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随意地一说,说完之后,才发现孔黎鸢没有接她的话,好像是走神了。
    “孔黎鸢,你在想什么?”她眨眨眼,睫毛刮了刮孔黎鸢的手心。
    孔黎鸢的手心微微颤了一下,然后像是回过神来一般,笑了一下,
    “我在想,阿鸯在最后那场暴风雪里,会看到什么,会想什么,会做什么,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才会走向一个这样的结局。”
    原来在想这件事。
    付汀梨之前有阅读过北疆这段剧情的剧本。
    电影最后,阿鸯在所有故事冲突发生后,打算开着自己那辆破破烂烂的卡车离开。而这时候,遇到一场在故乡特别罕见的暴风雪,车被埋住,她看车窗外疯狂涌过来的雪絮。
    就这样陷入绝境。
    但绝处逢生从来都是戏剧冲突中最为精彩的一种。剧本也在这里做了一个极为巧妙的处理。
    穷途末路的情况下,阿鸯不甘心被堵在卡车里死去,于是宁愿背上自己的所有梦想和自己第一把雕塑刀,轰轰烈烈地冲入这场暴风雪中。
    她是一个逐梦者,追逐的是横冲直撞气势磅礴的人生。她永远要做一个逐梦者,于是躺在雪地里,恍惚间再次看到走马灯似的幻觉时,她在庞大的闪烁白光里,费尽力气举起自己的第一把雕塑刀。
    紧接着就转到电影最后结尾,是阿鸯作品的特写镜头。原剧本里是白马,强调阿鸯在暴风雪里再次看到那匹白马,以一种奇异的荒诞构思来呈现电影内核。但也没有定死最后一个作品到底是什么,看上次闻英秀还在犹豫,应该是还有改动的余地,甚至还来咨询了她们工作室的意见。
    而且剧本解读出来,也有另外一层含义,那就是阿鸯在暴风雪里举起雕塑刀,义无反顾地杀死了自己。
    而白马只是一个怪诞意象。
    ——原来孔黎鸢一大早躺到雪里,是为了参透阿鸯在暴风雪里的心绪。
    也难怪,这样一部比较深晦怪诞的文艺片,主要通过主人公内心的情感转折来呈现精彩之处。
    对演员来说,的确是一个极大的挑战。但仔细一想,孔黎鸢接过的所有角色里,就没有一个不困难的。
    轰烈勇敢的恶女李弋、一步一步被环境压迫成为杀人凶手的年轻妈妈张玉、双重人格的女警察杨鹭……哪一个不是困难重重内心充斥着复杂人性冲突?
    在百花齐放流量当先的娱乐圈,孔黎鸢明明拥有一张可以走走商业电影演演偶像剧就能不愁流量不愁红的脸,但偏偏就选了演员路中最难走的一条。毫无疑问,这是一条孤独而充满荆棘的道路,可孔黎鸢偏偏还真的走成了,也终于才走到现在的位置。
    一步一步到达顶峰的背后,也许都藏着无数个这样不为人知的细节,也许孔黎鸢曾经不止一次这样躺在雪地里过,又或许之前不是雪地,而是更可怕的火海。
    ——付汀梨有些走神地想。
    她突然想问孔黎鸢为什么要演电影,明明是这么困难这么举步维艰又这么孤独的一件事,为什么还一定要做?
    可下一秒,又觉得没必要问。
    如果她竭力想要做成这件事,那她只希望自己可以帮到她。
    于是,她笑了一下,睫毛再次划过孔黎鸢为她挡去风雪的手心,松弛地说,
    “那你问一下阿鸯不就好了?”
    “问阿鸯?”孔黎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意外,“怎么问?”
    “怎么问——”付汀梨重复这几个字,像是在喃喃自语。
    然后又笑了一下。紧接着,在接近于撕裂空气的风声里,大喊一声,
    “阿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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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地空旷,周边不知道有没有人,她被捂着眼睛,义无反顾的一句“阿鸯”,好像将整片雪野都震得发抖,惊得那些小鸟都疯狂地扇动翅膀,不知道是不是飞走了。
    喊完了,她又听着周围翅膀扇动的鲜活劲儿,在孔黎鸢的手心里特别张扬地笑,
    “怎么样?要我帮你问吗?”
    孔黎鸢也笑,笑声在颤动的手心外有些模糊,像是一团吹到耳朵边上的积雨云。等笑完了,才轻轻地问,
    “那你要替我问什么?”
    “这还不简单!”付汀梨做足了准备,吸一大口气,然后又高亢地喊,
    “阿鸯!你想活还是想死!”
    “你最后看到的,是白马——还是其他的!”
    “你现在开心吗!畅快吗!难受吗!想要走出这场雪吗!”
    “阿鸯!你怕不怕!”
    躺着大喊未免有些中气不足,她喊了这几句,胸口就有些憋得慌。
    可不知为什么,这种喊出去的感受,让肺部那种熟悉的疼痛席卷而来,反而让她觉得更加畅快。
    于是她松快地咳嗽几声,想要继续喊。但就在这个时候,孔黎鸢却先出声了,
    “阿鸯——”
    也和她类似的大喊,可却没有像她这么高亢的语气,隐在鸟叫声和嘶吼着的风声中,显得和缓而酣畅。
    风变大了,吹得付汀梨的耳罩发出扑簌簌的声响,将孔黎鸢的喊声吞进去,又吐出来。最后只剩下几个模糊的、近在咫尺的、郁哑的字眼,在她耳边飘来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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