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孙子的出生让黄老爷跟钱氏颇兴奋了一场,头胎就是男孩子,而且还是大年初一生的,这听着就是个好兆头!这么高兴的事儿哪能不开心?饶是钱氏一向会过日子,这次给稳婆封的红包也破了纪录:一人两贯钱!
    两个稳婆见钱氏出手大方,心情也颇爽,这钱赚的真是痛快:安氏是个勤快人,平日里总是走来跑去的做活儿,身体极好,除去阵痛守在旁边的几个时辰,从羊水破了到生出来花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全程顺当的很!活儿轻松钱还赚的多,哪能不开心,登时好话一箩筐一箩筐地洒出来,只恨不得把刚出生的小娃娃夸成文曲星下凡!哄的钱氏恨不得再掏几贯钱出来撒了,到底还是忍住了。
    打发走了稳婆又把屋子打扫的差不多,众人也疲惫的要疯了,眼见着太阳快要出来了,也顾不得守岁不守岁,赶紧抓紧时间回屋儿眯一小会儿。大年初一要拜年呢!就算自家不出门拜年,保不住别人到自家做客啊!
    当然黄鹂跟黄鹤这兄妹俩不至于这时候才睡,这俩家伙半夜得到大嫂生了小侄儿的消息,过去道个喜就被赶回来了!帮不上什么忙添什么乱?这时候也别扯守岁了,谁还有心思啊,黄老爷得了孙子,兴高采烈地去拜祖宗牌位,然后就赶了两个小的去睡觉。黄鹂好歹也睡了两个多时辰,天一亮便匆匆忙忙地穿戴好新衣服,跑去跟安氏和黄老爷拜年。
    黄老爷迷迷瞪瞪地刚醒,看到女儿跑过来拜年,笑嘻嘻地给了黄鹂一串钱,钱氏则压根没工夫跟女儿闲扯,一边听这父女俩说话一边匆匆忙忙梳洗,梳洗完毕就窜出去看孙子去了。留下黄鹂郁闷地冲黄老爷发牢骚:“娘都不肯看我一眼!”
    黄老爷笑道:“你出生的时候,你娘也懒得看你二哥一眼的。”要说重男轻女虽然是时下通病,不过这夫妻俩都算厚道人,家里又缺儿子又不缺钱,很没必要视女儿为草芥。且这些年下来,女儿越长越好看,且又讨人喜欢,所以这两口子很多时候反倒对女儿更着紧些。这会儿见女儿吃侄儿的醋,黄老爷忙不迭地哄她。
    钱氏出去没一会儿就喜洋洋地跑回来,一进屋便兴冲冲地说:“这孩子真省心,一大早醒了就吧唧吧唧地吃奶,也不哭也不闹的,长得也壮实!我就说嘛,娶媳妇哪里那么多屁说法,就老大媳妇那样身体好又能干最保险!你看那刘举人家里的那姑娘,看着就一副没福气的样子,尖嘴猴腮,腰细的跟水蛇似的,仗着认几个字恨不得把眼睛翻到天上去!还看不上老二,呸,这种东西给我当儿媳妇我都不稀罕!”
    黄老爷见老婆进屋就胡说八道还没完没了,赶紧咳嗽了一声,黄氏扭头看到女儿,有些尴尬,接着便板起脸来:“小姑娘家家的,大人说话在这里听什么听!”
    黄鹂道:“可我本来就在屋里啊!明明是娘说话不看场合吧!”
    钱氏有些尴尬,但还是嘴硬:“说一句顶十句,就知道犟嘴,你看看你有个女孩子样么!”
    黄老爷道:“好了好了,闺女本就没干什么,大过年的你乱发什么脾气,也不嫌晦气!”
    一听晦气两个字钱氏立刻收声,赶紧呸呸了两声,又冲到屋里去拿他早就给孙子做好的鞋帽。黄老爷头大如斗:“你究竟急个什么劲儿呢?哪里就差这一天半天了!”
    钱氏道:“我让苗二喜给亲家送信去了,亲家只怕没一会儿就得过来,我可得把我给孙子做的东西拿出来,总不能让亲家觉得我对而人家姑娘不上心!!”
