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外间的热闹,凤禧宫里气氛沉闷至极。
    那夜的惊吓让陆皇后当真病了一场,哪怕已经过去了好几日,她脸上依旧病气未散,凤禧宫上下宫人走动时都是尽量放轻了脚步,就连金枝和德顺也都大气不敢出。
    四皇子脸上伤口斑驳,猛地怒吼出声:“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孙太医苦着脸:“殿下落马的时候伤到了腰脊,老臣已经尽力医治了,可这伤的地方实在是救不回来,殿下往后怕是会有高低足……”
    “砰!”
    四皇子抓着手边的东西就朝着孙太医砸了过去,坐在床上死死瞪着他:“你骗我,我怎么可能跛脚,你骗我!”
    孙太医眼疾手快的退开些,瞧着跟疯了似的的四皇子,满脸惊惧。
    陆皇后忙叫德顺压着四皇子,扭头看向孙太医:“四皇子只是落马擦伤了一些,前两日何太医过来诊治的时候还说无碍,如今怎会突然变得这般严重?”
    孙太医欲言又止,见皇后厉色,他才压低了声音:“殿下落马时就应该伤了腰,否则这几日不会连地都下不了,可他腰上伤处一直未曾用过药,而且寻常外伤几日修养,伤口早就应该已经结痂,可是殿下这脸……”
    他迟疑了下,瞧着四皇子脸上那些伤处因为他太过激动撕扯下渗出来的脓血,连忙低头道:“殿下脸上伤处起了脓症,寻常擦伤不该如此,许是何太医用药不同,不如娘娘寻了何太医过来问问?”
    陆皇后猛地看向德顺,德顺脸色发白:“何太医这两日都没当值,奴才去问了何家的人,说是何太医家中老母亲病重,回乡省亲去了。”
    “奴才没找到何太医,才请了孙太医过来。”
    皇后和四皇子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何翁然,他害我,他竟然敢害我,我要杀了他,杀了他!!!”四皇子满眼狰狞,嘶声怒吼。
    孙太医见他脸上血迹渗出的更多,连忙急声道:“快,快压住殿下,别让他乱动,要不然牵扯到腰上伤势,若是再严重下去怕是往后连路都走不了了。”
    皇后闻言大惊,连忙让德顺和金枝上前压住四皇子,可四皇子太过急怒,根本就听不进别的话,眼见着他挣扎着愈烈,脸上伤口裂开,那脓血几乎染红了脸上白纱。
    “打晕他!”陆皇后厉声道。
    德顺连忙出手,一掌拍在四皇子后颈上,原本挣扎的人这才安静下来。
    扶着四皇子躺下,陆皇后看着满是凄惨的皇儿只觉心痛至极,她扭头沉声道:“孙太医,四皇子当真没得救?你若是能帮本宫医好四皇子,想要什么本宫都可以答应你。”
    孙太医跪在地上满脸苦涩:“皇后娘娘,不是微臣不治,是微臣真的治不了,如果早上三、四日,殿下落马后立刻就叫微臣过来,微臣还有个五、六分把握,可是先在……”
    对着皇后那张几乎掩不住戾气的脸,孙太医低头:“微臣医术不精,不如皇后娘娘再问问太医署其他人,或是在外间寻一寻治疗骨伤的圣手,说不定能让殿下恢复如初。”
    陆皇后闻言却脸色更加不好。
    太医署里孙太医已是医术极高之人,否则也坐不到副院判的位置,她若再寻别的太医,先不说能不能比孙太医更好,岂不是将皇儿废了的消息闹的人尽皆知,至于去找外头那些医者,就算要找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找回来的,难道要拖到四皇子的腿彻底废了吗?
