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镯。
    他看向许叔:“你这是想求什么?”
    许叔揉着腰,把沈家三房说成亲眷,把两口子惨死的事说了,表示想托管事的帮忙派两个人去把尸体收回来,火化了。
    那管事细着眼瞧他:“你自己干的不就是这个?悄悄找个人给你搭把手,去干也就干了,怎还花这代价让我安排?”
    许叔嗨一声,捏捏腰,道:“我这不是年纪大了,这些天干下来实在撑不住,收尸是其一,主要是这腰痛得太厉害了,上城楼抬尸我怕是反应不灵活,那就……”
    他讨好地笑笑,道:“所以这是想求着您,容我休息两日可成?”
    那管事的一听就明白了,腰真痛假痛不知道,怕在城楼上一不小心被那刀箭给削了倒是真。
    他掂掂手上的金镯,袖到了手里:“行吧,就两天。”
    转身叫人去收尸,窝棚在哪让许叔跟那人说。
    招来的那两人许叔也熟,都是跟着抬过伤员抬过尸的,他谢过管事的,单和那两个民夫说话去了。
    ……
    “只收女尸?”
    许叔点头,从袖里摸出换衣时从家里带的两串铜钱,一人给塞了一串,又把早准备好的一块布递了过去,道:“辛苦两位小兄弟,只收女尸,烧了后帮我把骨灰收一收,一会儿前边巷子角那里给我就成。”
    其中一个和许叔一起干了好些天,也算相熟的,有些奇怪,道:“不是你家亲眷吗?另一个不收吗?”
    刚才那管事说话可没避他们这小民夫,事实上,他们平时就算收尸,也只收城楼上战死的那些,城里窝棚死没死人,这些兵士是不管的。
    许叔听得亲眷二字,脸上闪过嘲弄,道:“那是个吃人的牲口,亲女儿都下得了口的,我可要不起这样的亲眷。”
    一听这话,两个民夫瞳孔都缩了缩。
    城里有人饥不择食,丧心病狂了,虽不知道具体是哪家,但围城这样久了,窝棚区里偶尔能飘出肉香来,他们也不是傻子。
    但除了上次被将军剐了的那一个,真正具体到哪些人这样没下限,他们还真是头一回知道得清楚,也就理解了许叔的意思。
    两个民夫是正派作风,不然也不会甘心情愿在城楼上出入,为的不就是赚个馍吗?
    对沈三那种人是极为不耻的。
    不做人要做畜牲,那死了也合该是个畜牲的待遇。
    在窝棚区里,人没了没人收殓会是个什么下场,谁都清楚。
    “行,等着吧。”
    许叔又把那边有几个不怀好意的说了,让烧的时候留心下有没有人缀着,道:“我救了几个孩子,就怕给人当肉食盯上,说实话,今天连工也不敢上。”
    和他相熟的那个道:“没事,我会留心的,到时再抬个几趟伤兵,知道我们是城楼上干活的,人都烧了,他们也不会再盯着了,没人缀着时我再把东西给你送去。”
    第166章 城破
    许叔并没有等得太久,一个多时辰后就拿到了那个小布包。他道了谢,又道一声小心,这才七拐八绕的回到了城西小院。
    沈金从许叔手里接到那个布包,知道里面是什么之后,眼泪直往下落,跪地就又给许叔扎扎实实磕了三个响头,额前都磕出了红印。
    沈铁在这期间又被喂过一次盐糖水,这会儿还昏睡着,沈银喝了两碗盐糖水下肚,现在听到动静能睁眼看看了,许掌柜他们抱走他时,他其实还有些意识,该听到的都听到,侧头看着哥哥在哭,又给许叔磕头,也猜到了什么,眼角滑下泪来。
    魏令贞心下不忍,压了压酸得厉害的鼻子,转身出去翻出一个大小合适的小坛子来递给了沈金,沈金抱着落了会儿泪,装好,再问魏令贞讨了一块布在外边又包了一层,这才收进包袱里。
    ……