    黄鹂忍不住吐槽:“娘,你给自己孙子做东西,到底哪里能显出对嫂子上心啊!您要是想要安婶婶觉得您疼嫂子,您该给嫂子准备东西啊!”
    钱氏道:“我疼孙子不是跟疼你嫂子一个理儿么!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黄鹂翻翻眼睛:“赶明儿您过生日,我爹给我做身好衣裳,然后说这是疼您行不行?我也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呢!”
    钱氏被黄鹂噎住,黄鹂不等钱氏再说什么,赶紧撤退:“我去给老师跟拜年去!爹你跟大哥二哥说一声,去刘先生那里的时候等我一下,我们一起去!我先去我老师那里了!”说罢不等父母回话,一溜烟地跑了出去,钱氏终于反应过来,气得跺脚:“你看看你看看,这死丫头,整天气我!”
    黄老爷翻翻眼睛,那神态跟黄鹂几乎一模一样:“好了好了,明知道闺女说的对,你还非骂她几句,你说你这是什么毛病?”
    钱氏道:“她跟我顶嘴,我说她几句怎么了?自家闺女,又不是旁人。”
    黄老爷叹了口气:“错了就是错了,除了自己闺女谁稀罕说你?由得你得罪人去!你怎么不跟老大这样呢?就是柿子捡软的捏!闺女大了,也有自己的主意了,你老这样,时间长了闺女不乐意跟你说话了,你可不要找我哭!”
    钱氏想要反驳两句,可心里莫名地有些发虚,不要说以后了,就是现在,她也能感觉得到自己在女儿面前越来越没威信了,越是这样她越是不肯服软,总想在女儿面前摆出长辈的架子来,结果适得其反,女儿反倒更不乐意跟她说话了。这其中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她说不出个究竟,只能迁怒到女儿读书这上头:女儿就是读书了,才会变成这样吧?别人家的闺女可不是这样……当然她现在没法反对女儿读书,女秀才这个胡萝卜在她眼前晃啊晃,她一面觉得女儿考上秀才日后能过得更好是个不错的选择,可一面又会惶恐地觉得女儿考上秀才,或许会离自己越发的远了。
    跑出门去的黄鹂并不知道母亲的心情,她一出门便加快脚步往陈家跑,路上不断地遇到熟人,不停地站住跟人问好,好不容易跑到陈家门口一看,吓!门房一溜儿人:一部分是镇上过来拜年的,更多的不认识的人,大多是仆役打扮,都是递了帖子过来:有点身份的人,除非是有急事儿,否则是不会做不速之客的。
    黄鹂到老师这里是不用通告的,她自己就是半个主人,一溜烟地跑进去,走到二门正看到马砚台送了武娘子跟窦英出门,武娘子一边走一边笑:“人家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嫂子是六品官家里的管事,这本是却要比一般的当家太太还厉害呢!”
    马砚台笑道:“怎比得上武娘子一个人做下偌大的生意!”
    两人几乎同时看到黄鹂,黄鹂赶紧冲着两人行礼文新年好,马砚台赶紧闪到一边,然后冲黄鹂回礼,武娘子则动作麻利地拿了个荷包塞到黄鹂手里:“才见到个老文曲星,一扭头就看到个小文曲星!来来来,状元及第的锞子拿去,我们鹂娘要考个状元啊!”
    黄鹂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说要她中状元,一时间竟然愣了,连套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好好,我努力考状元!”说完了脸就红了:“武婶婶,这要求难了点,我,我先努力考个秀才试试!”
    武娘子笑的打跌:“难得你这孩子也有这么逗的时候,行行行,先考秀才!唉,我家这个东西,能考上秀才我就要烧高香了!窦英!你还不赶紧跟黄姑娘问好!”
    黄鹂跟窦英赶紧都向对方行礼,黄鹂还好,窦英说话的时候别别扭扭的不肯看黄鹂,也不知道又闹什么气,黄鹂懒得琢磨一二货犯神经的方向,而武娘子则是压根没注意儿子的眼神儿,她看着两个粉妆玉砌般的孩子对拜,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要都是自家的该多好,忍不住又恋恋不舍地看了黄鹂两眼:多好的孩子,怎奈自家儿子不争气,但凡他赶紧考上个秀才,自己就立刻跟黄家提亲!可看这情况人家姑娘自己要考秀才呢……哎呀呀,人家要是比儿子县考上秀才,自己儿子哪里还有希望?不行,不行,这事儿还需得早作打算,回头多跟黄家走动走动!
