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来到了单狐山。
    北地冰雪初消,枝头还未见新绿。单狐山上依旧怪石嶙峋。乱石之间,荒草干枯。断崖下的那条大河,只剩下了干瘪的河床。
    山上已无人影,甚至连虫鸣鸟叫都没有,只有穿梭于怪石间的风,在呜呜的鬼叫着。
    杜衡站在断崖上,望着天边那一轮红日,长叹一口气。
    之前每次到单狐,都有阿若并肩左右,而这一次,我却成了孤家寡人。
    整座山杳无人迹。
    杜衡将目光收回,正打算去周围的城镇碰碰运气,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一阵轻微的响动。紧接着,就是一声石破天惊的叫喊。
    “救命啊!”
    杜衡飞身奔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只见两个身披兽皮的人正要把麻袋套在一个小男孩的头上。
    豹皮男子边套麻袋边威胁道:“你再叫!再叫就杀了你!”
    虎皮男子不耐烦道:“他愿意叫就让他叫,反正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一个人也没有,他就是叫破大天也没用!”
    小男孩被捆得像个粽子,身体扭来扭去。一会儿把头抵在豹皮男子的肚子上,一会儿又左摇右摆四处乱撞,就是不让套袋子。
    “我说你就不能搭把手?眼瞎?”豹皮男子骂道。
    虎皮男子道:“连个毛孩子你都制不住,真是饭桶!”
    杜衡见这两人只是有些微末道行,便想逗逗他们。他躲在一块大石后,勾了勾手指,顿时那麻袋就如同长脚一般,竟套到虎皮男子的头上去了。
    “喂!你有毛病是不是?把麻袋套我头上干什么?!”
    “不是我套的!是它自己……”豹皮男子说着把男孩推搡到一边,就去帮虎皮男子摘麻袋。
    结果麻袋越摘越紧,竟勒的虎皮男子喘不过气来。
    “你……你是不是故意想勒死我……好一个人……去领赎金……”
    豹皮男子慌慌张张道:“没有啊!我真的没有!真是邪门了,这麻袋怎么就摘不下来……”
    小男孩在旁边看着乐呵,笑道:“你们两个笨贼,居然还想绑小爷爷的票?”
    “赎金?绑票?”杜衡自语道,“难道这孩子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公子?”
    他又勾了勾手指,小男孩身上的绳子顿解。那绳子在空中盘了一圈,然后便将两个手忙脚乱的人结结实实地捆在一起了。
    小男孩吹了吹被勒红的手腕,大摇大摆地走到两人面前,拎起虎皮男子头上的麻袋,笑道:“刚才小爷爷是想给你们两个改正的机会,才没跟你们动手,这回,你们知道小爷爷的本事了吧!”
    豹皮男子脸一抽,哀求道:“是我有眼无珠,惊了小爷爷的驾,求小爷爷高抬贵手,放了我吧!”
    虎皮男子喝道:“你是不是傻?他要是真有那两下子,又怎么会轻易被咱俩抓住?肯定是有帮手!”
    小男孩装模作样道:“我哪里有帮手?明明就是我自己把你们两个绑起来的,我……”
    话还没说完,小男孩的腰带忽然一紧,竟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小男孩提了起来。
    “谁啊?谁啊?快放我下来!”
    两个绑匪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小男孩越升越高,越飞越远,最后竟消失在拐角看不见了。
    小男孩在半空中张牙舞爪了半天,终于被轻轻放到了地上。他抬起头,发现一个眉目俊朗的男子正低着头,饶有趣味地瞧着自己。
    “你是谁啊?”小男孩问道。
    “你是谁啊?”杜衡弯下腰,学着小男孩的腔调也问道。
    “你都不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小男孩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
    杜衡看了看这个跟自己大腿一般高的小男孩,伸出一只手指抵在下巴上,眼珠一转道:“你可以叫我……哥哥。”
    小男孩哼了一声道:“哥哥?你这么老,也好意思当我哥哥?叔叔还差不多……”
    杜衡一时语哽,表情像吞了个臭鸡蛋。
    这小男孩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的年纪,自己却已经快一千岁了,别说哥哥,就是当祖爷爷,估计还能多出好几十轮的余份。但他一直自诩相貌俊俏如少年,凡间那些比他不知小多少岁的凡人,见了他还是“小哥”“小哥”的叫。
    怎么到这小子这儿,就变成叔叔了?
    “叔叔,刚才是你变的戏法吗?”小男孩仰着脸,模样神气地问。
    “你再叫我一声叔叔,我就把你扔在这里,不管你了!”杜衡假装生气。
    其实,他是真想生气,但看着这小男孩唇红齿白的可爱模样,总让他发不起脾气。尤其是那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如同两颗明星,使他总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小男孩一听杜衡要把自己扔在这里,顿时服了软,道:“别呀,别呀。你看,这里连个人影都没有,你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会饿死我的。”
    他走到杜衡脚边,一把抱住杜衡的双腿,奶声奶气地撒娇道:“好叔叔,你别生气,你刚才变的戏法好厉害,能教教我吗?”
