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独孤冷月突袭杜飞虎后,立即作势要攻击雷星,看到其他人都仓惶前来干预,她又突然闪身跳上了船舷。回眸一笑,似乎淡然,却带有轻蔑的讽刺意味,然后沿着那条绳子飞掠而去。
    林天鸿心中大呼“上当!”纵身而起,沿着绳子去追独孤冷月。
    独孤冷月谋划在先,自然预料到一切有可能的阻截或追击。察觉有人追击,她前掠的速度没有丝毫减缓,伸缩自如的锦带却像生了眼睛一样向后弹射出击。
    林天鸿斜身横掠,躲过了如刀光袭来的锦带,紧接着脚尖在绳子上一勾,立刻又挺直了身子,如履平地般地疾进丈余。在局促的空间受到阻击,他没有退避反而更加逼近,这令武功超绝的独孤冷月也感到意外。
    独孤冷月刹住势头,转过身来,不再力求先登上树桩,希望尽快逼退林天鸿。那条不可思议的锦带在她真气的驾驭下犹如白龙搅柱,恰似玉树盘根,直击或横扫出如匹练般的光幕,锐气逼人,让林天鸿再难前进一步。
    飞花溅玉的滚滚浊浪之上,林天鸿和独孤冷月在摇摇晃晃、抖抖颤颤的绳索上尺寸相争、殊死搏斗。其他即便见惯了搏斗拼杀的人也感到颇为惊骇,不敢再踏上绳子,以免压垮了煞费苦心搭就的一线逃生之路。
    杜飞虎被偷袭重摔倒也没受伤,但摔的七荤八素有点懵了。这事儿发生的太突然、太意外、太迅速了,他没有一丁点儿防备。回过神来后,他用力捶了一下船板,跳起来大呼小叫:“独孤冷月你个臭娘们儿!还没卸磨你就杀驴,还没过河你就拆桥,你······”
    见杜飞虎竟然辱骂师父,沈如月和冷月影反应一致的激烈。她们同时迅速转身面对杜飞虎,蹙眉瞪目,异口同声地喝道:“住口!”并以一致的动作亮开了一样的出招架势。
    杜飞虎好像被她们这种姐妹同心、一致对外的气势给镇住了,愣了愣,说:“好,你们等着!”他用脚勾起虎头大刀,气势汹汹的样子好像准备活劈这对师姐妹,但他只对着她们虚晃了一下,然后猛地跃上了船舷。他是要去劈独孤冷月。
    王兴立即扑过来抱住了杜飞虎的腰,劝道:“冷静,冷静,别冲动!”
    吕会声也踉踉跄跄地跑上来,说:“老杜,你可不要再上去了,会把绳子压垮的!”
    杜飞虎扭动屁股,急于摆脱王兴不雅观的搂抱,嘴里含着:“放开,你他娘的抱我干嘛?”
    王兴到底还是把杜飞虎抱了下来,像劝慰小孩一样:“老哥哥哎,好男不跟女斗,即便一定要斗,现在也不是时候!”
    杜飞虎当然知道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于是,以虎踞龙盘的雄姿傲然跨立着,双手握刀横在胸前,瞪大眼睛盯着弹跳摇摆的绳子。那是他搭建的逃生之路,他知道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那就没机会了,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更关心绳子牢固与否。
    此时心中最为焦急、纠结的当属沈如月。绳桥一旦垮塌,不单失去了登岸逃生的机会,而且绳桥上面的人将会立即被水浪吞没。绳桥对峙的两个人,一个是对自己有再造之恩的师父,一个是深情相爱的情郎。她同时牵挂着两个人的安危,谁也偏向不得。她以哀求般的声调喊道:“师父,鸿哥,你们不要打了,快上岸吧······”
    陆同章恼恨独孤冷月出尔反尔反复无常,恨不得立刻上前与林天鸿联手打她,但在眼前这种形势之下,他连对独孤冷月发火都不敢,只能忍气吞声地好言相劝:“独孤宫主,你们再这么打下去,绳子恐怕要断了。绳子不断,我那钢枪也要吃不住了。”
    独孤冷月置身于险地,当然也更担心绳桥垮了,她没料到林天鸿如此锲而不舍难对付,但若是就这样妥协放他们过去,却心有不甘,也实所不愿。她急于为自己创造有恃无恐的条件,以便达到自己的目的。她情急之下出手更加凶狠,操控着锦带迅速地正面虚晃了两下,紧接着一招“神龙摆尾”,把锦带横扫斜抽了出去。
    大家看到,独孤冷月的两下虚晃已经令林天鸿手忙脚乱,紧随而来的横扫逼得他若不后退,就只能落水了。但见林天鸿双脚在绳子猛地一蹬,绳子发出了一串粗犷悠长的鸣响,他腾空跃起,不退反进,落下时向前掠进了七尺,然后斗转乌笛,绞缠住了独孤冷月的锦带。
    林天鸿这一招虽然是铤而走险,但无疑是化解当时危急、稳立于不败之地的绝妙招数。船上的人禁不住心中暗暗为他喝彩。
    独孤冷月也吃了一惊,心中暗道:“好小子!”