    送走了心怀鬼胎,哦,不,心事重重的武娘子,黄鹂赶紧跑到陈益南屋里,进屋就跪下磕头,陈益南也不含糊,直接送了她一只端砚做礼物,把黄鹂乐了个够呛:自己那里有苏家送来的好笔,再配上老师送的端砚,唔,对了,老师当初还送了自己一块好墨呢,明年童试的时候就带这套行头过去!她在陈举人面前远比李思熙更随意,想到这个立刻就说了,把陈举人逗乐了:“好啊,宣笔端砚漆烟墨,你这童试的行头,赶得上人家考进士了!”
    黄鹂被漆烟墨的名字唬了一跳:“老师送我的是漆烟墨?哎呀,这可不敢用了,这么好的墨,我要留下当传家宝!”
    陈益南倒是不以为然:“不过就是块墨罢了,该用就用,笔墨纸砚这些东西,造出来就是让人用的,要是为了当摆设,买个盆景摆着不好么?”她说着又对李思熙跟黄鹂吩咐道:“你们两个今天不要到处走,就在我这呆着!我这里有客人,你们帮我招待。”
    黄鹂想想门外那些人,也觉得老师这里需要人帮忙,便老实留下。
    镇上的人左右都是相互认识的,那马砚台,嗯,现在要叫马管事了。马管事出去一趟,便领了五六个人进来,这几个都是镇上的人,大家一起跟陈举人拜年,互相也见见礼,便散了开来;如此反复三五次,镇上的客人基本也就散的差不多了。
    至于来送帖子的就更简单了,一堆帖子拿进来,陈举人让黄鹂挨个念给她,然后口述回信让两个学生帮忙写:这种礼节性的回信不需要回复的很复杂,都是套话,一个回信一炷香的功夫也就写好了:写上几个,便要按顺序请送信的仆人进来,当然这个应酬就很简单了,也就是下仆磕个头,跟陈益南拜个年,然后代表主人说几句客套话,李思熙把回帖递回去,搞定!说起来这里头还真颇有几个人物,比如本县的县丞,主簿,全都送了礼过来,知县的没有,但想想他前几天已经送了二百两银子过来,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一个时辰的功夫,客人们就送走了七七八八,剩下零零碎碎过来的,也不至于再排队了。师徒几个才喘了口气,侍女便匆匆忙忙地冲进来,说是县尊到了。
    县令带领手下在大年初一拜访辖区内的致仕官员是朝廷的规矩,王文栋偷懒了两年,在任期马上结束的时候终于意识到偷懒可能给他带来的严重后果,老老实实地带着一群人团拜来了!
    县令亲来不算小事,李思熙赶紧冲到门口迎接县尊,黄鹂则按照陈益南的吩咐把她搀扶到大厅门口:毕竟对方是一地主官,总要迎一迎的。
    这王县令名声不好,办事也确实不怎么样,但长相却是没得说的!凤目修眉,白面长须风度翩翩,说起话来声音柔和非常有分寸,他甚至亲手把准备下跪的李思熙给扶了起来,还夸了黄鹂颇有其老师的风范,并笑着祝她早日成为跟她的老师一样的女官员。总的来说,这是个只要愿意,就能让你觉得如沐春风的家伙,更别说他的模样颇有些名士风范,要不是黄鹂知道他的底细,只怕真要当他大好人呢!
    王文栋夸了几句黄鹂跟李思熙之后,便进入正规程序:他十分庄重地向陈益南传达了朝廷没有忘记致仕官员们的意思,表示值此新年之际,代表朝廷给陈大人送些过年的年货,祝陈大人身体健康长命百岁……额,基本都是套话。陈益南也立刻表达了对陛下的耿耿忠心,以及对诸位官员大年初一不在家中陪伴家人而是过来看望她这一点表示感谢,额,当然也是套话。黄鹂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觉得十分有趣:能把套话说的真诚无比也是本事啊!