    李氏的一生就这样落了幕,比起这乱世中的大多数人,有人收殓,几个年幼的孩子还都被人救下,实则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许叔不用去城楼,也就和许掌柜父子几人一起挖地道,魏令贞看了看沈银和沈铁的情况,瞧着时间近午,也开始收拾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一应细软都在娘儿几个从歙州过来时的那几个小包袱里,许掌柜和许叔的一点东西,再就是还剩的一点儿盐。
    至于米,没有了,魏令贞把米袋抖了又抖,刮出来的也只得手心上一丁点米,摊开铺平甚至都没比两个铜板大多少。
    她取了个小瓦罐,弄了半瓦罐水,把这点米全煮了,等都煮好了,把能捞上来的米粒都捞上来,又加了一碗的米汤,拿去给兄弟三人分食,余下的米汤在瓦罐里晾了,等放凉后用水囊装上。
    家里三个水囊,一个装凉开水,一个装米汤,一个装最后能化的一点盐糖水。
    凉开水她们自家人喝,至于米汤和盐糖水,她们这一出去,还不知道是不是方便生火煮东西,沈银和沈铁后边吃的得先备上。
    沈金跟魏令贞一起给两个弟弟喂了米汤,剩的一点魏令贞让他喝的时候,他看许家人都没上来吃东西,问了一句才知道这是许家最后一点米煮出来的,余的一半还都用水囊灌了起来,省给小银和小铁。
    没人知道沈金这些日子真正经历过怎样的日子,亲爹饿得要以他们兄妹为食,结果却是几乎是陌生的许家人把他们兄弟三人救了出来,最后一点吃食也先给了他们续命。
    一滴泪落进了碗里,在剩下的那一点米汤中溅起波纹。
    魏令贞看他这样,道:“也不用多想,我们在外边还藏了点粮食,今夜应该就能逃出去了,到时还是能吃到东西的,所以才先紧着你们,真到了我们自家都没东西吃的时候,就是想帮也力不从心了,到那时也得你自己立得起来才行。”
    沈金抬手抹了眼泪,这才抬头看向魏令贞,道:“许伯娘,谢谢你们救下我们,我和弟弟们一辈子记着恩情,以后有能力了一定报答你们!”
    又觉得说以后太虚,紧着道:“我大哥有教我套野鸡打野兔,我还认得很多野菜,出去以后我一定想办法弄些吃食,让您和许伯伯、许爷爷、两个哥哥也能吃上肉和菜。”
    魏令贞听得笑了起来,道:“行,那都好好长大,活下去了才有将来。”
    沈金那点米汤到底还是没舍得多喝,又给情况最糟的沈铁喂了两勺,最后两口才是自己的,自然是吃不饱,加了点凉开水涮了涮,喝了个水饱。
    魏令贞见了也没拦着,小的那个不多吃点的话,确实危险了。
    ……
    许家没粮了,藏在地洞里的沈烈和陈大山等了这么些日子,心里其实也渐渐不敢再抱希望了。
    陈大山道:“魏清和那边,咱们给他留的粮食应该快没了吧?”
    许掌柜他们真的有在挖地道吗?
    陈大山和沈烈现在也不那么确定了。
    沈烈在黑暗的地洞里踱了好几步,道:“等过今晚吧,他们地道就算是现在挖通了,青天白日的恐怕也不敢出来,天微亮的时候如果还没出来。”
    他咬了咬牙,道:“那咱们就往回走。”
    他们已经出来得太久了,谷中的人还不知道怎么担心,等了这么久,怎么也能挖出来了,如果还没出来,那只有一个可能,许掌柜没挖地道,这样的话,再等多久也是徒劳了。
    正说着,他猛地抬头看向地面方向,陈大山也听出不对来了,战鼓声和呼喝声,这和这几天偶尔闹出的一点小动静比起来,格外的不对劲,太过亢奋?
    两人面色一变,都往挖出的台阶上上了几步,把庇护所的盖子揭开了一点细听。
    盖子一揭,传过来的那点动静更清晰了一点,沈烈手心一下子沁出了细汗来。
    城破了?
    这声音太像攻城成功时才会有的士气大振和兴奋。
    ……
    同一时间,城内,许家破宅,许文泓激动的从地道里出来,压着声音都压不住眼里那兴奋的光:“娘,挖到树根了,很壮的根系!”
