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窦夫人捏着绢子的手一紧,“也罢也罢,儿女都是债。我同你阿耶说上一说,成不成,还得看?你阿耶的。”
    结果事情分外顺利,齐国公沉思片刻,当即拊掌应了。
    单看?他能?因为崔舒若的见识跟才?能?就让她在书房议事,而且能?采纳她的意见,就足以看?出齐国公并非迂腐不化之人。
    再说了,对于自己?的长女,齐国公一惯宠爱,甚至胜过儿子,对她的脾性可谓知之甚深。他很清楚,訾甚远会适合赵平娘的。
    真到了两人相见的那一日,也不知齐国公说了什么,两家大人竟然?都没有到,可谓是相当不合礼数的。
    但好在不是摊开了将相看?一事摆出来讲,只是借着赵巍衡把人约到练武的地方。訾家地方大,练武的台子四面开阔,武器摆得满满当当,并不输武将出生?的赵家。
    到了那,实际上能?称得上人的也只有訾甚远、赵巍衡。崔舒若倒是陪着赵平娘去了,但是她不像赵平娘那么勇,直接站到了訾甚远面前?。
    她伸手止住赵巍衡要说的话,面对面的看?向訾甚远,没有寻常深闺娘子的扭捏羞涩,她抬着头,身?上穿的是紫色镶兔毛的袄子,额间点了青色鱼鳞花钿,衬得她眉目如画,尊贵气派。
    訾家老家主捐过四品的官,但并无实权,故而訾甚远虽不似寻常商贾只能?穿生?丝制的绢做衣裳,可终他一生?,都穿不了紫衣,甚至连绯色都碰不得。
    身?份上,赵平娘有天然?的优势,她可以胜过寻常女子,大大方方、傲然?无畏的站在那。
    她说:“我知道你够聪明?,精通人情世?故,寻常的试探根本为难不了你。”
    訾甚远对赵平娘拱手行礼,“郡主过誉了,某不过普通商贾出身?,当不起郡主厚赞。”
    在廊下看?他们的崔舒若忍不住失笑,齐国公确实了解赵平娘的性子,訾甚远的脾气实在再合适不过。
    赵平娘并没有生?气,她随手抽出一旁的长剑,短短几个?动作,利落果断,足见是练家子。
    冬日的冷风吹起赵平娘的发梢,愈发衬得她飒爽冷然?,隔着呼啸的风声?,只听她字字铿锵有力,“今日不必再做所谓的试探,我们比一场。”
    赵平娘的干脆令訾甚远一愣,他不由询问道:“以比试输赢定你我亲事?”
    赵平娘反手挽了个?剑花,笑得明?艳,日头高挂,两相映衬似乎能?将人眼晃花,北地人特有的深邃五官和白皙肌肤更是因阳光的照耀而变得透白,“自然?不,以我的心意为准。”
    她明?眸善睐,笑得明?亮,然?后举剑向他攻去,仅仅一招,就让訾甚远尽显狼狈。但他显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一个?旋身?,从摆满的兵器架上抽取了一把刀。
    刀剑相抵,争鸣一声?,是利刃相接的锐利。
    但他显然?打不过赵平娘,节节败退,甚至最后连刀都被甩开。
    旁人都以为赵平娘会高兴,可没想到她黑了脸,用长剑指着他,声?音冷然?,嘲讽一笑,“你可是觉得女子就定然?比不过男子的武艺?”
    訾甚远天生?就是一副笑面孔,但听得赵平娘这么说,当即蹙眉道歉,“郡主误会了,我并无此意。”
    赵平娘呵笑一声?,讽意十足,“那你怎么处处让着我呢?你不善用刀吧,握都握不好。若是你当真拿我当做一回事,便该实打实的同我打上一场。我自幼跟在阿耶身?边练武,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一日都不曾懈怠,而你的刻意相让,与我而言,是对十多年辛勤刻苦的蔑视!”
    闻言,訾甚远一愣,他并没有想这么多。
    他是怕不慎伤到了赵平娘。
    但确如赵平娘所言,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下意识的轻视?
    訾甚远少年起跟随商队,去过蛮夷部族,见过长河落日,尝过毒虫做宴,自然?也接触过许多扛起家业的女子,论?心计谋略,她们绝不输男子,故而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轻视女子的人。
    可赵平娘一番话,却叫他陡然?清醒。
    即便不曾言说,不曾深思,可偏见藏在自己?都没发觉的细处,不是吗?
