毫不受周遭兵荒马乱的影响,安然闲适地手持黑子,轻放落子。
    “紫衣,我的‘和尚茶’呢?我这张嘴馋得很,想喝口茶解解馋,你帮我准备三、五斤茶叶就好,我不贪心。”祁老爷像小孩子一样涎着脸问。
    “和尚死了,没茶喝。”虽说和尚是她多年好友,但她说的冷静。
    明空大师替她办完大事后数日,便在禅房内坐化圆寂,光滑面皮一如生前,双目半垂微带笑意,手心向上捧着一朵折梗荷花,似乎非常满意死前见到想见的人,他走得了无牵挂。
    而后,少华寺因“某人”赞助,大肆整修一番,香火更加鼎盛,络绎不绝的香客来来往往向高僧金身膜拜,只不过“和尚茶”从此绝迹但这阵子,祁家独卖的“云雾茶”倒是颇受好评,数量不多,价格昂贵。
    “紫衣,你不会真那么狠心吧!居然把我交给嗜财如命的江小鱼看管,你知道她一口气扣了我多少月银,让我想找红粉知己谈谈心都不行吗?”祁天欢一脸哀戚,他已经成为青楼妓院的拒绝往来户,因为他拿不出一两银子。
    “滚开,天欢。”她可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有远见的事―把祁天欢丢给江小鱼。她让江小鱼如愿进祁府当丫鬟,为了杜绝江小鱼偷东西去卖,她订出赚钱的好方法,就是只要举报祁天欢混花楼花的风流帐,那她就给江小鱼同等的银子,当然,银子从祁天欢下月的月银扣下。
    这下这一对欢快冤家,就能演更多好笑戏码娱乐她了。
    “呜紫衣,不要不要嫁我不要你说要陪我呜不能反悔啦!不要不要嫁”祁天喜哭得泣不成声,像是发生什么大事。
    一旁有个面色铁青的男子,瞪着哭得不能自己,梨花带泪的小妹,他双手握拳,颈边青筋浮动,似乎要将所有碍眼的“杂物”清除,只留下一脸“事不关己”的小女人。
    “放心,今天不是你的大喜之日,你不想嫁就不要嫁,我会知会金家一声,婚期延后。”反正气炸的人不是她,她大可高枕无忧。
    至于她之前从金准之那搜括来的聘金用不上,大不了就继续当天喜的“救济金”反正她看天喜似乎对那些乞丐还更有兴趣。
    “什么,婚期延后?”刚和祁天喜定下婚约的金准之,又是一阵哇哇叫。
    他要哭了,要不是按照古例,一门喜庆不能在半年内举行两场,他又斗不过两只狐狸,只好将婚期定在明年春天没想到,他又中招了啦!
    而且,他不只给了很多很多聘金,他还一口应下假扮佟忌仇的任务,不会到最后两头空吧?
    站在门口的祁大夫人梅瑛妩跟二夫人方涓心相视一笑,方涓心率先开口“姊姊,我看还得再等等呢,上我那喝茶可好?”
    自从那回被紫衣一吓,由着小女儿陪在身边好些天,她反倒想通了,那些财产本来就是想替天欢、天喜留下,但其实大房的对她一双儿女照顾有加,又帮天喜找了好归宿,天欢开始在商铺里帮忙了,她还有什么好争的?
