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邱家的反应,雪娘仿佛早已料到,她的反应很是奇特,无论别人怎样疾言厉色、恶语相向她始终不发一言,表情无喜无悲无怒无嗔,仿佛如过客般冷漠地看着一切。
    邱家这出闹剧最后的结果便是,雪娘被连夜送往七十里外的慈灵观,邱泰容不下这个祸水,又不能真杀了她,就将她远远地打发走。
    慈灵观建在灵水以西的山坳里,地处偏僻,人烟缈至,香火自然不旺,相应的道观建筑也是破败不堪,除了一间破破烂烂的大殿就只有两间更加破烂的宿舍,连围墙也是破败不堪的模样。
    在道观出家的是两个上了岁数的道姑,另外还有两个住在附近村落的香火道人时不时来打理一下。两个老道姑都是孤老婆子,虽然因贪图邱家布施的两百文铜钱才收肯留雪娘,其实她们的为人并不坏,当夜便操持着收拾出一间房舍安排她住下。
    雪娘无论相貌、气质、生活习惯旁人一看都知她是富贵人家出身,但自打在此安顿下来后却没有丝毫富贵人家女儿的习性,反而是十分勤劳刻苦,脏活累活抢着做,粗茶淡饭安之若素,待人平和礼貌,尤其对道观里的老人就如同女儿奉养父母一般,很快博得了大家的好感,两个老道姑更将她视作亲生女儿,日子久了雪娘干脆拜她们二人做干娘。
    说也奇怪,以雪娘这般出色的美人本应走到哪里都会似蜂蜜般引来无数狂蜂浪蝶浪荡子弟上门惹事生非,不知为何慈灵观居然一直没有这种事发生,乡里乡亲都觉得这个美丽的女子本就应该住在这里,就好象她在这里住了好多年一样。
    如此平静地过了年余,又是一年初夏。
    一日,雪娘独自进山打柴草回观,看到个陌生的老道士坐在大殿前的廊间同两个老道姑说话。
    老道姑看到她进来招手唤道:“雪娘,快过来拜见常观主。”
    雪娘听两位干娘说过,这个常乾青是五十里外灵水河畔龙灵观的观主,算起来慈灵观还是龙灵观的下院,忙放下柴草上前行礼。
    常乾青上下仔细地打量她,见她穿着一身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裳,蓬头垢面,看不大清容貌,从轮廓上判断必是个美娇娘,和蔼地道:“老早就听两位老师妹说起过你,都对你赞不绝口,夸你是她们的好女儿。”
    雪娘微微一笑,也不接过话,反好奇地问:“师伯不在龙灵观里享福,怎么跑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来了?”
    常乾青老脸上挤出苦笑:“哪里有福享,我这两位老师妹有你这干女儿孝顺才是享福呢,老头子我今儿是来伴福的。”
    一个老道姑笑着向满脸疑惑的雪娘解释道:“你师伯是为避龙灵观每三年一次的祸事,到我们慈灵观暂住一个月。”
    雪娘奇道:“每三年一次的祸事?是什么祸事?”
    常乾青道:“此事说来话长了。我龙灵观建观逾一甲子,当年祖师爷云游至此地,慧眼看出灵水河畔的龙王山是块宝地,尤其半山一块突出来悬在河岸上空的飞崖乃吐纳炼气的至宝之地,于是便化缘在山腰建起了这座龙灵观。道观建好之后,祖师爷半夜做了个梦,有一个面相凶恶的汉子气势汹汹地寻来对他说道:‘此地是我住了上千年的宅地,竖子安敢占我府地坏我气运?速速迁走,否则教汝等不得安宁。’”
    听到此处,雪娘的眉尖微不可察地猛地跳了跳。
    “祖师爷大汗惊醒,忙仔细起课推算,可惜始终不得要领,请别的堪舆大师前来查勘,也只说道观并未有侵扰阴宅凶神之处。祖师便以为只是一恶梦尔,遂未放在心头,孰料一月之后又得一梦,前者恶汉复来大骂一番乃去,次日全观上下一齐染上不知名的病症,这还不算,观中更涌出许多毒虫噬人,伤者无数。”
    “好厉害的邪祟呀。”
    “可不正是。祖师大惊,领弟子撤出龙灵观,到别处暂住,直到一个月后,才听说龙灵观里的异状渐渐消失。建龙灵观耗掉了祖师的全部心血,他不忍白白放弃,遂又重新住了回去,但自那以后每三年的这个时候龙灵观必定发生同样的怪事,久而久之我们形成习惯,每逢此时出外避祸。”
    “慈灵观可是为此而建的?”
