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7
    刚刚还好好的在院子里散步的老人们,眨眼间头疼的头疼,咳嗽的咳嗽,都比刚才虚弱了不止一截。
    那位被唤作小白的年轻人,再面嫩没经验,此时也有些反应过来了。
    保险起见,他还是挨个上手给老人们检查了一下。确定几位老人都没什么事儿,才哭笑不得“吴老,您几位这”
    最先咳嗽的老人被拆穿后也不窘迫,只是稍微咳了几声后,胸口倒是真的有些不太舒服了。
    他们这老几位,确实是整个疗养院里身体情况最差的了。
    在疗养院里时,每天有特制的药浴泡着,有疗养院的工作人员们精心看护着,咳嗽胸闷时,有值班医生帮忙按揉穴位,头疼了,还有熏蒸好的药包捂着。
    这才能让他们这些浑身病痛的老家伙,身上轻快些,依旧能偶尔和老友,去外面散散步,和人聊聊天。
    可一旦离了这些疗养,说句不算夸张的,骨头缝里都透着寒。
    与其过年非要回家,让儿女们提心吊胆的,不如留在疗养院里,好歹还能清闲。
    老爷子自己自嘲,只是人的本性,就是没个知足的时候的。
    他以前身子不松快,每逢下雨天,身上骨头缝都疼的恨不得死过一回的时候,他只想着,有什么办法,能治治他身上的老毛病就好了。最起码,让他能松快松快。
    可等到身上的难受劲儿真的缓解了一些之后,他又开始想着,如果能再和儿女小辈们,开开心心的过个年,就好了。
    下午时,除开孟院长的那些学生,最先到疗养院的,是一位被神情正色的学员们称之为蔻老的老人,也就是孟绛口中,他那年逾七十,依旧是当打之年的老师。
    孟绛其实也没说错,真正厉害的中医,往往一定是也同时精通养生之道的。和他师公比起来,他师父,可不就是还正值当打之年。
    在孟绛没有完全出师之前,中医分院的这处疗养院,其实就是他的老师蔻老在负责。
    一些在疗养院里住的时间长的老人,对对方还有很深的印象。
    被称作蔻老的老人,面容虽然已经有了些老态,可一头头发依旧是乌黑的颜色,倒是衬的他一眼看去,又年轻了好几岁。
    又过了几分钟,又有两辆车在疗养院门口停靠。
    前面那辆是孟绛去接人的车。
    后面的是唐志勇的车。
    至于家里其他人,都已经在疗养院的房间里陪老太太了。
    唐楸下车的时候,还在回忆刚刚在车上时,牛爷爷告诉他的,关于山竹的一些药用疗效。
    山竹,性平,味甘,微酸,可用于缓解脾虚腹泻、口干、烧伤、烫伤
    体质虚寒者要少吃。
    幸好他不是。
    还可以再吃两个山竹。
    同样从车上下来的牛老爷子,打一眼就知道身旁的小娃娃在想什
    么,手上再次熟练的把山竹一捏,递给唐楸,然后开口就和哄孩子似的“你姨奶奶住在哪个房间不然今天就楸楸你来带路吧。”
    唐楸接过山竹,点头“嗯,我来带路。”
    他记得路。
    说话间,唐志勇也已经把车停好,来到了疗养院大门前。
    再加上快步迎上来的黑发老人,以及一众想跟,却不敢跟的太紧学员,一行人开始往疗养院里面走去。
    被众星拱月般的牛老爷子,虽然不太喜欢这种排场,但也能理解小辈们求知心切,也就随他们去了。
    半路时,老爷子看了眼自己旁边的黑发老人“怀明,你染头发了”
    此言一出,其他学员小辈们离得远,听不到,没什么反应。
    倒是一直自觉落后一步的孟绛,有些惊奇的往自己老师头顶看了一眼。
    老师去年年初的时候说是要去收药材,带着他的关门小师妹,一走就是一年。
    此次见到老师,他连老师驻颜有术,返老还童都想过了,都没敢往染发上想。
    黑发老人闻言恭谦一笑,语气平和回答“昨天家里小孙女买了瓶染发用的染膏,她买的是红色,又送了一盒黑的。就给我用了。”