    陆皇后死死掐着掌心:“本宫是相信孙太医医术的,还请孙太医尽力医治四皇子。”
    “可是殿下……”孙太医嘴唇动了动,小心翼翼地道:“殿下的腿会留隐疾,面上清楚脓疮之后怕也会留疤…”
    一位皇子,跛了脚,毁了容。
    这意味着什么,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清楚。
    陆皇后脸上白的厉害,与之相对的是那双黑沉沉满是渗人的眼睛:“劳烦孙太医了,只四皇子的伤势,本宫不想让旁人知晓。”
    “娘娘……”
    孙太医想说这事瞒不了多久,可见陆皇后满眼阴沉,怕自己再多说话会小命不保,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低头:“微臣明白,微臣绝不会与人提及此事,只是殿下伤势并非微臣一人知道,若旁人从其他处得知……”
    “放心,只要你不开口,就算消息泄露,本宫也不会怨你。”
    孙太医闻言这才放心下来。
    四皇子脸上本只是严重些的擦伤,可这几日“用药”之后,伤口恶化下来,那血肉黏着脓液几乎腐蚀了半张脸,孙太医小心翼翼替他清理了脓疮,待到将腐肉剥离,露出新鲜血肉时,他半张脸都被鲜血覆盖。
    见四皇子晕厥时依旧下意识喊疼,陆皇后红着眼睛,眸子里都染了血色。
    等将四皇子的脸处理干净,重新上了药后,孙太医又替四皇子诊治了一番他腰腿,待收回银针时已是大半个时辰之后,孙太医累的满头大汗,却还是将往后用药的方子给了皇后。
    “这是四皇子接下来要服用的方子,娘娘稍后让人去太医署取药,拿回来自己煎服,至于这方子,微臣也会复写一份留在太医署脉案局内,娘娘若寻到更好的大夫,随时可以前往翻看。”
    陆皇后听懂了孙太医是在主动让她随时检验方子,自己煎药以防小人下手,她神色温和了些:“麻烦孙太医了。”
    等命人将孙太医送出去后,陆皇后才命金枝和德顺替四皇子擦洗了身上,待重新替他换好干净衣裳,陆皇后才起身从后殿走了出来。
    “把程平带上来。”
    德顺连忙应声,转身出去没多久,回来时身后就跟着一人,手中提着血淋淋的程平。
    他手指被上过棍夹,后背也被打了板子,血迹落在地上红彤彤的。
    程平被甩在地上后,就连连磕头:“娘娘,奴才……奴才没有背叛殿下,奴才自幼就跟在殿下身旁,生死荣辱全系于殿下一人身上,奴才绝不敢做吃里扒外的事情。”
    “没照顾好四皇子,没及时拦着他涉险,让主子受伤就是你的过错!”陆皇后寒声道。
    程平脸色惨白,看着皇后满眼寒霜只觉心颤。
    “奴才拦了,奴才真的拦了殿下,那日马球会奴才和四皇子妃都劝着殿下不要上场,是二皇子一直激怒殿下,又借着先前衡廷阁那日的事情嘲讽殿下,殿下才会气怒之下非要上场。”
    “奴才本想陪同保护,却被二皇子讥讽殿下离不开奴才这个太监,还说贵人赛球轮不着我一个奴才上场。”
    皇后垂着眼:“衡廷阁是什么事?”
    程平低声道:“就是那日殿下去陆家之前,跟萧督主约在衡廷阁见,谁知意外撞见了二皇子与京中几个纨绔议论殿下和陆家,那些人说殿下失了陆家依仗不如从前,还说殿下如今是丧家之犬,只靠着娘娘强撑着脸面,怎还有脸奢想皇位。”
    “殿下大怒,跟二皇子起了冲突还动了手,是后来萧督主赶来才拦住了他们。”
    程平身上伤的重,说的太急有些喘息:“陛下让殿下去查陆家的事,殿下起先是不愿的,可后来从衡廷阁出来,殿下临时起意进宫来寻娘娘,结果绕过坊市人太多,奴才换路进宫时,就碰到了二皇子和冯家的人,还有府里的白姨娘……”
    他将那日的事告诉了陆皇后,还有白姨娘的身份。
    陆皇后沉声问:“你是说,那白姨娘是陆家的人?”
    程平低声道:“奴才不敢撒谎,那日奴才和殿下亲眼看到二皇子跟冯秋荔一起,事后白姨娘又鬼鬼祟祟去见了他们,奴才照着殿下的吩咐擒了白姨娘,用了些手段才从她嘴里知道,白姨娘根本不是什么小官之女,而是陆家从旁支挑选过来从小养到大的棋子,就连殿下去她房中所食所用都被下了药。”
    “这事为何不告诉本宫?!”陆皇后厉声问。
    程平脸色变化一时不敢说话。
    “还敢吞吞吐吐,德顺!”