    但夸赞对手并不代表着示好言和。独孤冷月当然不会轻易被林天鸿控制住她得心应手的武器而无法摆脱。她手臂一抖,锦带就像灵蛇入洞一样缩进了她的袖底,然后,她以不逊于向前飞掠的速度飘身退后,同时把仅带在身上的、用于剔指甲的弯月形暗器打向林天鸿。
    暗器施发突然,势道迅疾,发出了割破空气的声音。
    然而,独孤冷月的暗器并没对跟她师兄学会了“捕风捉影手”的林天鸿造成实质性危险。暗器被他于千钧一发之际翻掌回笛击变了方向,射入水中。黑暗之中谁也没发现随着浪花翻上来的一条大鱼头上插着那枚暗器。
    暗器虽然没伤到林天鸿,但为独孤冷月争取到了成功登上树桩的时间。
    “站住,你敢再上前一步,我就把枪打落!”独孤冷月昂首挺胸,傲然挺立在插入树桩的枪杆上,嚣张而又得意。
    担心的被动局面还是产生了。林天鸿立刻停住了,说:“你可不要乱来!”
    独孤冷月笑了,说:“你退回去,把盒子扔过来,然后我再放你们通过。”
    生死之路狭窄一线,独孤冷月一妇当关万夫难破。可若是依了她,先不说她得到盒子后会不会食言反悔,就算她放大家通过,到了岸上谁能拦得住她?
    林天鸿急转着念头,身体岿然不动。
    如此情景之下,船上的人反应剧烈,但表情不一。冷月影沾沾自喜,颇为得意;沈如月怔怔僵立,似乎比刚才还要两厢为难;其他人面面相觑,气怒交加,却莫可奈何。
    王兴寻思着利害关系顾盼左右,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倒先说话了:“林兄弟,林小爷,求你了,回来吧!别再拗了。”
    杜飞虎对独孤冷月的忌恨已经难以消除,但此时不得不收敛怒气,和颜悦色起来,很不自然地干笑了两声,说:“独孤堂主,你这玩笑可开大了,千万不要冲动啊!错过了这个登岸机会,船就会被冲到海里,大家都得玩完,包括你的两位高徒!”对独孤冷月晓以利害后,他又劝林天鸿:“兄弟,你先回来再说!”
    林天鸿愣了片刻,弹身向后掠回船上,对独孤冷月喊道:“独孤宫主,你放大家过去,咱们二人在这船上单打独斗,你敢不敢?”
    独孤冷月笑了,笑声中带有轻蔑和讽刺意味,说:“不是我不敢,是你不配!”
    “那你就别想得到赤舍利。”林天鸿侧身挡在了雷星的身前。
    雷星一惊,往后退了一步,说:“你们打你们的,怎么又把我扯进去了?”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满目哀怨地又说:“唉!我本来就一直没脱出身去!你们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呢?”
    ······
    天色渐渐发白、发亮,浊浪咆啸,飞花溅沫,船身飘摇不定,船上的人犹如被困摇篮,悠来荡去,忽高忽低。
    良久的沉默之后,独孤冷月尖利地吼道:“我得不到,那就谁也别想得到了,让那颗破珠子沉入黄河,沉入大海吧!”
    众人以为独孤冷月要立刻把钢枪击落,连自己的弟子也不顾了,都感到心猛地揪了一下,勃然变色。
    雷星大声说:“哎!等等!独孤宫主,我给你盒子,你放我过去!”然后毫不畏惧地对林天鸿喝道:“让开!否则我引爆霹雳弹!”
    他的话没吓到林天鸿,倒把周围的人吓了一跳,有的好言劝他不要引爆,有人劝林天鸿放他过去。林天鸿则像磐石一样一动不动,盯着雷星扭曲的面孔,沉声说道:“你若敢把盒子给她,我立刻把你打下船!”
