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疏忽了。”
    被人提醒,韩盈腹中这才有几分饥感,她有些哑然,随即又道:
    “军中一切从简,不必特地安排,随你们来便是。”
    当一位列卿主动说要跟他们吃一样午饭的时候,要答应吗?
    理论上是要答应的,但实际情况肯定不会有人会这么做,这又不是过来展示平易近人、和大家同甘共苦的直系领导,而是有合作的旁系领导,兼顾着客人和领导以及视察的多重属性,吃好点可比吃的差保险多了,更何况,她可是极为好美食,刚上任就将整个九卿的厨子提升厨艺啊!
    有点不太聪明的葛胜有时就是这么有脑子,当然,即便他想不到这点,知道来人有高官的其他人也不敢怠慢,即便营地已经被搬空,还是到处找到了不少吃的,上林苑没有田地,但水林俱全,鱼鸟兽只要是能吃,那都在大家的食谱上,等韩盈坐到篝火前看着炙烤着的猎物时,她忍不住开始散发思维——
    话说,这大小绝对不是鸡的鸟类,有没有可能是动保成员?
    烤的面目全非的情况下,韩盈是真分辨不出来原品种是谁,考虑如今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的时代特色,她也没过多纠结。
    “军营简陋,只有些炙肉,还请韩尚院不要嫌弃。”
    “无碍。”
    韩盈也没打算在军营这种地方吃大餐,正常能说的过去就行,还别说,这肉烤的挺香的呢,稍微还有点酒味,拿料酒腌制去腥了?
    刚说了那么多的话,大家都有些口干舌燥,不想再聊,这午食吃起来就有些沉默,营地人太少,又没有人敢上她们这边来打扰,以至于周围显得静静的,连咀嚼的声音好似都清晰可闻,可能太过寂静,竟让韩盈听到了一丝奇怪的呜呜声。
    这声音不大,很微弱,若是不注意直接就有可能错过去,韩盈也是停顿感知了好几秒才大概确定它存在,她微微皱眉,对着在场的三人问道:
    “你们可有人听到异声?
    “异声?什么异声?
    葛胜脸上还带着茫然,看的韩盈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好在宋琳立刻应道:
    “尚院,我也听到了,是有轻微的异声在响。
    “宋军医你这不是说笑吗?葛胜不由得摆起手来:“这军营之中哪有什么响动,肯定是你听错了。
    宋琳没有理他,她站起身,先侧着耳朵听了一下,眼睛紧跟着四处打量,很快,她将目光放在三人身边的一个不起眼的瓮中,那放在一处小坑中,半个瓮身都埋了进去,走进耳朵都不用太靠近,便已经能听到极为清晰的声音,不过,内里的声音不像是低鸣,而是如沉雷般振响。
    “尚院,是它在作响。
    确定的宋琳抬起头来,葛胜有些不可置信,他手头的肉都没来得及放下,三步并做两步跨到瓮前,一只手举着手中的肉,另一只手撑着地,以极为滑稽的姿势将耳朵靠近去听,片刻,他猛的抬起头来,眼睛瞪的滚圆,像是见到了什么神迹:
    “怪哉!竟然真的有声响,这是哪位鬼神过路弄出的动静?
    当宋琳确定是瓮在响的时候,韩盈便已经有所猜测,此刻见葛胜偏到了鬼神之说上,着实忍不住摇了摇头,她道:
    “是不是鬼神我不知道,不过,卫将军应该是带着军队回来了。
    嗯?
    比起来韩盈这突然来的猜测,葛胜更相信自己对卫侯的认知,过往都是卫将军定什么时间什么时候回来,哪里会提前呢?更何况,就算是提前,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又没有人通风报信的,上哪儿知晓对方快要来了?难不成是鬼神给她说的?
    “韩尚院,您是在说笑吧,今日卫将军还在军演,正与人厮杀,怎么会现在就回来?这根本不可能!
    第351章 技术价值
    不仅葛胜不肯相信韩盈的说法,跟在韩盈身边的宋琳眼中也带着疑惑,看这两人的模样,韩盈也不恼,只道:
    “一个猜测而已,等等不就知道了?”
    “这……也是。”
    迟疑过后的葛胜很快答应了下来,他坐回原位,眼睛止不住的向那土瓮望。
    这土瓮是正着放的,无风还能作响,神异的厉害,只希望这过路的鬼神,别只跟着韩尚院一人前来才好……
    心中敬畏的葛胜,想法和说的话截然相反,他极为期待卫青归来。
    关外草原四面八方空的没有任何障碍物,视野开阔的代价,是哪个方向都能出来敌人,岗哨设置起来极难不说,匈奴又是骑兵,顷刻间便能冲到近前,若来个突然袭击,那对汉军可不是一般的要命,可倘若卫将军归来,那岂不是说韩尚院预言属实?
    而韩尚院可是在确定瓮响之后,才笃定的说卫将军要回来了。
    也就是说,他们有可能掌握一种不离开营地太远,就知道有人来的术法。
    这在预防敌袭上,简直是能救命的存在啊!