    魏令贞闻言也激动了,噌一下站了起来。
    挖到树根,那就意味着他们找到开洞出去的掩体了。
    她让沈金在外边呆着,自己跟着儿子就进到地道里看情况去了。
    许掌柜也很高兴,和许叔、许文庆一起,已经绕过树根挖出能容人站的位置了,这会儿正往上刨洞,已经刨了有近两尺深。
    许掌柜低声与魏令贞道:“当时往下挖了半丈深,咱们现在往上挖个三尺,留个尺余的厚度,入夜挖穿了就能走。”
    地道太窄,容不下魏令贞也在里面帮忙,只能帮着把挖出来的土往畚箕里清。
    主屋里,沈金也很激动。
    他们入夜就可以离开了。
    他捏捏沈银和沈铁的手,道:“小银,小铁,你们听到了没有,我们今晚就能出去了,出了这县城,哥给你们套野鸡吃,挖野菜吃。”
    沈铁还是眼皮动了动,想睁开,没能睁开。
    倒是沈银,微睁开眼弯了弯唇角回应沈金。
    沈金摸摸沈铁的手,已经不像今天早上那样冰了,虽然只是眼皮子动动,他也很高兴,还想和沈铁再说几句鼓励的话时,耳边好像听到星点儿不太对的声音,他侧了侧耳,放下沈铁的手就起身出了主屋,打开门往院子里去。
    一进了院子,刚才那听得并不多清楚的声音稍微清晰了一点。
    喊杀声?
    很多人的喊杀声。
    沈金愣了愣,而后脸色一下子就白了,撒腿就冲向了主屋,进了地道。
    还记得许文泓叮嘱他的话,在这里不能大声说话,只能快步的跑,跑到地道的尽头,这才拉住站在最外边的许文泓道:“文泓哥,许伯伯,不对劲,外面有很多人的喊声,是不是土匪打进来了?”
    许掌柜几人脸色顿时就变了。
    他把锄头往小儿子手里一塞,道:“你接着挖,快点挖!”
    又叫上许叔和魏令贞:“快,去堵院门,再把咱们的东西都拿上,把孩子抱进地道里去。”
    三个大人转眼就往外跑,许文庆和许文泓速度极快的开始往上挖出口,沈金心系着还在上面的沈银和沈铁,但一听许掌柜没把自己弟弟给忘了的时候,也不管了,拿起许叔扔下的锄头也跟着把落土刨一刨堆成一个土台阶,站上去就帮着往上挖出口。
    土匪进城了,抢时间就是抢命。
    ……
    许掌柜一出地道就听到了动静,城里其实每天都能听到攻城的动静,但总还隔着一段,今天这声音却不一样,太近了,且越来越近,而且听着那声音城里明显乱了起来。
    二话没说,和许叔一起找东西去撑院门,其实也没什么东西能撑,那家人临走的时候能带走的都带走了,包括柴禾,带不走的像家具,许掌柜大多劈了当柴用,这会儿也只能用些木板撑一撑。
    两人把院门撑好后,等魏令贞把东西都拿上,许叔抄起放在院里的一把斧子,一行三人就一起退进了主屋,又把主屋里唯一剩的一张八仙桌搬了过去,把主屋的门也抵住了。
    魏令贞先抱了沈银下地道,不一会儿又折回来抱沈铁,又把沈金的包袱和菜刀都拿上,这才回了地道,赶紧接过沈金手里的活。
    沈金也不多话,他没什么力气,人又小,再往上的高度,就算脚下踩着泥举着锄头也不太够得着了,挖起来是比不上许家伯娘的,把位置一让,自己把小弓取了出来,抓一把石子在衣兜里,又握着菜刀,守在一靠一躺在地上的沈银和沈铁身前。
    主屋里,许掌柜把门闩了后转身到地铺那边,从褥子底下翻出一把匕首,又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药瓶,正是沈烈给他防身用的那一个,和许叔一左一右守住那张八仙桌,屏气凝神听着外边动静。
    呼号哭叫喊杀声,已经近到能听得非常清楚了。
    “这家归我们了!”
    地道里魏令贞母子三人没命的刨,技巧什么都顾不得了,土落了一头一脸一身都是,只想着快点把出口挖通。
    院门‘呯’一声被撞响,许掌柜呼吸都重了起来,握着匕首的手青筋都暴了起来。
    沈金跑到通道口看情况,听到外边动静,又忙跑回去:“快点,有人撞院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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