    雷星板着面孔与林天鸿僵持了片刻,脸上舒缓了,说话的口气又软了,虽然还是以引爆霹雳弹做威胁,但说的都是同归于尽、两败俱伤的意思。其他人又开始一边安抚雷星,一边劝林天鸿不要赌气,不要固执。
    杜飞虎凑到林天鸿跟前,小声说:“林兄弟,这娘们儿心狠手辣,她真敢把船给弄脱缰了。要不这样,你说句好话,把盒子先给她,等上了岸,咱们再抢回来,她武功虽高,终究敌不过咱们人多。到时候你拿到舍利,给宝相寺也好,自己要也罢,哥哥我都站在你这一边,好不好?”
    王兴是莲社堂的人,有为白莲教尽忠的心,但知道堂主林青尘和林天鸿关系非同一般,所以也不敢太明确立场,就说:“我认为把舍利拿回宝相寺重新再抢比较合情合理!”
    张新成被王兴愚蠢的话逗的忍俊不禁,说:“你这个办法的确合情合理,但要看看你能不能说通独孤冷月!”
    陆同章则摇着头叱责王兴的主意混蛋。
    而吕会声则胡喊乱叫起来:“臭娘们儿,你缺德,好不容易才有了上岸的机会,你却······唉!求你发发善心吧······别为难大家了,你这样真的会害死大家的。林天鸿你吃石头拉硬屎,两头不得好,蠢货,大蠢货······雷星你这个软蛋······”他嘟嘟囔囔地三方不讨好地乱骂,嗓音嘶哑,似乎都要哭出来了。
    船上人的观点已经开始分化,那边树桩上的独孤冷月更为得意,说:“我不想害你们任何人,我只想得到舍利,再不把盒子扔过来,我可真把船放开了!”
    船上的人都把目光盯在林天鸿脸上,虽没说话,但意思已经明确,都希望林天鸿作出让步。
    林天鸿心中窝着一股火气,说:“舍利是宝相寺供奉的圣物,不是她的,不能给她,我们不能向她屈服!雷星你把盒子给我,你们走吧,我留下等她来拿。”
    雷星正在犹豫,吕会声苦着脸又说:“臭小子,她是不会同意的,直接给她不就完了!”
    林天鸿断然说道:“不行!除非你们把我杀了!”他凛然无畏的气势令人苦笑却也从心底钦佩。
    吕会声不再说话。
    陆同章和张新成都默默地把目光转到远处。
    杜飞虎叹了口气,说:“好吧!兄弟,你够硬气!哥哥我就陪你一条道走下去了!”
    林天鸿心中涌起无法言说的感动,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霍然转身,说:“独孤宫主,你是叱咤江湖的女中豪杰,除了我之外,船上的这些人都与宝相寺没多大关系,他们也已经不反对给你舍利,是我不同意,你放他们过去,把怨恨都算到我身上吧!”
    “别人都不再反对,你为什么不同意?”独孤冷月冷却摆出悠然自得的表情,笑着说:“船上的人除了我那两个不争气的弟子,就属你和我冷月宫攀得上关系。这样吧,看在你是我师兄衣钵传人的份上,你把盒子给我,我把如月许配给你。”
    沈如月听到师父说出了自己求之不得的话,心中激喜的无以复加,瞬间红了脸,轻声唤了一声“师父”又轻声唤了声“鸿哥”没再往下说。
    独孤冷月的这番话戳中了林天鸿的软肋,他心中却纠结起来,愣了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昂然抬头,看着沈如月,目光中充满歉意,说:“我们在一起,不能靠这样成全啊!”
    沈如月愣了片刻,点了点头,笑了,却流出了两滴泪水。
    林天鸿不禁心中一痛,说:“对不起,如月!”然后回头对独孤冷月说:“独孤宫主,我父亲师承宝相寺,赤舍利挽救过他的性命,我若是眼睁睁看着赤舍利被别人拿走而不管不顾,还配做五毒鬼手魏荆天的衣钵传人吗?你对如月有再生之恩,如果成全了我和如月,我万分感激,一定以恩人、亲人相待,但这和赤舍利是两码事,盒子我不能给你。”
    “哼!那你就甭想得到如月!”独孤冷月吼道:“其他人也别想过我这一关!林天鸿,你想做英雄,我就成全你,但你这是拉别人陪葬。月影、如月,你们过来,别人的死活与我们无关!”
