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县功曹打招呼抬举个里正,底下的人怎么能不放在心上?
    所以韩盈前天刚回家,第一天亭长就提着酒肉来了。
    他态度不似过往,张口便是一句:
    “郑里长,哥哥我来看你啦!”
    态度要多热情就有多热情。
    旁边韩盈正在院里做八段锦,一抬头就看到他那张脸,爽朗、热情,带着满满的讨好之意。
    她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位亭长的时候,对方对自己估量、怀疑的眼神,心里不由得升起几分唏嘘。
    本亭的亭长姓齐,十几年前也和韩盈父亲也曾称兄道弟,只不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吧,就和朋友圈的大佬一样,如果不和对方处于同一个层次,那也就仅限于‘朋友圈好友’的状态了。
    韩均成年后,受限于起步太低,又陷入韩仲的打压,一直局限于村里。而他已经成为亭长,身份差异太大,两个人也就渐行渐远,待韩均死后,更是直接断了来往。
    幸好韩盈穿来,展露出医术,有求医需求的齐亭长,这才和韩盈家续上旧情。
    彼时,由于地位差距,齐亭长一家更占据上风,最直观的体现就是,哪怕是齐夫人急需看病,她也不会出门,而是要韩盈上门看诊。
    那时已经入冬,韩盈和郑桑要顶着风寒走五六里的路,到了亭,手已经冻的僵直,连握拳都做不到。
    甚至,因为走了这么一趟,回家韩盈就发了高烧。
    不需要犹豫,再去给齐夫人复诊的时候,韩盈就挑个更早没人出行的时间,拿出来空间的物品和母亲一起御寒。热水袋,手套,帽子,军大衣……全都用上,等到了地方再放回空间。
    命都快没有了,韩盈根本顾不上更多。
    说起来,母亲郑桑对她的极度信任,应该也是来自这些持续不断的‘神迹’。
    不过,韩盈没有把这当做因祸得福。给齐夫人看诊的经历,让她更加深刻的认识到,在如今这个时代,没有权势地位,到底会多惨!
    而现在,更证明了这点。
    齐亭长和母亲寒暄的声音,源源不断的传来。
    “我那兄弟死的实在是太早,丢下你们这孤儿寡母的,好在现在有了月女,你们家也算起来了,这样,我兄弟在下面也能安心了啊!”
    “不是我吹,她日后肯定有大造化!”
    “当初给去我家看病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来来来,郑里正你新上任,不懂这些门道,我拿来了酒肉,咱们上座,边吃边讲,绝对给你说的清清楚楚!”
    被吹捧的郑桑,没露出来一丝异样,还极为配合着他的表演。
    活这么久,她什么人情冷暖没见过?
    齐亭长只不过是见风使舵而已,又没落井下石,要是这样的人都相处不来,那人就不用活了。
    成年人,谁还没点儿虚伪在身上呢?
    不过小孩子就不需要啦!
    韩盈欣赏了几分钟对方的恭维,叫了声叔叔,满意的扭头就溜。
    齐亭长也没觉着冒犯,小孩嘛,都这样,哪有喜欢和大人呆一起的?
    都过来叫我叔叔了,走了也没啥,非不识趣的强留人,她刺过来没脸,那就是犯蠢了。
    郑桑也知道女儿不喜欢这些,她扯住儿子,让他把韩牙叫来,做个副陪,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做抬,气氛越发的热闹起来。
    期间,齐亭长把里正要做的事情,如何人情往来都讲了个一清一楚,又推心置腹的指出来,如今东河村太富,想再向过往那样交税是不可能了,至少胥吏来后,酒菜总得备足。
    若真什么都不给,那他们心里必然会有意见,指不定哪里就过来卡你一下,让你觉得不痛快。就算上头有人,也不能拿这些小事去烦他,倒不如舍点小财,换个清静。
    郑桑明白,连连敬酒,又问了问要给多少辛苦钱,齐亭长见她如此上道,自然是极为高兴,说的更起劲儿了。
    等到了后半场,看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齐亭长仿佛不经意间,问起来要不要抓韩叔。
    别人不知道这两家的恩怨,他还不知道?
    这事儿总有些蹊跷在里面,还是先和郑桑通通气再说。
    一个知道实情的韩叔在外面,绝不是好事,郑桑当即表示,必须要把他抓回来判罚。
    看郑桑这般正义凛然的模样,就连齐亭长也起了嘀咕,难道,还真是韩叔偷家产跑路,才气死的韩仲?
