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来,皇帝一直没有荒废过弓马武艺,所以身体素质不算很差,昏迷了两日之后终于醒转,醒来之后他还懵懵懂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想撑着身子坐起来,却感到胯下一阵剧痛。
    皇帝下意识的伸手一摸胯下,虽然不是空荡荡了无一物,但也比往常少了一些重要的物件!
    龙颜狂飙,已经不是用大怒可以形容的,他抓起身边一切能拿动的东西向太监们砸去,大吼道:“你们对朕做了什么!”
    小太监们本来因为皇帝醒来而绽放的笑脸只维持了一秒钟就被皇帝的狂飙所摧毁,又不敢躲闪,只能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陛下,保重龙体啊。”
    不到片刻,曹少钦闻报赶到,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陛下,情势危急,不得不如此啊,请陛下体谅!”
    狂怒之时的皇帝哪里顾的那些,他认定是这帮太监合谋暗算自己,将自己变成和他们一模一样的阉人,以此满足他们阴暗变态的心理,皇帝乃是天下之主,万民之主,哪能受得了这种屈辱,他抓起放在床头的药碗狠狠砸在曹少钦头上,曹少钦竟然毫不躲闪,鲜血从额角留下,眼泪也从眼角流下:“陛下,奴婢万死!总比外面那些奸臣贼子来的忠心。”
    正在此时,外面一阵喧哗传来,人声鼎沸,还有兵器相击的声音,皇帝急问发生何事,曹少钦道:“陛下昏迷不醒,命悬一线,那些大臣宣称国不可一日无君,要杀掉奴婢,重立新君。”
    皇帝龙躯一震,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曹少钦声泪俱下解释道:“陛下那日服用仙水之后便上吐下泻,昏迷不醒,高烧不退,伤口感染化脓,郎中来把了脉,说是时日无多了,除非……奴婢本不敢做主,但此时那些外臣已经闹将起来,奴婢实在是无奈,无奈啊!”
    说着,曹少钦老泪横流,磕头不止,额头都磕破了,皇帝冷眼看着他,不像是在表演,仔细思量起来,情势如此危机之下,即便自己是清醒的,面临是保命还是保卵的抉择,怕是也会做出和曹少钦一样的选择。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皇帝忽然醒悟过来,那瓶仙水其实从一开始就是个祸根,不知道那个妖人在上面做过什么法术,以至于别人服用了可以包治百病,自己服用了却频临死亡,还有,他依稀记得仙水的正常颜色应该是蓝莹莹,晶莹剔透毫无杂质,可是自己服用的却是淡灰色,还有絮状杂质。
    报应啊,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上天注定的报应,我害了他的性命,抢了他的老婆,杀了他的臣子,现在他留下的仙水害我失去了两颗睾丸,这就是报应!
    想通了这一点,皇帝也就释然了,看着曹少钦的目光也和善了一些,他问道:“是谁在外面闹腾?”
    曹少钦心中一松,知道最危险的时候终于过去,他回禀道:“是那些文官们,得知皇帝病重,便吵嚷着要面圣,要知道陛下病在何处,奴婢以为陛下的病根不宜宣扬,便拒绝了他们,这些乱臣贼子们便诬陷奴婢作乱,说什么要杀尽阉党清君侧。”
    说到这里,曹少钦潸然泪下,看来是承受了极大的委屈。
    皇帝默然,说到底还是曹少钦最忠于自己啊,宦官们身体残缺,和正常人有所不同,别管他们混的再有权势金钱,也比常人矮一头,那些低级宦官,甚至死了都不能进祖坟,即使如曹少钦这样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大太监,也不过是皇帝的家奴而已。
    宦官和外臣最本质的区别是,宦官只忠于皇帝本人,不像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外臣,胸中想着国家社稷,皇帝在他们心里就只是一个符号而已,死了一个再立一个便是。
    外臣可以拥立新君,可以投降,能力大点的甚至可以取而代之,从古至今这种案例数不胜数,他们的选择是多样化的,可是作为太监就没有那么多选择了,他们是阉人,没有后代,也得不到臣民真心的拥戴,所以根本没有谋朝篡位的可能性,别管是指鹿为马的赵高,还是唐朝那些能随意废立皇帝的宦官,自己本身都做不了皇帝。
    想到这里,皇帝对曹少钦的所作所为也就理解了,作为皇帝的私人附属物,只要老皇帝驾崩了,不管是新皇即位还是改朝换代,他们都难逃一死,尤其是曹少钦这种曾经权倾朝野,得罪了无数人的大太监,只要离开皇帝的庇护,只有死路一条,而且还会死的很惨很惨。
    所以,曹少钦必定会想尽办法保住皇帝的性命,甚至甘愿冒着阉割皇帝的风险,被皇帝处死,总比被外面那些乱臣贼子分尸来的好。
    两颗卵子随风而去了,即便华佗再世也接不上了,对这一点皇帝很释然,因为这不是曹少钦或者任何人的罪过,而是冥冥之中的天意,那位死在自己手上的前朝皇帝的安排。
    自己本是一个混迹市井的私盐贩子,每天打架斗殴,吃酒耍钱,浑浑噩噩,即便是趁着天下大乱,起兵造反,也不过图的是一个富甲一方的前程,能混到面南背北,九五至尊,已经是逆天了,两颗卵子,换来二十五年的帝王位,也无悔了。
    更何况,自己早有了一大帮儿子,虽然已经死了两个,但还有两个,另外妃子肚里还怀着一个,即便这些儿子都不成器,老二和老四也能再生一大帮孙子,老张家并不存在绝后的问题。
    唯一受损的是皇帝的尊严,不过这是可以弥补的,把知情者全部杀掉便是。
    这些念头,在皇帝脑子里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闪,他沉声道:“老曹,现在局势如何?”