    陆同章和杜飞虎齐齐挡住了冷月影和沈如月的去路。
    杜飞虎的话颇具调侃意味:“沈姑娘,独孤堂主不成全你和林兄弟,我成全你们。你还是留下来与林兄弟共患难吧!”
    沈如月竟然笑了,点了点头,而且还似乎很诚恳地说了句“谢谢!”
    王兴看了看冷月影,突然升腾起胆量和气量,对杜飞虎和陆同章说:“是她们师父不讲理,怪不得她们,让两个姑娘陪咱们一帮大老爷们死,也没什么意思,还是让她们走吧!”
    陆同章说:“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可是她们一离开,那娘们儿立刻就要毁船了!”他着急之下竟然也用“娘们儿”称呼独孤冷月了。
    沈如月突然以霸气决绝的口气说:“放了我师姐,我留下。”
    沈如月的义气之言让陆同章和杜飞虎颇为窘迫,觉得要是再为难两个女子,就太不像男子汉了。他们各自往后退了一步,说:“你们走吧!”
    冷月影抬起手推了推沈如月,说:“走吧,他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你在他心里还比不上一颗珠子。”
    沈如月感到对这问题无需申辩,摇了摇头,说:“师姐你走吧,替我向师父尽孝。”
    独孤冷月虽是遥遥观望,但她耳目不凡,见沈如月如此,不禁痛心又恼火,声色俱厉地说:“月影过来,这傻丫头贱命一条,死不足惜。”
    冷月影了解这个貌似柔弱的师妹其实有着非常执著的个性,摇头叹了意味深长的一息,说:“他到底有什么好?师妹你真傻!”然后飞身跳上船舷,脚踏绳索如飞而去。
    冷月影登上了安全地带。
    独孤冷月还是舍不下沈如月,问道:“如月,是生是死你可想清楚了!”
    沈如月依旧平静地回答:“想清楚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月永远都是您的弟子。师父,如果您还不改变主意的话,您就动手吧!”
    独孤冷月摇了摇头,似乎痛心疾首,咬牙切齿地说:“我没你这个弟子,你不要叫我师父。”她把一只脚踏在枪身上微一用力,树桩上发出了枪尖活动的“吱吱扭扭”声。
    船上的人看着她的举动,听着那特别的声音,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莫名地紧张起来。
    独孤冷月又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们就真的不怕死吗?我再问最后一遍,谁把盒子给我,我就放谁逃生!”
    话音刚落,雷星急忙喊道:“给,我给······”他慌慌张张地绕过林天鸿,竟没受到拦截,这让他非常诧异。
    在雷星回头后望林天鸿的时候,饱受精神折磨和身体痛苦的昆仑道长吕会声窜起来对着他扑了出去。若非亲眼所见,绝对不会相信像瘫了胯的老狗一样的吕会声竟能像虎豹一样敏捷地窜起来。求生的本能激发了潜力,他一跃惊人,但他终究是饥肠辘辘的野狼、豺狗之躯,扑击的速度和姿势虽然迅疾威猛,但准确度有失偏颇,把盒子顶飞而没抓住,他本人扑过了头,腰担在了船舷上,发出了“喀吧”声,然后翻出船外。
    盒子在空中翻着令人揪心的跟斗;吕会声波涛中挣扎,船上立时混乱了。在这个过程中,陆同章及时地撒开了一张大网,兜住了落水狗吕会声;林天鸿则迅疾伸出笛子去挑落向船外的盒子。林天鸿没把盒子挑回来,只把盒子挑的更高地翻开了跟斗。这时,武当张新成纵身而起,斜身旋出船外,以太极柔劲把盒子吸附回来。他这一招如果是在平地施展,定能把盒子吸附入手,但在起伏摇摆的船上就很难称心如意了。盒子“嗖”一下贴着他的指尖飞回船内,正好砸在了王兴的头上。
    王兴惊叫一声,急忙抓住盒子,激喜的声音都变了调儿,喊着:“冷姑娘,我拿到盒子了,我······哎?哎呦!”盒子又被雷星抢了回去。
    雷星面前已无拦挡,正准备进献盒子以求获得逃生的时候,船上猛地一掀,极速漂流起来。
    紧接着传来了独孤冷月尖利的呼声:“如月!”然后她纵身扑入了滚滚浊流。
    令人目不暇接的是冷月影大喊一声“师父”也扑进了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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