    梅瑛妩点点头“好吧,咱们泡壶云雾茶来喝,就让那些宾客等等了。”
    要说错愕,应属祁府厅堂那些宾客,那些列席准备喝喜酒的亲友,大概还在猜想新娘新郎哪去了,殊不知,新娘正忙着―
    只见纤纤素腕一抬,黑子落下,身着红衣红鞋的风紫衣似没事人一般,悠然自得的下着棋,急坏了身后想为她被霞戴冠的丫鬟们。而脸色难看的男子便是今日的新郎倌,祁天昊。
    “丫头呀!老太爷说的话你听见没,待会陪我去溜乌龟,我教了它几招乌龟翻身,你一定要来瞧瞧”
    “紫衣,我的‘和尚茶’、‘和尚茶’”
    “不要呀!紫衣,你快叫江小鱼还我银子来,我不找桂花,只想买片桂花糕”
    “呜-紫衣,你不要嫁嘛!大哥又凶又会吼人,你会被欺负”
    “呃!紫衣,你看我干脆连祁天昊一起扮如何?婚期照旧行不行”
    七嘴八舌的声浪如波涛般涌来,你一句我一句地争着开口,闹烘烘地吵杂声一如市集,吵得教人发恼。
    习以为常的风紫衣倒是见怪不怪,一点也感觉不到他们很吵,倒是和她下棋的对手一脸不悦,眉头越皱越高,越皱越高
    忽地,具有皇家威仪的宏声扬起。“统统闭嘴,不许再吵。”
    一瞬间,鸦雀无声,他满意地勾起唇,不料,才过一会,他就再度见识到什么叫做祁家人―
    “你以为你是皇帝老子呀!敢吼我们。”祁家人同声同气地一吼。风紫衣笑着扬眉。[他就是皇上呀!你又输我一盘。”共九十九盘,哎呀,明空大师果然是好对手,不过至少皇上是个好帮手。
    祁贵妃小产一事、曹惮承叛国案、洗刷前御史大夫孟钦冤案,统统在最近办完,至于曹贵妃,因为里应外合,帮助其父谋反,最后被贬为宫女,囚于冷宫,曹府一家的财产原本充公,但因为皇上封她为“圣德公主”赐婚给朱雀城城主,最后那堆财产竟然成了她的聘金。
    她想,如果曹惮承知道了会再气死一次吧。
    “都是你们害的。”输棋的贤明皇上满心不甘,迁怒吵得他无法专心的祁家人。
    一听爱妃想家,他这次便亲自护送到祁府,随身照顾。
    “够了,皇上,该将我的夫人还给我了。”一只大掌抓起一把白子,掌心一握搓揉了几下,再摊开时,已成一堆白色粉末。
    “祁爱卿,朕再下一盘就好,绝不会耽误你的春宵良辰。”为了赢棋,一国之君低声下气的请求臣子。
    “天乐,把你的皇上夫君带走,我、要、拜、堂―”再拖下去,天就黑了。
    捂着嘴窃笑的祁天乐挺着五个月身孕,半推半拉的将不甘心的天子夫婿带走,她很幸福,夫君虽贵为天子却专宠她一人,甚至愿意陪她回朱雀城待产,而她当时说的,如果孩子要她做娘,就一定会回来,现在果然回来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
    洞房两个字还没喊完,喜迎娇妻的祁天昊忽然发现身边的妻子又不见了,一群祁家人又围着新娘子东扯西聊,一点也不把他当一回事。
    他气极了,正想挥开不识时务的家人,可是那一眨眼间,他瞧见新娘子嘴角扬起的笑纹,立即顿悟了一件事。
    她是故意的唉!想必她是为了玲珑的事不高兴,果然,她不可能相信那番说辞,他又骗了她,所以要接受惩罚。
    除了苦笑,他还能做什么?谁教他爱上朱雀城的大牌丫鬟,谁教他答应了不能骗她、往后都听她的。
    他说“她”嫁人了,嫁给一个四处卖杂货的小贩;他说“她”被爱情冲昏头,成了一个不顾主子的丫鬟跑了。
    但他不了解“她”那个丫鬟是她从湍急的河水中救起的,视她为救命恩人,向来忠心,她不相信在她要被问斩时、祁府一团乱的当下“她”会挥挥手跟别人走。
    “你要去哪?”祁天昊两手环住风紫衣的腰,下巴靠在她头上。
    方才,江小鱼带口信来,说她在祁府门口等他,他想也该是时候了。
    “我想去看我的‘坟地’。”想去会会那个替她问斩的“风紫衣。”
    他轻轻的捏了她的脸颊“别胡说,你洗刷罪名了,早就没有那个坟了。”因为,上面的名字改掉了。
    “那带我去看那个跟人跑的丫鬟,我想骂骂她。”
