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当时叫老皇帝亲自撞见?了,感动得泪眼汪汪。
    崔舒若听鹦哥说得有鼻子有眼,却捧腹大笑,旁人都觉得诧异,不知这里有什么好笑的?,明明大家听了以后,都是一个劲的?夸太子仁孝,感动不已,觉得大晋有救了。
    当时赵平娘也在,直接问?崔舒若笑什么。
    知道?一切的?崔舒若却意有所指的?说誓可不能乱发?,否则,很容易实?现。
    老皇帝昏庸无道?,但这位‘仁孝无双’的?新太子,也不是什么好人呢。
    崔舒若等着太子的?丑事被揭露,可比起太子,目前爱作妖的?还?是老皇帝。他竟然一纸诏书将魏成淮从前线召了回来,用理由也十分拙劣,说是他在阵前公然违逆主帅之命,恃功跋扈,但念及他先前的?功劳,暂且不罚他,而?是让他将定北王带回建康安葬。
    没人能闹明白老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可定北王确实?惨,他因为?老皇帝先前下的?令,既不能回幽州安葬,又因为?地处沙场,也许前脚埋了,后脚就被羯族掘坟,拖来拖去,只怕尸身都臭了。
    好在如今寒冬腊月,要不然可真说不好是什么样子。
    无可奈何,既然当初定北王选了建康,不惜赌上自己的?四?万兵马,即便魏成淮此刻想带着幽州军回幽州,也是不能了。
    他们被卷了进去,再想抽身,哪那?么容易。
    幽州军如今的?辎重,靠的?可都是建康。
    在所有人都在为?这位少年将军揪心时,他素衣麻布,额头绑着白布条,身带重孝,扶灵柩进建康。随着他一同?进建康的?,还?有数之不尽的?儿郎死讯。
    沙场苦寒,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他能带回的?,只剩下兵士的?家书了,那?些曾在城门口亲自送儿子、送丈夫、送阿耶的?人,能做的?仅仅是立衣冠冢,看着被人代笔的?家书默默落泪。
    别看当初几路联军溃败的?荒唐,可无人怪在定北王身上,幽州军可还?在前线奋战,幽州的?儿郎死的?并不比建康少,定北王更是不得下葬,尸身腐臭。
    魏成淮神情悲伤麻木,亲手扶着定北王的?棺椁,下马步行进的?建康城,一步一步重若千钧。
    城门口两侧,挤满了百姓,他们自发?素衣,神情悲恸,曾经的?欢呼送别变作悲鸣。不同?于面对老皇帝的?敬畏威视,前来的?百姓都是自愿的?,他们是发?自内心的?崇敬,不需要礼官监督,齐刷刷跪下送定北王的?尸骨。
    有一个八十多岁,连话都要说不清的?老者,巍巍颤颤的?扶着拐杖,也要跪下。
    比起后来出生,饱经战乱的?年轻人,他亲眼见?过前朝武帝时的?繁茂安宁,内心也最为?飘零感叹。
    “上苍啊,您可是要亡我?汉家天下!”
    “山河破碎,统帅身死,我?等可怎么好?”
    “魏公英勇,风木与悲!”
    “老天爷,我?汉家儿郎究竟要要死多少,才能换的?天下安宁?”
    “呜呼哀哉,悲兮泣兮!”
    这哭声,胜过寒衣节时的?悲恸,人人皆哭诉,既是哭定北王,亦是哭自己,哭天下,哭暗无天日的?乱世。
    何时才能光复汉家,收复失地,不受战乱之苦?
    站在一片白衣中,听着百姓悲苦不知天日的?哭声,触目所及,多数人都身带重孝,家家户户都死了儿郎,魏成淮恍然间?以为?自己又到了北地。
    那?里的?百姓也是这么送别他们的?,眼里带着迷茫与怔然,他们被抛弃了吗?被王师被天下抛弃给胡人了吗?