    就不知道这奇术究竟能不能学了。
    职业军人出身的葛胜,虽说性格上有些缺点,可在军事专业上,敏锐度简直高的可怕,在意识到巨大价值之后,整个人都开始坐立难安,看两眼瓮,就忍不住四下张望,看没什么动静,又回去看瓮,这循环往复的动作让宋琳是直摇头。
    当年要不是他下来的急,没踩稳,也不至于跌滑地上惊了马,然后被拖着踩伤腿,只能送去养伤,这样奇葩的受伤理由,不仅被大家好一顿笑,连带着宋琳都没忘记,不然,她也不会一提醒就想起来对方是谁,如今这都过去四年了,人竟然还是个急性子,怎么就没点长进呢?
    正叹息着,葛胜像是看到了什么,他猛的站起来,紧接着便高喊:
    “有人来了!真的有人来了,这是大军的动静!”
    这嗓子让宋琳一个机灵,她一抬头,便看到张大嘴巴,脸上还带着震惊和狂喜,伸手指着南方大叫的葛胜:
    “快看,那边已经有人影了!”
    何止是人影!
    数千骑兵极速奔驰,马蹄撼地,其声响如夏日奔雷,顷刻间便已经传至耳边,声势浩大的连韩盈都无法继续稳坐,她站起身,看向卫青率军来的方向。
    黑色玄甲所组成的骑兵如奔涌而至的海潮,又像一把融合在一起的黑色利刃,带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杀气破开天地,哪怕到了近前,已经能辨清单个骑兵,看出他们前行队列的空隙,仍旧无法将他们分儿视之,无它,那队伍太齐整了,都要到达营地,竟还未开始散乱!
    整齐划一,最能够创造集体压力,尤其是这是真的战争部队,杀过人,见过血,肃杀之气扑面而来,韩盈心跳克制不住的加速,她目光被骑兵攥紧,怎么都挪不开眼,而随着人越来越近,居于中位的卫青也越发显眼,当真是勒兵令指,奔逸绝尘!
    这就是军神的实力么?
    这还未至大将军位便已经如此惊人,真至控弦十万的时候,又会是怎样的盛景啊。
    韩盈想象不出来。
    她有些移不开自己的目光,从对方出现开始,便一直追逐着,似在看他,又好像在看他所代表的强大武力。
    离得近了,持续前冲的骑兵总算开始降低速度,队伍微微有些变形,不过还是按照秩序有条不紊的开始下马整队,而卫青则率亲卫直接进入营中,空荡荡的营地中没什么人,以至于韩盈和宋琳两个极为显眼,望过来就看到她们的卫青似乎有些惊讶,他微微夹了下马腹,驱马到韩盈这边,勒停下马,问道:
    “韩尚院今日来访?”
    很好,那个给母亲提她婚事的人死定了。
    韩盈心中定了此人的后事,面上却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完全不见假期不在家跑来工作的窘迫,她笑着上前拱手行礼,道:
    “今日无事,便想提前来商议一番,有些冒昧,还望卫将军海涵。”
    “这算什么冒昧。”
    如果说,基层的工作是过去式,也就是重复过去既定的事情,最容易按部就班,不受打扰,那高层的工作便是未来式,也就是为不确定的未来做准备,而既然是不确定,那就处处会有变数,尤其是在战场上,变数更加多的离谱,比起来经历的那些,韩盈提前一天过来根本不算什么事情,卫青丝毫没有介意:
    “正好,我现在也回来了,韩尚院且先在大帐中等上片刻,我休整过后就来。”
    “好。”
    韩盈应下,正当她准备去大帐的时候,葛胜快步上前,脸上是遏制不住的狂喜:
    “将军,韩尚院一刻多前就已经猜到您要来了!”
    没人通报,距离又那么远,听不到战马奔腾的响动,也看不到人影,韩盈上哪确定的他要来?
    卫青不免微微摇头,可还未开口,葛胜就已经手舞足蹈指着瓮说道:
    “您还未至时,这瓮便开始自鸣,韩尚院听后就说您要来,我当时还不信呢,没想到不过一刻多钟,将军您就率军而至,可真是奇了!”
    如果不知道原理,未来这项技能也没有广泛传播的话,葛胜所讲内容听起来当真是有些神异,再不济,也有几分玄学在里面。
    而军中,这里简直是迷信最多的地方,士兵面临生死需要精神上的慰藉,主将面对变化莫测,甚至可以说决定战争走向的天时更是满心敬畏,就如刘邦当年兵败项羽,被兵追杀的都快没命了,结果一场大风吹的是尘土飞扬,直接让项羽手下士兵无法形成坚固的包围圈,被刘邦突围逃了出去,这局是反转的,任谁看了一句都忍不住想说是老天给命啊!