    “最近身体怎么样”老爷子对于对方染发的事情,并不多做评论,继而又问。
    黑发老人继续语气平和中带着尊敬“承蒙老师您大恩,到今年,我身体已经好了八成。”
    牛老爷子摇头“你啊,就是太孟浪。”
    此话一出,这下就连一直在前面带路的唐楸,都没有忍住,回头看了看这位有些陌生的爷爷。
    孟浪,可以解释为很冲动的意思。
    这样和他一样,说话有点慢的爷爷,也是很冲动的人吗
    后方熟知一些内情的孟绛,则是忍不住在心中附和,没错,孟浪,太孟浪了幸亏师公您回来了,不然我估计,没人说话管用,我老师连八成都恢复不了。
    当年,老师他之所以正值当打之年,就急流勇退。
    还不是因为一日秋日正午,老师他心血来潮,自己给自己把脉,还真把出来一个疑难病。
    老师自己当即挥笔开方抓药,药力下的甚猛。
    至于再后来
    反正老师是被他家人连夜送到南洋那边找师公了。
    又和师公在一起待了年,这才回返。
    说话间的功夫,一行人已经来到了房间门口。
    疗养院这边给老太太分配的房间很大,各种理疗设备,以及蒸浴房,应有尽有。客厅,尤其大。
    大到一行学员小心翼翼,试试探探的和他们师祖一起进去,也能站的下,不显得拥挤,也不影响师祖给病人辩证开方。
    众人敲门进来时,陈孟和大嫂文清正在陪老太太说话。
    三人聊天时,说到疗养院,还有些奇怪,怎么住进来都第三天了,也没什么人来给老太太进行疗养。
    文清还催着一旁坐着的许逵,
    等下午时去疗养院那边问问。
    正说着,
    就听到门口传来敲门声。
    门内的老太太应了一声,便见门从外面推开。
    先是楸楸从门外进来,然后便是一群白大褂,以及孟院长,还有她不认识的两位老者,从门口鱼贯而入。
    老太太心里还有空想这是轻易不来人,一来人就这么高的排场
    紧接着,便是孟绛上前一步,相互介绍。
    孟绛相对公式化的介绍完,然后唐楸也跟着介绍。
    和姨奶奶介绍,这位是牛爷爷。
    然后又和牛爷爷介绍,这位就是我姨奶奶啦。
    有这么一个小熟人儿在中间,双方迅速拉近了距离。
    再有一位孟院长作保,又听小孟说起他们家隔壁的赵老爷子的身体情况以及变化,哪怕老太太的心态已经很平稳了,时常安慰自己,人老了,这些病痛都是免不了的,此时也免不了升起了些希望。
    须发皆白,却目光极为有神的老人在自己今天的这位病人面前坐下,先照例搭了下脉。
    牛老爷子给人看病的过程其实并不算快,效率也不高。仅搭脉就搭了好一会儿。
    不过现场没一个人不耐烦,房间里的这些孟绛的学生们,都恨不得把呼吸也降到最低才好。
    时间好一会儿,老爷子这才点头,接过孟绛递来的纸笔,开始开方。
    一连开了三个方子,全都递给了孟绛。
    有内服的,也有熏蒸和药浴的。
    最后,老爷子掐指一算。
    一群小辈还以为师祖给人看病,连历法都用上了,顿时叹为观止。
    谁知师祖却在掐算后,忽然捋了捋雪白的胡须,开口“离年三十也没几天了,我给你扎几针,效果快些,也能和孩子们一起过个好年。”
    老爷子说完话,看了身旁一直乖乖坐着的小楸楸一眼。还记着他楸楸说,姨奶奶疼他的事情呢。
    孟绛当时眼睛就瞪大了。
    他老师蔻老,也忍不住往前凑了凑。
    只见老爷子拿出自己随身药箱里的家伙式儿们,拿起一根极细的针,在点起的特制火折子上飞速燎过,最后手极稳,丝毫不见停滞的将针扎了下去。
    一连好几针下去,也就是眨眼的功夫。
    旁边那些小辈们,抱着自己手里的笔记本和笔,都不敢开口说话了,心脏是扑通扑通的跳。
    这穴位也能扎
    再一看被针灸的老太太,额头开始冒出密密的虚汗,闭上的眼皮不断颤动。