    “雪娘果然聪慧呀。”常乾青由衷赞叹一声,继续说道:“祖师在世的时候为此建起几处别院给弟子们避祸时居住,慈灵观正是其中之一,往年我都住在别的地方,今年我特地来看看两位老师妹,也看看她们在信中赞不绝口的好干女儿。”
    听到此处,雪娘原应该谦逊几句的,不料她却问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师伯、干娘,近一、二年灵水河可曾发过大水?”
    老道士、道姑们齐齐一愣,摇头道:“却不曾有过。”
    “哦。”雪娘目光有些茫然地转过身,在三人惊讶的注视下走开了。
    入夜,雪娘在房间里掐着印诀五心向天打坐,过了子时她的左眼突然睁开,眼中放出淡淡红光,一抹怪异的微笑浮在嘴角,阴恻恻地说道:“常老头练过呼吸吐纳之术,身体里还有几分精气,何不取来?”
    她的右眼睁开,目光如泓秋水,一个平静的声音同样从她嘴里传出来:“你又想诱我为恶,你我斗了这么久,你觉得还有作用吗?”
    “哈哈,我这是为了你好,受了那么重的伤,到现在尚未恢复元气,躲在这鸟不拉屎的穷地方,天地灵气也贫瘠不堪,若不想想办法主动出击,身体元气何时才能康复。”
    “为我好?恐怕是为你自己才对,你借我之躯到处戕害修仙同道,也算是机关算尽,却算漏了神霄宫会不惜动用珍藏上千年的神霄正天绝灭劫雷仙符对付你,雷符引动的天劫劫雷正好克你,只可惜秦淮河上一道劫雷没将你灭掉。”
    “灭了我,你也完蛋。天劫劫雷固然克我,可神霄门的雷符威力忒小了些,只够将我击成重伤,其实我不怪他们,反而要感谢他们,要不是他们劈了我这道劫雷,又怎会将我的元神魔识彻底同你的肉身、元神融合到一起,以前总有赤素那个厌物阻我,没想到天意如此,他终归傻了眼。”
    “天神是天魔的克星,可惜赤素天神碍于天界戒律不能对你出手,只能护持我一灵不泯,你控制我的皮囊和元神到处为恶。每回你作恶都故意布下种种危局,挑起我羞、惭、怒、怖、凶、戾、毒、绝诸般恶念之源,陷我于不得不为恶的境地,当最后需要痛下杀手的时候你反倒放弃对我的控制令我自决,其意让我自入你彀中。”
    “嗯,你倒看得透彻啊。”
    “我每因本心所驱造下一次杀孽,元神便受你魔气侵蚀一分,你以此绕过赤素天神的阻截,最终通过这种方式彻底侵蚀掉我的肉身和元神夺舍成功。我既已知道你的阴谋又怎会让你如愿?只可惜神霄宫的劫雷没有灭掉你反而阴差阳错地助了你。”
    “哈哈,你知道就好。幸亏那道劫雷让我达成心愿了。”
    “你先别得意,劫雷没有灭掉你,却令你元气大伤。在你复原并且彻底泯灭掉我的元神之前,现在这副身体、这副元神是由我作主。”
    “你做主又如何?以前我怕你的丈夫陶勋懂得天界的仙术,所以我不敢放你回去,但现在我可不怕了,除非他是上三天的大罗金仙,否则他杀我就是杀你,我形神俱灭,你也同样形神俱灭,他下不去那手的。”
    “他是不下去手,但我丁柔会。”
    “那好,我倒要看看你怎样下得了手的。有本事你乘我现在无力控制你的时机回到你丈夫身旁向他求助呀,我巴不得看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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