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能是,夕宿!
    杜衡呆立在那里,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荃蕙被杜衡的样子吓到,不停地招呼他,但杜衡的灵魂仿佛已经不在身体里,任凭荃蕙怎么叫,都回不过神来。
    慕予那日说她不知道什么礼物,说听不懂我说什么,原来不是装的,她是真的不知道!是我错怪她了!那她为什么要嫁给瞿老二?难道也不是她自愿的?我那天晚上那么质问她,一口一个“瞿夫人”的叫她,她该有多痛苦……
    杜衡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险些站立不稳。他不理会荃蕙的大声呼叫,急忙转身向夕宿的房中飞去。
    夕宿房中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卧榻、一张书案和几个书架,别无他物。杜衡目之所及,并看不出什么异常。
    杜衡闭上眼睛,伸出手,静静感应着。忽然,他感到那书案的下面,似乎跟周围有些不同。
    他猛地一抬手,只听咔嚓一声,书案底下的地板骤然掀起,一堆黄色的信纸哗啦啦地翻飞出来。
    杜衡随手抓过几张,脸色瞬间黑得不能再黑。
    这些信纸,竟都是杜家与瞿家的往来信件。杜若的来信对自己询问慕予情况的问题只字不提,只是翻来覆去同样的几句话,说自己过得多么幸福。御阳的去信则尽数在此,竟一封也没有寄出去!
    荃蕙刚刚赶到,她随手捡起一封信,惊道:“芳姐姐,这是御阳小哥写给若姐姐的吗?怎么都在这里?”
    “因为我杜家有个好国师啊!”杜衡突然笑起来,笑声冰冷刺耳。
    荃蕙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忽然,一个小弟子跑进来,施礼道:“君主,国师回来了!”
    “回来得正好!让他直接去大殿,说我有事找他。”
    小弟子应了一声,跑了出去。
    殿内,夕宿立在中央,手中端着荷衣扇,笑眯眯地望着站在上面的杜衡。杜衡也笑望着夕宿,仿佛望着一只待宰的羔羊。
    两人对望了近半个时辰,没有一个人先开口。
    荃蕙感到了气氛的紧张,她暗暗揉搓着指尖,想走又不敢走,生怕自己一动就破坏了这暂时稳定的能量场,两个人便要大打出手。
    杜衡心道,这老蛇精,我不说话,他就不说话,我走一步,他怕是有一万步等着我。
    “自从我从流波山回来之后,事务繁忙,一直都没来得及跟国师好好叙话。不知我不在的这几年,家中可好?”杜衡先开口道。
    “君主不在的这几年,家中一切都好。”夕宿笑眯眯道。
    “哦?那国师把阿若送走后,可曾给单狐写过信?”
    “自然是写过的,只是那回信中并没有提到什么要紧事。而那几年,甘枣又时常有外敌骚扰,小哥带领弟子出战十分辛苦,老夫便没有再拿回信这点小事烦扰小哥。”
    杜衡心中冷笑。这老蛇精怕是早就猜到御阳会跟我提起回信的事,便早就想好了说辞。
    “哦?那御阳在信中问阿若的,关于慕予的事情,怎么在阿若的回信中只字未提呢?”
    “小哥也给二少主写信了?这,老夫倒不知。”夕宿依然笑眯眯的。
    哼,还装?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杜衡勾起嘴角一笑,从怀里抽出一张信纸,在夕宿面前抖落开来,道:“你个老头子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什么?”
    夕宿睁开小眼睛,看了看那信纸,然后又眯起来,笑道:“君主这是在拿老夫寻开心嘛,这纸上什么都没有啊。”
    杜衡大惊,他收回信纸仔细看去,只见那御阳的去信上空白一片,竟连半个字影都没有!
    他翻起一掌,将那张纸震得粉碎。
    好你个老蛇精,你是不是早就料到我会到你房里翻出这些纸。这纸被你施了法,上面的字见光不久便会消失。而这些信你没有直接销毁,反倒留着等我来发现,当面跟你对质,好叫我出丑。呵,就算你辅佐了几代君主,你未免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夕宿依然保持着一副笑眯眯的神情,既看不出嘲讽,也看不出生气。
    杜衡迅速恢复往日的神态,淡淡道:“国师此行都到哪去了?”
    “老夫正要同君主报告此事,”夕宿从袖子里抽出一封红笺,“老夫此次去招摇云家,是替君主求亲去的。云家家主云悲怀已答应了跟杜家的亲事,不日便会把大小姐云鸣琅嫁过来。”
    “求亲?”杜衡眯起眼睛,“我几时同意你去云家求亲了?”