    曹少钦道:“洛阳一战损兵折将,但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官军还有数万精锐,保住徐州一线没有问题,关键是那些外臣需要安抚。”
    皇帝沉吟一会,忽然问道:“李伯升哪里去了?”
    曹少钦咬牙切齿道:“李伯升得知陛下昏迷不醒之后,便领着本部兵马回湖广去了,奴婢猜得不错的话,这厮是要拥立楚王的儿子为帝,三分天下呢。”
    跳梁小丑,不足为虑,皇帝鄙夷的一笑,又道:“外面那帮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们又是吃了什么豹子胆,敢和你内厂提督叫板?”
    曹少钦道:“回陛下,他们敢乱,正是因为有锦衣卫的支持。”
    “文海?”
    “陛下明鉴!”
    事实再次证明,健全人不如宦官忠心,这个文海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此时竟然不和皇帝站在一头,皇帝阴沉着脸点点头,道:“老曹,陪朕出去。”
    曹少钦坚定的点点头,指挥左右给皇帝披上龙袍,搀扶着坐在轮椅之上,推到了行宫的中门。
    这里人山人海,大批文官试图冲击宫门,侍卫们拼死堵着大门,但又不敢武力镇压,那是因为文官们背后站着的是锦衣卫,动起武来谁也捞不着好处,至于禁军将领们,和阉党不是一路人,但也和文官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所以选择了中立。
    正在聒噪之时,一声皇帝驾到惊呆了所有人,皇帝出现了,一如往昔那般威严冷酷,文官们傻了眼,在他们的猜测中,皇帝已经被阉党下药害死,哪知道竟然还如此生龙活虎。
    其实他们不知道,皇帝脸上涂了一些胭脂,已掩盖惨白的脸色,站在门楼之上也是硬撑着的,每一分钟都很艰难。
    皇帝的出现使这场乱局顿时烟消云散,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皇帝没有处罚任何一个人,就这样轻描淡写的过去了。
    锦衣卫提督文海诚惶诚恐,找了个时机向皇帝坦承了自己的错误,说被奸人蛊惑,又因没见到皇帝,所以才会派兵协助那些文官。
    皇帝一笑置之,事实上他也不怀疑文海的忠心,扶他起来就是为了平衡曹少钦,过去是这样,将来也不会改变。
    皇帝的宽容大度,让文臣武将们心中一宽,同仇敌忾对付贼军,因为皇帝伤重引发的危机就此结束。
    但是细心的文海注意到,还是有大批内监和宫女无缘无故的消失了,应该是被秘密处决掉的,皇宫里的规矩就是这样,杀一个人不是因为他有罪,而是因为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到底皇帝昏迷期间出了什么事情,文海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此事过后,他明白自己的资历尚浅,和曹公公不可比肩,还是收敛一些,兢兢业业干好本职工作为妙。
    两日后,燕王殿下从京师赶到了,他是接到了大臣们的八百里加急,得知父皇伤重不能视事,兴冲冲紧急赶过来准备接管大权的。
    父皇性命危在旦夕,燕王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反倒隐隐有些兴奋,他本来就是要当太子的人,因为种种机缘巧合没等当上皇储,现在因为四弟远在幽州,自己坐镇京城,距离较近,为了尽快找一个有分量的人来压制曹少钦,所以才选择了燕王。
    徐州城就在眼前,已经可以看见城头上招展的大旗了,燕王张承坤一勒马缰,横刀立马,心潮澎湃,他即将在这座千古雄关中接管天下了。此时此刻,他的心情用四个字可以形容:壮怀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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