    此时的?建康,与当初的?北地何等相似。
    两处场景在魏成淮的?眼前重合,他捧着父亲的?灵位,站在棺椁前,孑然一人,如孤剑铮铮,不管大雪如何飘荡,他的?胸膛宽阔,死死挺着腰背,宁死不屈就,因为?从定北王死的?那?一刻,偌大的?幽州,还?有幽州军的?将士们,都成了他肩上的?担子。
    他要撑起幽州的?天,他不能让幽州、建康的?百姓也落得个儿郎皆战死,妇孺受胡人欺辱的?地步。
    魏成淮隐忍的?握紧手中排位,下颌线条坚毅,这个还?未及冠的?少年,彻底褪去鲜衣怒马的?豪情恣意。那?个白皙俊美的?翩翩少年郎早已死在了伏击羯族中军王帐的?一日,他俊美无俦的?面容上多了一道?指腹长的?疤,就在左眼之下,那?仿佛是向死而?生的?佐证,他整个人的?气度似乎就不同?了。
    他变得像是北地风沙磨练出来的?将军,肃杀、□□,目光里没有了温情笑意。
    走过城门长长的?青石道?,魏成淮的?耳边似乎都是哭声。
    他突然停下,后头外披白衣丧服送葬的?士兵也跟着停下。
    百姓们一边用衣袖擦泪,呜咽哭,一边抬眼。
    却见?魏成淮掀开?衣袍一角,重重的?跪向百姓,他神情坚毅,整个人死死绷着,可紧咬的?腮帮子和遍布红血丝的?双眼昭示了他的?心境。
    他声声句句,响彻于大雪纷飞的?城墙两道?。
    “成淮,有愧诸位,大好儿郎随我?上阵杀敌,十不存一。
    成淮,有愧!”
    他方才膝盖触地,咚的?一声,何尝不是压在百姓心底。
    风雪无情的?敲打在他的?面容上,发?丝、眉梢、衣冠皆沾染雪花,他冻得耳朵发?红,却连颤都没颤。
    可百姓们,能怪他什么呢?
    他连字都未取,就已丧父,遭逢大变,甚至比许许多多出征的?儿郎年纪都要小。
    百姓悲恸的?哭声更大了。
    一个略胖的?中年妇人,她面色焦黄,眼睛已肿的?像是核桃。
    可她道?:“世子!胡人残虐,占我?北地,屠戮我?汉人,我?儿虽死,犹以为?荣。大郎战死,尚有二子,二子死,尚有幼孙,愿追随世子,杀尽胡贼!”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也用苍老枯瘦的?手拭泪,“叟虽年迈,倘若儿郎死尽,犹可握刀,不叫腌臜贼人猖狂!”
    魏成淮没说话,他在冰天雪地的?冷硬青石板上跪着,双手交叠,对着众人郑重拱手,缓缓拜地,以额触手。
    再抬首时,即便他跪向无数被士族视作卑贱存在的?庶民百姓们,可他因此而?铮铮,傲骨立于天地。哪怕他顿首于雪污,可他皎洁胜明月。
    他说:“家国艰难,故土不存,成淮在此立誓,请诸位见?证,我?愿承继先父遗志,有生之年,汉家铁蹄必破胡人七族。”
    他目光灼灼,毅然坚决,面无表情。
    混肴在人群里的?崔舒若,看着皑皑白雪下的?魏成淮,天地之大,他独一人孑然而?行。
    当初,正是七胡联手霍乱中原,夺取北地。
    他已经有了来日杀伐决断,可止胡人婴孩夜啼的?定国公雏形。
    顶天立地的?汉家英雄。
    崔舒若看着定北王的?棺椁,也垂首一拜,不管他的?初衷是什么,可他为?北地百姓战死是真,那?么他便值得钦佩。
    她目送魏成淮和定北王的?棺椁在大雪中渐渐远去,直至再也看不见?,才带着婢女回到马车上。
    从魏成淮回来以后,崔舒若就在等定北王的?丧礼。
    可足足三日,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大概能猜到,是老皇帝那?又出了什么问?题。
    到了第四?日,终于才传来一道?圣旨,却是说定北王统率无方,害得北伐大军分崩离析等等。老皇帝竟是将所有的?过错都推给了死去的?定北王。
    其实?真相如何,只有老皇帝自己清楚。
    他派去内监监军,颐指气使,明明不懂兵法?,还?瞎插手,后来更是重重责打一位刺史的?独子,想要立威,结果人家回去以后高烧不止,直接一命呜呼。
    害得那?位刺史离心,其他人也心怀不满。
    后来粮草分配不均,加上其他小事摩擦,渐渐就生了嫌隙,不过是羯族稍作挑拨,就成了最后的?模样。
    也许定北王有过错,可绝对当不起老皇帝圣旨里的?斥责。
    但圣人执意如此,旁人又能如何?