    “这些小事,不需君主开口。老君主临走前曾吩咐老夫亲自去云家求亲,这也算是老君主的遗愿了,”夕宿上前一步将红笺递给杜衡,然后又退了下去,“老夫知道,若是提前请示君主,君主定然不答应。可若要老夫违背老君主的遗愿,老夫却是万万不能,所以便自作主张去了招摇山。”
    杜衡冷笑一声,道:“国师好手段,看来我一个在世的君主大活人,还比不过过世君主的一句话。”
    夕宿躬了躬身,赔笑道:“君主说的哪里话,君主尚且年幼,很多事情还把握不好方向。老夫也是替君主的未来着想,替杜家的未来着想。”
    “呵,好一个替我着想,替杜家着想,”杜衡背着手,走下了高台,“在你眼中,我杜家的未来里怕是容不下一个凡人。所以你便趁我不在,把慕予赶走了,是不是?!”
    “君主又说笑了,”夕宿神色如常,“慕予姑娘是自己叫了瞿二公子来接,那槐花、那玉璜都是证据。君主回山那日,老夫便已同君主说清楚了,君主为何总是揪着这件事不放呢?”
    “你说那玉璜是慕予丢进祭坛的,那她是如何上去的呢?”
    “自然是乘梯上去的,君主之前不是带慕予姑娘上过望槐楼?以慕予姑娘的智慧,用过一次,她便知道那升降梯该如何操作了。”
    杜衡一笑,道:“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了。”
    夕宿道:“知道什么?”
    “那升降梯认主,非杜家人根本使不动!”
    夕宿眼睛一转,道:“君主,是在诈老夫?”
    “呵,我诈你?你这老狐狸,别人诈你你会看不出?”杜衡一指荃蕙,“你怕我诈你,那你问她!”
    夕宿狐疑地望向荃蕙单纯的脸。
    荃蕙没想到杜衡会突然把自己拉进来,吓了一跳,呆呆地望着夕宿那张老谋深算的脸,点了点头。
    夕宿的脸变了颜色。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道:“老夫知君主在想些什么,但事实真的不是那样的。老夫既已将玉璜给了慕予姑娘,便决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你说玉璜不是你扔到祭坛上的,那慕予总是你赶走的吧?”
    “求君主恕罪!”夕宿磕了个响头,“事到如今,老夫便同君主交个实底。瞿二公子并没有来过甘枣,是老夫跟慕予姑娘说,凡人入不得仙门,她嫁进甘枣对君主来说,百害而无一利。慕予姑娘不忍耽误君主前途,便自行离开了。而那长槐结,其实也是老夫逼慕予姑娘割断的,只为断了君主的念想。但那玉璜,真的跟老夫没有关系!老夫辅佐杜家九代家主,从来都是尽心尽力,决没有半点二心。危害杜家之事,老夫万万做不出来啊!定是另有有修为高深的人,没有乘梯直接上了望槐楼,将玉璜丢在了祭坛上!”
    “另有高人?”杜衡围着夕宿慢慢转着圈圈,“这甘枣之中,还有比你高的人?”
    “这……”夕宿额头冒汗,“难道慕予姑娘不是凡人……”
    “放屁!”杜衡大喝一声,“你这老滑头,为了把自己摘干净,连这种荒唐的话都说得出来。枉你活了这么多年,阅人无数,慕予是不是凡人你还看不出来吗?!”
    夕宿哑口无言,他嘴角抽搐了两下,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杜衡冷笑道:“你为了不让我娶慕予,骗我说慕予被瞿济朝带走了,还连同阿若的信一起扣下了。你在扣下那些信的时候,就没有仔细看看,那里面有什么异常吗?!阿若每封信内容几乎一模一样,你难道都没有发现吗?!这么明显的求救信号,难道你都看不出来吗?!你差点害死阿若,你知不知道?!!”
    夕宿面如死灰,喃喃道:“什么都不能妨碍君主的大业,什么都不能妨碍杜家的前途。”
    “呵,杜家的前途,我看是你自己的前途吧!”杜衡将红笺往夕宿面前一丢,“这亲事我不要,退了吧。”
    “不能退啊!君主!”夕宿颤抖着双手捧起红笺,“同云家联姻,是巩固杜家地位的大好机会,况且这是老君主的遗愿……”
    “你少拿父亲当挡箭牌!”杜衡狠狠一甩袖子,“明明是你自己跟云悲怀有交情,那云家长女嫁了我,你便是其中保媒拉纤的中间人。事成之后,两头都少不了你的好处。你以为我不清楚你的小算盘吗?你以为这世界上,除了你都是傻子吗?!”
    杜衡深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呼出来,道:“你滚吧,以后杜家没你这个人了。”
    夕宿如遭雷击,呆了半晌,道:“君……君主……老夫一心都是为了杜家,为了甘枣……您不能……”
    杜衡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道:“我不想再跟你说第二遍。”
    君主有权驱逐家族中的任何一个人,说一不二。即使是家族功臣,甚至是家族亲属也不能例外。
    夕宿老泪纵横。
    他在地上重重地磕下一个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杜衡一屁股坐在高台的台阶上,两眼空洞,望着殿外出神。荃蕙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一句话都没有说。
    两人坐了许久,杜衡忽然感到胸前一阵凉意。他摸了摸胸前,发现挂在脖子上的魂瓶竟变得有些冰冷。
    糟了,莫不是御阳的肉身许久没有灵魂附着,马上就要化为原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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