    “好,你说什么我做什么,祁大少奶奶、祁城主夫人。”他喜欢她现在的称谓,像是昭告全天下,她是他的,他也是她的。嘴一嘟,她娇羞的瞪他一眼“少贫嘴,走了。”
    “想怎么去?”如果没有猜错,她应该是想
    “走去,我到的时候还要骂骂她,竟然让我走那么久去找她”边说,她已经向前行,其实多走几步,是想给自己心理准备吧。
    两人牵着手,缓步往朱雀城外走,过了八里坡,过了她以前住的小村子,岔路往上,进了山林,慢慢的走慢慢的走
    渐渐,太阳要落下了,他们正好到了目的地―一座女子的墓前。
    没有预警的,风紫衣双膝跪下,眼泪顺着脸颊流下,祁天昊心疼的陪她跪下,替她把泪擦掉。
    “紫衣,别这样,玲珑是自愿的,她当时可比你勇敢,她是笑着的。”他还记得,玲珑一滴泪都没掉。
    “那是因为她傻,她以为这样就能还清欠我的恩情”抬起头,她对着墓碑说:“臭丫头,你想得美,这辈子你让我怀着愧疚,下辈子我全都会要回来,下辈子你就像天乐、天喜一样,当被我管的小姐,即便是千金也得听我的。”
    他环着她颤抖的肩“好,等我们下去的时候,我帮你教训她。”他心疼地说,即便她口气镇定,但也藏不住悲伤。
    闻言,她突然开始槌打他“你怎么这么坏心,怎么不让玲珑投胎,还要她等我们下去”
    “好好好,我们上少华寺请菩萨让玲珑早点转世噢”打更大力了,又是哪不对了?
    “她去投胎,那我怎么办?我能刚好当上她的丫鬟吗?你在找我麻烦”
    “好好好,那我们早点”
    “早点下去找她是吗?祁天昊你是咒我早死吗?如果我很早死,玲珑的死不就白费了,你想我下去被她骂是吧,呜你好可恶”这次她狠狠的、使出吃奶力气的打,反正练武的人皮厚。
    “好好好,我我们”祁天昊一脸苦恼、不知所措,他到底还能怎么办?怀中的人还在颤抖--颤抖得嗯,好像怪怪的。他低头一看,才发现怀里的人颤抖得很诡异。“紫衣”
    “干么?”她一抬头,早就没有泪水,只剩快风干的泪痕。
    “你”“我觉得很好笑不行吗?”不管他错愕的表情,她又转对墓碑说:“玲珑,我替你教训这个见死不救的男人了,你可记得,不管怎样,下辈子都要当我的小姐。”
    过去的事,不是她能改变的,接受并且好好快乐的活下去,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这也是她恢复童年记忆之后,再告诉自己的事。
    “为什么选这里?”这里环境很好,但要来扫墓不是很方便,她很好奇,祁天昊选这里应该是有用意的。
    她的声音,让被整的男人回过神,随即拉她连同自己起身,回过身,他抬手一指,引她看向山下。
    她一看便懂了“是俯瞰朱雀城啊。”不,应该说是俯瞰祁府。
    “是啊,我是不是很聪明?这样不管你在哪里,玲珑都可以见到你。”她点点头,他想,她心情不错,正好是说这件事的时机“紫衣,忌仇好像找到了。”
    “找到了?”她连忙回身,着急的问:“在哪里找到了?他坠崖时有受到什么伤吗?不,都好些年前了,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我去看看他,还是”
    那可能是她在世上唯一不,祁府的大家都是她的亲人,但有血缘关系的佟忌仇对她而言,有不同的意义。
    祁天昊微微捉住她的肩膀“紫衣,镇定点,我是说―好、像找到了。”
    抚了抚胸口,她问:“你说清楚。”
    “灵灵去白虎城散心的时候,遇上之前我跟你说戴着面具的那个人,但对方好像不记得灵灵,可灵灵说那个人给她熟悉的感觉”
    祁天昊缓缓说着金灵灵在信中所说的事,风紫衣安静的听着,越听越有希望,越听她想,办天喜的婚事之前,去白虎城一趟吧。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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