    在圣人眼里,他迫切需要一个替罪羊。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即便打不下北地,他在建康也能待得舒舒服服,所以绝不能为?了北伐失去南边民心。
    反正定北王已经死了。
    对于老皇帝的?做法?,出于各种政治考量,最终大世家们都没有阻拦,其余人自是不必说。
    但也有不少人是敢怒不敢言,或是物伤其类。
    譬如齐国公,就在老皇帝下了这道?圣旨以后,在雪中练了一日的?剑,武将本就是刀口舔血,死后连该有的?哀荣都没有,岂不叫人心寒?
    崔舒若带着赵平娘前来给齐国公送参汤,聊表孝心,见?着这一幕,两个女娘站着看了许久。最后还?是崔舒若吩咐下人拿到灶上温着,他后面会喝的?。
    然后崔舒若就带着赵平娘回去。
    她们穿着大氅,下人在后面撑伞挡雪。
    一路上走的?寂静无声,崔舒若伸手握住飘落的?雪花,不知道?触动了赵平娘哪根弦,她突然就一叹,而?后喋喋不休的?抱怨起来,“你说说,这像话吗,别说是阿耶了,即便是我?也看不下去,定北王即便有失察之罪,可人已死,又是为?国捐躯,不给王爵的?丧仪也就罢了,怎么能连郡王的?丧仪都不给?最后按七八品小官的?规制,甚至连大张旗鼓的?送葬都不允。”
    赵平娘说着,就踢了一脚雪,显见?要气死了。
    “我?真真是气不过!”赵平娘的?脸上尽是愤怒,“圣人的?旨意一下,整个建康的?人都知道?他厌恶定北王,没人敢去祭拜,免得遭了圣人的?眼,没见?我?们阿耶都只能困在家中吗。
    他、他竟是忘了,幽州的?将士可还?在前线浴血奋战啊?”
    崔舒若的?面色波澜不惊,先前那?些事,早够她看清老皇帝的?为?人了。
    她看着雪花在自己柔软的?掌心融化,她握住手,做了决定,她说,“阿姐。”
    “嗯?”赵平娘侧头。
    崔舒若的?眼睛黑白分明,语气平淡的?说,“我?想出去。”
    “冰天雪地出去什么?等等!”赵平娘猛然意识到什么,惊讶道?:“你的?意思不会是……”
    崔舒若直视她,点头,“嗯。”
    两个主子打哑谜一般,婢女们都摸不着头脑,也许有能听懂的?,但她们可不会蠢到四?处宣扬,譬如行雪。
    赵平娘不过思忖片刻,也下定决心,“好!”
    然后她们俩状若无事的?回到了崔舒若的?院子,还?说要小憩一会儿。崔舒若吩咐行雪,赵平娘吩咐洗眉,只要她们两个伺候,其余人都被赶了出去。
    而?进了屋子,崔舒若和赵平娘就吩咐她们一定要严守房门,不能叫人进来。
    然后她们两个将头上的?珠翠全摘了,换了一身婢女穿的?衣裳,尽管她们的?贴身婢女穿的?依旧很好,可好歹没有先前显眼,外人瞧着只以为?是小官之女。
    任谁都想不到齐国公府的?两位郡主身上。
    而?且她们还?戴上了帷帽,不同?于幂篱长至脚踝,仅仅遮到了脖子,但外人横竖是瞧不清她们样貌的?,只如雾里看花,朦朦胧胧。
    两人既然准备悄悄出去,也没法?子从正门走,哪怕是装成行雪和洗眉的?样子,因为?她们俩在府里是不可能带帷帽的?,而?且身为?两位郡主的?贴身大婢女,太多人识得,不好装。
    最后还?是赵平娘对这种事有经验,她悄悄带着崔舒若避人去了后院的?一处院墙。
    这里的?院子年久失修,也没什么人住,关键是墙矮一些,又临街,跑出去最方便。结果赵平娘带着崔舒若刚推开?院门,就看见?墙上正翻着一个人呢,墙下还?有人叮嘱他小心些。
    仔细一看,翻墙的?男人是赵巍衡,底下站着的?女子是孙宛娘。
    他们俩看见?崔舒若和赵平娘也很愕然。
    “你们俩,这是要私奔?”赵平娘作为?年纪最大的?那?个,理所应该地站了出来。
    当然,她说的?也是玩笑话,毕竟赵巍衡跟孙宛娘已经成婚了。就是这个样子,的?确容易让人误会他们是不是在做奇怪的?事情。
    谁好人家成了婚没多久的?小夫妻会跑到没人的?院子里,郎婿还?爬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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