    可这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啊,韩仲都那么大了,没几年就得走,到时候分了家产,比他拿上四缗钱跑路不知道好多少倍,他这样干,疯了不成?
    被人念叨的韩叔,当然没疯。
    不过,他现在的模样极为凄惨。
    右眼框泛青,嘴角带着淤痕,衣服也破破烂烂的,一条腿不正常的弯曲着,看起来极为凄惨。
    明显是被人狠揍了一顿。
    事实的确是如此。
    父亲突亡,自己捞钱的事情即将败露,韩叔倒没想着跑。
    他只不过是想着,父亲一死,大哥肯定不会分给自己什么好地,就那点儿东西,根本供不起还能生的寡妇,毕竟找落在夫家不改嫁的寡妇,养的绝不是一个人,是连寡妇带她的孩子都得养。
    这可费钱了!
    韩叔想在分家前再捞一把。
    比如——
    家里剩的这两缗钱。
    伪造家中钱财被偷,有了这桩大事在前,韩长必然顾不得别的事情,那等他知道自己瞒过昧下过一缗钱,不知道得过去多久了,到时候他死皮赖脸的不承认就行。
    可惜,韩叔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找的朋友,在实施计划的时候,背后捅了他一刀!
    这群人拿了钱就跑,根本不像之前说好的那样!
    没办法,韩叔只能追上去。
    这才是韩叔偷钱跑路的全部真相。
    其实当时韩叔趁着天黑,和对面打了一架,已经抢回来大半的钱。
    可惜没跑多远,就被这群人追了上来,为了不被抓住再把钱抢回去,韩叔只能上了山。
    进山是一条死路。
    山里没有路,自己走过的地方必然会留下痕迹,这群人迟早会追上来。
    拿刀削着木尖,韩叔双眼发冷。
    死路?
    他不信!
    五个追韩叔的男人互相以兄弟相称,按照年龄从老大排到老五,自称游侠,实际上就是街溜子。
    他们一边咒骂着韩叔,一边跟着痕迹,越发的逼近韩叔。
    韩叔动了动耳朵。
    他将削好的长木棍握在手里,整个人看起来极为凶悍。
    如今的大汉,武德充沛。
    与其说是国家,倒不如说是军事集中营。
    男子十六,服兵役!
    同上过战场的韩叔,在这种时候,完全不惧怕杀人。
    相反,他跃跃欲试。
    而游侠们专注寻找地上韩叔走过的痕迹,丝毫没有察觉到周边树木枝桠的缝隙,有些诡异。
    恰好人钻不过去,上下又没有碎枝阻拦。
    躲在大石后面,韩叔算着距离,猛然蹿出,对准最近的男人,快速将两米多长的木棍刺了过去!
    “老一!”
    示警来的太晚,被人喊作老一的男人还没反应过来,三指粗的木棍尖已经穿透了肺腑,他‘嗬——嗬——’着,想说什么,却已经发不出来任何声音。
    其余几人瞬间愤怒起来。
    “敢伤我一弟!我跟你拼了!”
    老四没冲两步,就被树枝拦住。愤怒之下,他一脚踹了上去,却根本没有踹断,赶紧抽出长剑去砍,试图赶紧过去杀了韩叔。
    其他三人有样学样,看他们的动作,韩叔就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他快速抽回木棍,对准老四刺了过去。
    可现在直面交锋,对面早就有了防备,木棍一来,老四赶紧侧身躲开,这一击无疑是扑了个空。
    韩叔咬了咬牙,转头对着其他砍树的人刺去。
    又扑了个空。
    一对四,就算隔着树木,有长兵器,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一十几次下来,韩叔体力便开始不支。他大喘着气,仿佛随时都能倒下。
    可这么努力,战果,却仅仅是划伤了一个人的手臂!
    老四和老大砍断了阻碍前进的树干。
    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钻了过去,还没钻到一半,气喘吁吁的韩叔猛然爆起,拿着木棍对准老四就刺了过去!
    “啊——!”
    听到惨叫,老大快步冲了过去,他身后是紧跟着的老三,两个人拿着长剑直接朝他身上劈!
    铁器,轻而易举的穿透皮肉。
    鲜血很快染红了衣衫。
    韩叔嘴里冒着血,强撑着没有倒下,对准老大的眼睛,挑衅的说道:
    “两…个!”
    说着,韩叔放声大笑:
    “哈哈…哈……”
    “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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