    杜衡哭笑不得。
    “我不能教你,我得把你送回家。”杜衡蹲下身,两只手放在小男孩的肩膀上,“天都快黑了,你再不回家,爹爹妈妈要着急了。对了,你家在哪?”
    小男孩坦然道:“我没有家,没有爹爹妈妈,我是孤儿。”
    杜衡挑起一条眉毛。
    没有家?这小子身上穿的衣服虽谈不上多体面,但也算干净整齐,要说没人管肯定是假话。但他看着也不傻,不像是那种拿父母安危开玩笑的混世魔王。而且刚刚那两个废物还说要拿他换赎金,肯定是哪家的小少爷。
    “我真的没有爹爹妈妈,”小男孩见杜衡露出怀疑的神色,便使劲挤了挤眼睛,挤出两滴小眼泪,抽噎道,“我只有一个姑姑,但是她对我不好,我不要回去!”
    杜衡微感到有些诧异,这小子脸变得倒快,居然说哭就哭了。
    “那你要去哪?”
    小男孩斩钉截铁道:“我要跟着你!”
    杜衡无奈地笑道:“这可不行,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路上很危险,你跟着我可是要屁股开花的。”
    “我不管!”小男孩撅着嘴叫道,“你刚刚救了我,就得对我负责!”
    杜衡笑着叹了口气,道:“要不这样吧,你告诉我你姑姑怎么待你不好,我再决定要不要把你送回去。”
    “她……她……”小男孩挠挠脑袋,“她从来都不说真话,她骗我!”
    “她骗你什么了?”
    小男孩一背手,道:“我不告诉你!”
    “你都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你姑姑待你到底好不好?”杜衡无奈地摊手。
    小男孩迟疑片刻,神色悲伤道:“她……她说我爹爹是好人,妈妈是坏人,妈妈骗了爹爹,不要我了。可是我听别人说,爹爹杀过好多人,爹爹是坏人,妈妈才是被骗的那个……反正,他们两个最后都不要我了……”
    杜衡在心中叹了口气。
    想不到这小子身世还挺复杂,估计他姑姑为了隐瞒他爹爹曾经犯下的错误,没少骗他。一个充满谎言的家,还是家么?
    杜衡苦笑道:“那你既然想跟我走,总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小男孩眼珠一转,道:“我叫蝈蝈!”
    杜衡扶了扶额角。他站起身,望着即将消失在地平线的夕阳,神情严肃。
    蝈蝈拽了拽杜衡的衣角道:“叔叔,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我来帮你。”
    “我要去找一样东西,但却不知道这东西在哪……”杜衡喃喃低语,也不知道这话是在回答蝈蝈,还是在问自己。
    “你要找什么?”
    杜衡低下头,看着蝈蝈嫩白的小脸,微笑道:“一把剑。”
    “剑……?”蝈蝈低下头若有所思,然后又笑嘻嘻地抬起头,“那把剑是不是好厉害的样子?什么东西都能斩断?我见过!”
    “你见过?”杜衡满腹狐疑。
    “嗯嗯!而且我还知道它在什么地方。今天算你运气好碰上了我,跟我走吧!”
    杜衡被蝈蝈拉住手往山下走。他望着这个鬼灵精的后脑勺,虽感到有些无奈,但又觉得十分有趣。
    左右也不知道素华在什么地方,不如跟这小子去看看。这荒郊野岭的,他一个人在外面也不安全。
    一大一小两个人来到了山脚下的一片瓜田旁。
    此时月出深山,冷白的月光倾泻在瓜田里,一片清凉。
    蝈蝈拉着杜衡躲在一簇灌木丛后,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然后又指向瓜田,小声道:“剑就在那里。”
    杜衡顺着蝈蝈的手看过去,发现瓜田的正中央,有一间小庙。
    眼下正值初春,别的地方尚且草色遥看近却无,这里的瓜田却碧绿一片,水桶大的绿西瓜在月光下显得煞是可爱。
    瓜田面积很大,且四周并没有通向小庙的路,外人要想接近小庙,必然要蹚过瓜田。
    杜衡看着蝈蝈的小脑瓜,问道:“你是不是想吃西瓜怕被打,就骗我过来帮你偷?”
    “我骗你干什么呀?”蝈蝈嘟起小嘴,“我那天亲眼看见庙里那个臭和尚拿着一把剑走进去的!”
    他朝田里的西瓜张望了一眼,又看看杜衡的脚,道:“叔叔,你是不是会飞?”
    “你问这干什么?”
    蝈蝈指指田里的西瓜,道:“那些瓜,会咬人。”
    “瓜会咬人?”
    还没等杜衡再问一句,瓜田最外侧靠近二人这边,忽然有一个西瓜跳了起来,大声狂吠。
    那圆滚滚的西瓜,竟变成了一只绿毛狗!
    杜衡捡起一颗石子,朝那条绿毛狗猛地一弹。绿毛狗“呜”的一声惨叫,又变回西瓜的样子,碎了。
    “好厉害!”蝈蝈握着小拳头赞叹道。
    然而,没等蝈蝈高兴多久,田里的西瓜竟接二连三地,如同潮水一般全都变成了绿毛狗,晃着脑袋朝二人狂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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