    等大队人马呼啦啦地走了,黄鹂才接过礼单一念:二百斤大米,一片猪肉一只羊十只鸡,还有六匹布六斤棉花,另有果子,糖若干,外加二十两银子……县令这次带来的东西跟上次的不同,上次送上的财物,其实是王文栋自掏腰包,颇有点道歉的意思,而这次则花公家钱的钱做慰问,东西零碎的很,黄鹂念着念着就忍不住笑了:“跟置办年货似的,零零碎碎什么都有!”
    陈益南道:“本就是年货的,这是朝廷的规矩,地方官每年过年要给致仕官员拜年送年货的。而且按规矩应该是年前把年货送来,年后再人过来拜年。不过一般也没人计较这个,致仕的官员有几个指望这些东西过年?要的不过就是个体面罢了!反倒是大年初一让地方官一并带来显得好看些,时间长了也就都这么做了。”
    马砚台在一旁吐槽道:“其实不过就是地方官犯懒罢了!各家是不缺这些东西,可是何必准备重了?对了大人,咱们家的光是活鸡就收了几十只,一时半会儿哪里吃得完,回礼的时候都送出去算了!这地方人怎么这么喜欢送活物,还有送兔子的!”
    陈益南摆手道:“这些你做主就行了,思熙,鹂娘,你们一会儿先回家,该拜年该走动赶紧走完,然后回来帮我跑腿儿,我不方便出门,你们代我走一圈儿!别的地方不说,王县尊,李县丞还有吴主簿家里头你们必须过去一趟。”
    黄鹂的眼珠子差点凸出来:“我,我也要去么?”艾玛我自己家出门拜年都轮不到我站前头呢!
    陈益南听到学生对话,笑了笑:“怎么,鹂娘不敢去?”
    黄鹂咳嗽一声:“也不至于不敢,就是有点紧张。”
    李思熙正色道:“有事,弟子服其劳!这是份内之事,紧张也要去!我上次去县里送信,站在县衙门口紧张的腿都抖,最后还是把信送进去了!为老师做事,别说紧张了,就算吓死也要去!”
    黄鹂顿时跪了,自家这个大师兄一本正经的样子跟大哥好像,那啥,您真的不是在拍老师马屁?!
    定下了两个学生初三替老师去县里拜访一圈儿的事儿,陈益南便赶他们回家:毕竟大过年的肯定也要走自家的亲戚,回去忙吧!记得初三过来跑腿就行。
    黄鹂一溜烟地跑回家里,正看到自己老爹在跟吴主簿说话,闹半天吴主簿没有直接跟着知县走,而是拐到他家来了,吴主簿看到黄鹂冲他拜年就笑了起来:“上次来得急,也没跟侄女说话!过来,鹂娘,给你压岁钱!”说这果然掏出个荷包递给黄鹂,黄鹂赶紧道谢,黄老爷继续挽留吴主簿在家吃饭,吴主簿摆手道:“我下午还得跟着知县会县里继续拜访呢!我也就是趁着知县陪着他那爱妾回家看一眼的功夫才趁机偷偷跑来看看你,可不敢拖的太久了!”
    黄老爷摇摇头:“这县尊大人也忒不靠谱!办公务也要带着小妾!”
    吴主簿笑道:“县尊大人是悠闲惯了的人,出门一次这么辛苦,当然要把该做的都做了。”
    黄老爷道:“可那位姨奶奶的来路也实在太不好说,县尊大人就不怕么?”
    吴主簿笑道:“怕什么怕?他又不是那等清流,在说他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谁为了这么个七品官去得罪一群高官?再说这事儿看怎么说,遇到会讲故事的,搞不好还是段风流轶事呢!又不是他抢占民女,讲好了就是救风尘嘛!”他说着摇摇头:“说起来这位姨奶奶也实在了不得,小小年纪主意正的很!一般人闹到这田地便是官司赢了也没法在家乡立足了,她可倒好,看势头不对直接求县尊收留,娇滴滴地往那里一站,未语泪先流……啧,别说县尊了,换我也——”他到底想起来黄鹂还在一旁,咳嗽了一声,冲黄老爷拱拱手:“我得赶紧回县里了,县尊大人说了,下午还得在县衙碰头,继续各处走呢!等回头我在请你好好喝几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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