    呼,还活的好好的呢。
    有学员表情复杂,觉得自己老师之前应该是高看他们了。
    就这针法,就这入针的穴位,他们就算学会了,记住了,也不敢扎啊。
    最后一针扎完,老爷子收手,吩咐一旁的徒孙“把第一幅方子的熏蒸药浴准备好,我一个小时后撤针,你们在这之前准备好。”
    说完,又对老太太本人说到“记住,这是速效的法子,自然避讳多些。三天不要见风,五天不能洗头。两个月内,出门最好戴帽子。三个月内忌生冷。”
    “现在这个时节,三天内,别出屋子。第四天,可以戴着帽子,赶着中午出太阳那会儿,出去逛逛。”
    牛老爷子交代完,许逵这才忙不迭的开口“妈,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老太太自己也一脸惊喜“我这头不疼了。”
    有道是头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
    个中滋味,也只有老太太自己最清楚了。
    为了不让儿女担心,她平时表现出来的程度,已经是硬忍着了。
    许逵闻言,也立刻露出惊喜的神情,连忙朝侧方的老人道谢“谢谢您,真是谢谢您。我,我这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当妈的为了不让儿女操心,故意忍着。
    可当儿女的,如果有心,哪里又发现不了呢。
    唐楸也开心“牛爷爷真厉害”
    最后感觉光说,可能不太能表达自己的开心,最后又使劲儿点了点头。
    点完头,又拿出自己口袋里的纸巾“牛爷爷擦汗。”
    给完纸巾,又起身从茶几的瓷碟上拿起一个刚刚被削好的苹果,递了过去“牛爷爷,吃苹果。”
    这是他趁着牛爷爷给姨奶奶扎针的时候,才给牛爷爷削好的。
    牛老爷子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削好了的苹果,心里慰贴,当即去洗了手,然后接过了苹果,咬了一大口。
    老爷子养生有道,冰糖葫芦都能直接咬着吃,更何况是苹果。
    “这苹果挺甜。”老爷子咬了一口,点头。
    忙活完之后,孩子又是惊喜崇拜的说牛爷爷好厉害,又是给擦汗,又是给削苹果的,这苹果就算是酸的,估计此时老爷子也能说是甜的。
    唐楸倒是没听出来,他扭头看了看果篮,又在房间里左右看了看,等找到人后,才和牛爷爷说“苹果是白叔叔送给我的。还有果篮,山竹也甜”
    人群中,忽然被叫到的面嫩学员,迎着师祖朝他点头的动作,有些受宠若惊。
    之后,趁着准备熏蒸的空档,在自家导师催促的眼神中,有几位学员磨蹭上前,试探性的问了师祖几个问题。
    其中那位姓白的面嫩学员,他纠结半晌,还是开口了请教了一个他刚刚看师祖开药方时,产生的一个问题。
    就是问题稍微琐碎了些。
    周围的师兄弟姐妹们,都有些为他捏了把汗。
    从老师提起师祖的一些细枝末节里,大家都可以推断出,师祖是不太喜欢麻烦的。
    谁知道师祖在看了他一眼后,还是解答了他的疑惑。甚至还附赠了一些自己开方用药的心得体会。
    这让众人都获益匪浅。
    当知识积累到一定地步的时候,有些人欠缺的,可能就是先达者的那一点点拨或解答。
    孟绛自忖自己比之学生们,算是先达者,却没有那份点拨的功力。这也是他费这么大劲儿,也想要自己的学生,听听师祖的回答的原因。
    等到解答结束,大家看看桌上的果篮,再看看又开始削苹果的那个孩子,好像悟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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