    见陆皇后身边的太监朝他走过来,程平顿时一激连忙急声道:“是殿下不准奴才告诉娘娘的,白姨娘给殿下下的那些药能让男子精血旺盛,日日御女,可是一旦用多之后却十分损伤身体。”
    白姨娘温柔解语,又颇有才气,加之一副身子柔弱无骨,床笫间吊着嗓子妩媚放浪时,有着与白日里全然不同的大胆。
    四皇子觉得新奇火热,很长一段时间都宿在她房里,每每见她都忍不住与她欢好。
    那些药药性十分霸道,用时可让四皇子龙精虎猛,可一旦停了那药,药性反噬之下,四皇子床笫之事不仅大不如前,甚至还隐有一些不举之像,哪怕对着府里如花似玉的那些个女子,他居然都没了性致。
    四皇子慌了,忙叫府医看过,只说他是被凶猛药性伤了身子,而且对那药有了依赖,若是往后不能继续服药,恐怕连女子都碰不得,四皇子大怒之下差点没打死了府医,又怎会让他将这种事情告诉皇后。
    陆皇后今日本就受了重击,眼下听闻四皇子居然“不行了”,她整个人险些晕厥过去。
    “娘娘!”金枝连忙扶着她。
    陆皇后强压着脑中晕眩:“那药,是陆家给的?”
    程平说道:“奴才不敢妄言,白姨娘亲口交代,那药是陆家二爷给她的,送她入府时也曾叮嘱让他不择手段留下殿下的血脉。”
    “事后殿下怕冤枉了陆家,还曾暗中查过,白姨娘入府之后每隔五日就会跟一个叫奉三的人见面,从他手里拿取那些药物,奴才带人顺着那人查去,那奉三的叔父在陆家当差,奉三虽未入陆家,可的确在替陆家做些跑腿的事情。”
    程平知道陆皇后手段有多狠,也知道她有多在意四皇子这个儿子,他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娘娘,奴才不是没有护着殿下,实在是陆家和二皇子歹毒。”
    “陆家那边分明早就起了旁的心思,想要舍了殿下和娘娘,他们知道就算有了陆家和皇室血脉的子嗣,那孩子想要长成也需多年,眼下他得推一人保陆家周全,所以选了毫无依仗的二皇子。”
    其他皇子都有母族,身后或多或少都有势力,就算得陆家辅佐将来得了大位,陆家也得不到太多回馈,惟独二皇子,他母妃是贱婢宫侍出身,身后毫无依仗。
    只要二皇子能登基,陆家就能如当年辅佐陛下那般,得到最大的好处,把持朝权维系陆家地位。
    陆皇后身子摇摇欲坠,整个人踉跄着几乎要站不稳,可到底还是稳住心绪:“你说衡廷阁那日,四皇子跟萧厌约在那里?”
    “是。”
    “那后来进宫呢,可是萧厌提的?”
    程平愣了下,摇摇头:“不是,萧督主当时曾出言挑拨娘娘和四皇子关系,殿下为了取信他佯装信了,还故意摆出对娘娘的恼怒。”
    “奴才跟殿下出来后本是要回皇子府的,是殿下想要与娘娘商议陆家的事,才临时起意进宫,到了坊市那边,也是临时决定换路。”
    “娘娘,萧督主未曾做过什么,是二皇子和陆家想要害殿下,是他们联手做局,奴才死不足惜,可是殿下遭小人陷害,求娘娘定要替殿下报仇!”
    程平脑袋磕的砰砰作响,额前很快就见了血迹。
    陆皇后听着程平的话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见她默不吭声,金枝连忙示意德顺堵了程平的嘴,将人拉了下去。
    等殿中安静下来,金枝才低声道:“娘娘是怀疑,衡廷阁那日,萧厌算计了殿下?”
    陆皇后低声道:“那阉人从不做无用之事。”
    他一边跟她示好,一边却又挑拨她跟四皇子关系,就连四皇子突然去查陆家的事,怕也是他在皇帝面前进言,哪怕后来那些事情跟他无关,他也决计没有什么好心思。
    “那陆家……”
    “砰!”
    皇后猛地一拍桌子,脸色狰狞:“陆家,陆崇远!!”
    她原没想要做那么绝,原没想要毁了陆家,可是陆崇远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她的皇儿,不该毁了她所有的希望。
    瘸腿毁容,没了子嗣,她的皇儿彻底废了。
    “金枝,让人去告诉萧厌,本宫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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