    他当即起身?,弯下腰对赵平娘郑重行礼,向她致歉。
    而后拿起自己?擅长的红缨长枪,对赵平娘一拱手。
    二?人重新开始比试。
    这回可以看?得出訾甚远尽了全力,他握枪的姿势熟练自然?,而且一开始和赵平娘打得有来有往,甚至有时赵平娘也要一躲俯身?,毕竟一寸短一寸险,剑比起长枪还是少些优势。
    但很快赵平娘就摸清了訾甚远的招数,将他逼得步步后退,最后险些跌下台子。赵平娘一脚将他踹到地上,长剑也随之指向他的脖颈。
    訾甚远捂住胸腔,大口喘气,在冬日的寒风里满头大汗,衣裳上还有不少长剑划出的破损痕迹。
    比起方才?,这回他可是真的狼狈。
    呼啸的寒风将赵平娘的衣摆吹得呼呼作响,她居高临下的望着訾甚远,日头挂在赵平娘的身?后,恰恰好将她渡了一层光,衬得她傲慢如烈火。
    赵平娘的长剑上寒光凛冽,她骄傲的说,“我不需要你让,因为我本就能?赢你。你的相让,只会让我多年的苦练变成笑话。”
    换做旁的男子,见到如此强势的女娘,只怕要退避三?舍了,可訾甚远的眼睛愈来愈亮,他甚至
    齿牙春色,一副不值钱的样子。
    赵平娘狐疑的瞥了他一眼,“你不觉得丢脸?”
    只见訾甚远坦然?承认,“技不如人,没什么好丢脸的,倒是我方才?自以为是的相让,反而是看?轻了郡主,那才?是丢脸。”
    赵平娘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同一般自负的男子都不大相同。
    她收回长剑,轻轻一抛,隔着七八尺的距离,长剑稳稳进入挂着的剑鞘上。
    动作利落飒爽,足见她的功底,只见她展颜一笑,“你倒是有意思。”
    崔舒若虽然?是站在廊下,身?边只有几个?婢女陪着,也不好对当众谈论?,但是她并不无聊,因为还有系统陪着她聊天。
    崔舒若在脑海里感叹,“看?来没错了,阿姐的郡马恐怕就是这位訾家子,他那眼里除了阿姐该是什么也瞧不见了。”
    【是的呀亲亲,今天也是见证历史上有名夫妇感情转折点的一日,统统心满意足~】
    在崔舒若专注和系统聊天的时候,同样站在角落的一人,恰好与崔舒若的目光对望。
    不过,二?人隔着练武的台子,倒是有段距离。
    崔舒若眼神虽好,可也只能?瞧清他脸上的笑意,至于其?中暗含的意味,就看?不太明?白。
    她眯了眯眼睛,若是自己?没记错的话,对方该是訾甚远的好友,那日在茶肆被唤作“山白贤弟”。而且当日他的神情就不大对劲,似乎别有深意。
    若是偶然?一次也就罢了,可今日再遇见,竟还是这般,就由不得人不多思量一二?了。
    她毕竟没有原主的记忆,很难完全清楚哪些人是与原主有关联的。
    就在崔舒若以为他会过来找她的时候,不过眨眼的功夫,他似乎就不见了,快得叫人以为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幻想。
    还来不及多想,赵平娘已扔下訾甚远,走到了崔舒若的身?边,她看?着崔舒若,“走吧,我们回去。”
    崔舒若的思绪从揣测中抽出,她回以微笑,“嗯。”
    经?过这一回的比试之后,赵平娘的态度温和了许多,窦夫人听说訾甚远输得很惨的时候,还以为这门亲事怕是无望了,谁能?料到赵平娘反而点头答应。
    崔舒若私下里问她缘由时,赵平娘被婢女们环绕着做丹寇,颇不在意的答道:“其?实他武艺还成,是下功夫练过的,但并非专心此道,天资也逊色些,故而输我不少。
    但能?练到这个?地步,总不至于随随便便被宵小之辈害死,底子也好,不容易病死,如此已胜过大多文弱儒生?。”
    崔舒若想过许多,但唯独想不到会是这样,“仅仅如此?”
