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信半疑的唐通,于是再次在吴三桂那只无形的大手指使下开拔,一路向更远处的燕山余脉挺进。
    不过,在绕过山海关那巨大的城郭时,唐通帐中的幕僚,终于发出了质疑声:
    “唐将军,此事怕是其中有诈呀。”
    其实,唐通也早在折返丰润和永平之间时,就已经觉察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之所以硬着头皮被人这样牵着鼻子遛来遛去,一则,是这件事情根本不受他控制,降与不降主动权在吴三桂手中,他只能逆来顺受吴三桂说什么就得是什么。
    二则,出行前,李自成帐下大军师牛金星竟然已经将现在唐通的境遇,给算出了一个七七八八,说同为枭雄的吴三桂,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就乖乖地引着他的数万关宁铁骑来归顺的。
    关宁铁骑啊,那可是近些年以来唯一可以与关外建奴铁骑对阵的九边之兵中的魁首,谁得到它谁都将如虎添翼。
    所以,牛金星当着李自成面,像训诫自己属下一样一再告诫唐通:
    “此番你去代闯王洽谈收降事宜,吴三桂极有可能为了试探我方诚意、耐心和实力,找出各种理由拖延与你会面的承诺。甚至,还会让你跑来跑去,从中窥探闯王的决心和你作为信使的决断。”
    “故此,吴三桂只要不突然翻脸派兵吃掉你,他无论要你做什么你都要照他的话去做,直到他再也找不出任何理由来!”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原本也算是一员智将的唐通才会任由吴三桂摆布,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遛来遛去。
    直到现在。
    无须帐中幕僚的质疑,他就已经敏锐地抓到了吴三桂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的马脚——
    燕山余脉?
    哼,若真是多尔衮集十万大军围剿他一人,就算关宁铁骑勇冠整个大明,他也不可能如此镇定自若地且战且走与之周旋。
    要么他迅速向京城方向全线撤退,与已经有了延揽盟约的大顺军合兵一处。
    要么就只能引军回城,死守山海关。
    除此之外,他吴三桂再无任何可以选择的余地。
    若说他领着带出来的两万大军,一路推向燕山余脉,打死他他也不会相信,吴三桂会放着坚固的山海关城防而去选择根本就是一片绝地的燕山余脉。
    他这么做的唯一目的,就是已经图穷匕见,将自己引向荒无人烟的燕山余脉万千大山之中,达到一石三鸟的目的。
    吴三桂啊,吴三桂,你这是将我唐通当做真正的傻子啊!
    你、你他娘的可真歹毒啊!
    只可惜你机关算尽,自以为神机妙算到最后,却还是弄巧成拙搞出燕山余脉这样一个败笔来,自己露出了马脚。
    哼,我唐通这一次若最后还像以前那样任你摆布,可就真的彻底万劫不复,让你一石三鸟了:
    其一,调虎离山,将我远远地放入万千大山中,在鸟都不拉屎的地方兜兜转转,三转两不转地最后彻底迷失在里面,饿死,困死。
    其二,借刀杀人,倘若多尔衮的十万大军真的已经大举入关,趁着如今的大明“国不可一日无君”的绝境,来与闯王争夺天下。那么,山海关及其关宁一线,必是他第一个要夺取的要地。
    我唐通仅仅八千人,在这一片险地中招摇过市晃来晃去,明显就是一块送到虎狼嘴里的肥肉啊!
    其三,暗度陈仓,将我唐通调得远远的,他吴三桂好以静制动静观其变,既达到了与闯王口头上的归降约定,又能在多尔衮十万大军入关之际,见风使舵,与之暗通曲款眉来眼去,吊着双方坐山观虎斗,谁坐了天下投向谁。
    甚至,还不能排除他浑水摸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更大野心和阴险谋划!
    感觉揪住了吴三桂露出马脚的唐通,终于露出了他狰狞的一面,当即号令全军原地驻扎下来,然后很快也祭出了他的三板斧:
    一板斧,第一时间派出了一支三百人的轻骑,星夜兼程赶往山海关另一边大顺军早就预先埋下的一颗暗子——
    由有着“军中孔明”之称的泽侯田见秀,率领的一支一万二千人的精锐之兵“左幅营”,一方面向他通报他奉命前来的使命和八千大军目前的动向和处境。
    另一方面,是提前与田见秀达成某种默契,以便在局势突变的情况之下,进,可以合兵一处胁迫吴三桂。退,则可在万不得已时将田见秀藏兵之处作为最后的退路。
    二板斧,则是同样迅速派出三百侦骑,在距离山海关城郭十里地的原地驻扎处,寻找可以临时扎营下来的攻守相宜之地,以免真的遇见鞑子突击遭遇不测。
    三板斧,打出信使旗号,向山海关城内要钱要粮,试探真假,迷惑对方。
    却说唐通八千大军,沿着山海关一路向燕山余脉挺进之时,全城守军就已获悉了这支大顺军的底细,一个个在城头之上嘻嘻哈哈笑着,一面对他们指指戳戳极尽嘲弄之色,一面人人赞颂着自家伯爷的神机妙算,连闯贼的人马都能玩弄于股掌之间。
    然而奇怪的是,唐通军离开山海关,走出去刚刚十里地,便远远地停了下来。
    最后,竟然全军开始安营扎寨,一下子摆出了要长期驻扎的样子。
    这一幕,顿时让城头守军懵了。
    紧接着,唐通军便飞快地分出了好几支轻骑和哨骑,一支沿着原路踢踢踏踏地飞驰而回,一支则绕着圈子在方圆三十里内外到处走走停停,也不知要干什么。
    随后,干脆还有一支打着信使旗号的兵马,直奔城郭而来。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顶在北门这道直面关外的守将刘校坚。
    不过,身为山海关原住民和名门望族子弟,且又深其家族刘氏一门器重的刘校坚,因为素来与吴三桂胞弟吴三辅不和,而且一直对吴三桂离开后将大权交予吴三辅这个草包,完全无视山海关如此重镇交于非人之手。
    而且,他已经从不少人嘴里私下获悉,吴三桂这个曾经被他敬重和效仿的天下名将,现在不仅正在偷偷与流贼眉来眼去,更是快要数典忘祖地像他的舅舅祖大寿那样与建奴勾勾搭搭。
    在确认这个消息之后,刘校坚曾经一度不知所措,不仅人变得十分沮丧和颓废,就连手底下的兄弟也都刻意不愿再亲近下去。
    直到后来他的父亲,同时也是山海关十大富绅之一,且有清流之称的刘台山,在觉察到他的异样后,多方开解,方才有所舒缓。
    所以,眼见敌情有变,刘校坚也没有在第一时间上报到总兵衙门里的吴三辅那里。
    因为在他看来,报与吴三辅那样的草包,说与不说都没有什么差别,还不如自己判明后自作决断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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