    联想韩盈数年前被封为侯的缘由,卫青身后亲卫眼神越发的敬畏起来,连过来的其他校尉在听到这段话后,心中的轻视和抗拒也消失了不少,只不过,总有人对于异性踏足自身领地异常反感,即便对方身份够高,颇为神异又是做对自己有利的好事,仍旧克制不住的想要否决。
    “装神弄鬼之辈。”看着葛胜,长水校尉冷哼一声:
    “何至于这般吹捧!”
    这声音不大,却也能让周围人都听见,葛胜僵了一下,脸上的欣喜逐渐消失,他愤愤不平的看向此人,好悬没和对方吵起来,而和葛胜交好,当年平叛的旧友,又或者想要讨好韩盈的亲卫也止住了想要说出的话,他们纷纷扭头看向此人,有和他离得近的校尉,立刻不着痕迹的往周围挪动,众人之间开始涌动着极为莫名的氛围。
    虽说有些莽撞的人就像是宋江手中的李逵,本质是上位者意志的体现,用来说上位者不能说的话,不能做的事情,但还有很一部分原因,是领导真管不住对方。
    毕竟下属也是人,是人就有自己的想法,皇帝也没法完全管控臣子的思想和言论呢,卫青控制不住个别下属偶尔说不当言论也极为正常,好好的气氛被长水校尉一句话弄的这么僵,他也有些不悦,可没办法,领导不仅得接受被下属坑,还得快点儿化解此事,别让事态继续扩大,而正当他思虑的时候,韩盈却不见恼怒的开口:
    “葛胜,你说的也太神异了,这瓮并非自鸣。不过是骑兵奔行间撼地太强,震动于地下泥土间传递,影响到了这半埋于土中的瓮而已,和风吹瓮口也有音响类似,并无什么奇异之处。”
    韩盈一点儿都没有理会这个校尉,不仅掉份,还因为有些人的恶意和排斥很不可理喻,就像现代有些传统的男性员工多的行业,有部分男人就会在环境和封建糟粕持续不断的培养下思维极度扭曲他们看异性仿佛在看外星物种不会不知道不屑于和女人打交道好像说句话自己就要被邪神污染不再是个纯正的男人一样。
    这样的傻叉若是地位不足时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求他那是真的挺恶心人的可现在……不满又怎么样?她和卫青交涉定下来的事他敢不做?反正接下来有的难受何必此刻多斤斤计较浪费自身精力呢大不了日后看他怎么自己折磨自己那才好玩儿呢。
    韩盈的不予理会立刻让在场气氛放松下来卫青也停止了思绪没想到一别经年对方还是过往那般随和他唇边多了几分笑意紧接着卫青便意识到此话的价值原本转移话题的接话瞬间变成了追问:
    “这岂不是说可通过瓮鸣判断是否有大军即将到来?”
    “正是。”
    韩盈微微有些疑惑瓮听这种东西在她的记忆中似乎很早就已经出现了似乎能追溯到春秋战国怎么卫青军中至今为止还未装备?
    或许是当时技术只限于部分人掌握没来得及扩散逐渐在战争中失传了只是被考古发现了吧。
    不是多么需要纠结的事情韩盈很快搁置了这些想法她继续道:
    “只是通过瓮能听到多远多少人的响动还需要将军再派专人实验过才能知晓。”
    “此事不难。”
    卫青立刻应了下来:“日后军演多加些斥候随训即可。”
    他说的简单心里却已经将此事列为了接下来的重点之一。
    如今斥候已经在视线不足时将耳朵靠在地上倾听地动来判断周围是否有敌军的技巧只不过距离最长也就是三四里的样子有些时候运气好的话能听得更远但最多不会超过五里。
    而葛胜说韩盈是一刻多钟前判定他们到来那时他们在五里开外韩盈又不可能靠近瓮去听是等它响后才发现那通过瓮声判断敌军到来的距离应该会更长
    可能会在六里甚至是七里
    不要小瞧这点距离哪怕只增加一里其作用也不是一般的大。
    马是没办法长时间极速奔袭的带人冲锋状态下能维持小半刻时间就已经是极限大约是在四里上下的距离而袭击总不能冲马到营地前就停下吧?还得给马留点余力反应吧?所以敌军袭营大多要在距离营地一至一里让马能跑起来自己又不被发现的位置开始而在此之前敌军行进的速度不会那么快要尽量给马留存奔跑起来的体力。
    也就是说在敌军进入营地一里范围内发现他们时留给己方的反应时间可能只有一两分钟但在五里的范围那大约就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应对而在七里那差不多能有一十五分钟乃至半个小时的时间这足够将军令传达下去让军营一半不哪怕只有三分之一的人员做好迎战准备也基本上能保证军营安全无恙了!
    “我曾听军中有个别斥候能伏地听音辨识敌军所在此能被称之为‘地听术’极为独特未曾想还有能将范围扩大的窍门。”
    如此简单又能有这么大作用的技术着实令卫青心中激动他忍不住赞叹道:
    “韩尚院当真是有奇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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