    她不可置信下,又觉得有可能?,毕竟赵平娘从前?定亲的男子命就很脆弱,轻易死了,害得赵平娘无端承受旁人指责。
    赵平娘举起被布帛包裹好的,涂了凤仙花汁和明?矾混合的花泥的手,白皙修长的手被光线照得愈发雪白,她慢悠悠地开口,“其?实也不止,他还打不过我,来日我们若起了争执,怕是他要受罪了。”
    赵平娘说完悠然?一笑,半真半假,令崔舒若都不知要不要信。
    最后在崔舒若惊讶的目光下噗嗤一下笑出声?,前?仰后翻,“你啊你,我说的不过是玩笑话罢了。”
    这时候崔舒若脑海里的系统默默插了句。
    【亲亲,人类的感情好复杂,统统明?明?觉得她说的是真话。】
    崔舒若一边配合赵平娘被逗笑,一边安慰系统,“统子,安静玩去吧,弄不懂就别琢磨了。”
    系统在显示面板上回了一个?委屈落泪的表情。
    为了安慰系统,崔舒若很‘大方’的送了系统两点功德值,让它买两颗心爱的小瓜子。
    看?着自己?过分‘大方’的宿主,系统总觉得自己?好大一只统更委屈了。
    不提系统的复杂心境,得到了赵平娘的首肯后,窦夫人她们可是高兴坏了,总算是了了一桩心病。
    但既然?两家都有意结亲,得到赵平娘的同意之后,定然?不会有何波折,那就不好再继续在訾家叨扰了。女儿家身?份贵重,婚前?男女最好连面都不要见,免得叫人以为不矜持,遑论?是举家住在旁人家中。
    虽说赵家身?份要贵重得多,这门亲事多少是訾家高攀了,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故而齐国公跟訾家老家主在书房里攀谈了一番,到了晚间便决定过两日继续启程回并州,旅途劳累,可这几日也算是歇息够了。
    訾家老家主自然?是一再挽留,齐国公再推拒,最后成了訾家设宴送别他们。
    訾家别的没有,就是钱财多,库房里的铜钱堆积如山,有些不知放了多久,连绑铜钱的绳子都烂了,散得到处都是。
    故而訾家一出手就是大手笔,直接将全昌溪有名的歌姬乐师都请来,送别宴也被安置到了河畔,那还种着许多柳树,虽说因为冬日叶子都凋落,只剩下枯黄的枝条,但有了柳枝便有了送别的依依不舍之情。
    冬日河畔风冷,未免影响宴席上的客人,訾家老家主还大手一挥,直接命人将上好的布帛在宴席四周围起来,足足围了二?十丈。
    要知道那一围可并非是一匹匹的过去,而是上下得足足三?匹,否则哪挡得了风,仅仅是露出一面的一小部分得以赏景。
    看?似鸡肋,但确实有用,吹拂的河风确实小了不少,不至于叫客人发丝凌乱。
    但就以此等奢靡程度,在连给安慰系统时给功德值都只肯给两点的崔舒若看?来,大可不必,吹一吹河风其?实也挺有意境的嘛。
    要不然?好端端的把人喊到河边做什么,就为了从那留出来的一小块地方望一望河景?
    略有些好笑了。
    但事实证明?,上位者的思路和抠搜的人还是不同的。
    訾家老家主花甲之年,却精神矍铄,一见人就是笑呵呵的,崔舒若算是明?白了訾甚远天生?一副笑模样是从哪来的了。
    而且比起还不大能?收放自如的訾甚远,訾老家主要厉害多了,完全看?不出是能?凭一己?之力搅弄南北诸多产业,富甲天下的老谋深算模样。若是不知道身?份,看?他乐呵呵的样子,说不准还以为是哪家享清福的老叟。
    不过,能?在这个?朝不保夕的乱世?养出这般和乐自在的神情,其?实也并非寻常人家可以做到的。
    但不管怎么说,訾老家主有能?让人一见就放松警惕的本事。
    他身?上虽只有捐的四品闲职,可一生?跌宕起伏,论?年纪辈分也是齐国公阿耶那一代的,故而还是坐在了主位。
    訾老家主一挥那双皱纹横布,苍白到透光的手,就有下人们鱼贯而出,捧着一道道佳肴,似流水一般,仿佛看?不见头。
    明?明?是冬日,却还是有新鲜的江鱼,甚至能?吃到脆嫩的青菜,崔舒若见了不由得一惊,也不知道在没有大棚技术的古代,究竟是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的。
    她以为自己?能?想出豆芽已经?很厉害了,但同冬日里脆嫩鲜绿的青菜一比,被衬托得黯淡无光。
    女眷们的座次前?都隔了一层屏风,不叫人瞧真切,但却是一同在宴席的。
    透过屏风,崔舒若不但能?依稀瞧见訾老家主的样子,也能?清晰的听见他的说话声?。虽是耳顺之年,可訾老家主说话依旧中气十足,也许是时常同外人勾心斗角的缘故,思维敏捷,完全没有年迈的迟钝或是动作上的巍颤颤。
    他也不说那些难得的河鲜,只指着青菜说,“冬日炭火熬煎,我老人家着实受不住,每日里便指望着这小小一盘爽口菜。”
    齐国公出身?贵胄,但在北地可实在是少见能?在冬日吃上青菜的。
    他一摸下巴上的胡须,称赞道:“果然?还是訾叔父见多识广,能?在冬日里养出如此鲜嫩可口的菜,倒叫我也饱了口福,哈哈哈。”
    訾老家主见状愈发满意,他特意点了句,“这有什么,若是你中意,我便是日日叫人快马加鞭送去,或是命人将此法誊抄,带回去依着建个?暖房也就是了。”

章节目录

我凭乌鸦嘴在乱世发家日常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宅屋只为原作者东边小耳朵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东边小耳朵并收藏我凭乌鸦嘴在乱世发家日常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