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林远涛说要把牲口留下给周瓦种地用,周瓦却是不愿意:“你把马留给我用,自己可怎么办呢?就算再有别的牲口,也比不上你平常用惯了的。再说,你不在家,我关门闭户的也用不上它,就那三亩地还是种菜,我动手刨了也都不算啥。”
    看林远涛还要再劝,周瓦就说:“你对我好我知道,我也领情,但是这马真不能留下——咱家麦子收的早,下茬也种的早,等别人忙起来的时候,咱可就忙完了,到时候这么口牲口在家放着,你又不在家,少不得别人来借。本来好好的马下地我就心疼,自己家这几亩地也就算了,再多了牲口也累,我舍不得。”
    林远涛看话都说成这样了,也没办法,说不得起早贪黑几天,把麦地收拾了,驾着马紧着趟了两遍,再多,也是顾不过来了。
    收好了麦子,周瓦就在自家院子里头晾晒脱粒,家里这么多空房子,也不必苫粮囤子,一切都很方便。林远涛这几天忙活了地里的活,往城里跑了好几趟,联系要去平州城的事。每日里回来,都给周瓦囤些东西,打定主意让周瓦两月不进城也能有东西吃。知道周瓦手艺不咋样,还给周瓦买了些挂面回来,到时候滚些水,烫一把青菜,下一把面条,这也是一顿饭,总比上顿糊糊下顿窝头的好。
    临走前,林远涛特意拿着县城里买的好酒和几样点心去看李成:“我买了后山的地,想着种些桑树养蚕,趁这会子地里要紧的都忙完了,我往南边寻些好桑木苗子来,早些栽上,也早点儿支应起来。我一走,家里头就剩周瓦一个人,好歹帮我照看点儿。”
    李成大方收了东西,来往几回,知道林远涛办事讲究,送东西也不是跟自己外道,满口答应了:“你放心,你家屋里的和我们家二小子屋里的好,我让李进家的没事多去陪陪他。要是有啥事你就让周瓦过来知会一声就行。”
    家里头安排妥当了,林远涛和周瓦依依不舍地黏糊了几天,到了日子,才不得不驾着车带着他那口铁胎大弓出门去了。
    林远涛一出门,白天的时候周瓦忙着干活还不觉得,到了晚上就觉得冷清起来。这么大的院子,除了两口猪、几只鸡,还有自己,就没有别的活物了。每天晚上听着外头虫鸣蛙叫,更觉得院子里安静。周瓦这心里头就不安稳,想来想去拿了把菜刀压在枕头底下才睡着。
    第二天李进家的来看他,见他两个黑眼圈,明显就是没睡好。问了是咋回事,周瓦老老实实说了,让李进家的一顿好笑:“我还合计你哪哪都像个汉子似的,肯定不知道害怕呢,原来你也有这时候。也是,你家院子也太大了点,狗也没有鹅也没有,晚上也没有个响动,是挺吓人。”
    庄稼院里鹅吃草,体格大,晚上还警醒,养几只鹅顶上一只狗了。
    李进家的想了一会儿,出了个主意:“要不俺把毛头送过来给你做伴吧,他一个小孩子,你家林远涛也不能多合计。”
    “行啊,我倒是乐意,就是你家里头舍得不?”周瓦当然乐意,有个小孩在身边这也是有个伴啊,“不过这院里可空,孩子来了不能害怕吧?”
    李进家的想一想,也是,小孩儿眼睛干净,这院子可是原来石家收拾猎物的地方,万一把孩子吓着也心疼,周瓦心里也不能过意得去,就说:“要不我过来跟你做个伴,毛头白天送过来陪你,晚上让他回去跟他阿爹睡去——你放心,家里头兄弟几个轮流帮工收地种地呢,吃饭也一起吃,没有别的事。再说,我也不老陪着你,等过几天我给你寻摸条狗来,有了狗我就回去。”
    他这么一说,倒是把周瓦嘴边上的推辞给堵回去了——人家实心实意的帮你,一个劲儿的客气反倒显得外道。周瓦就笑着说:“这样好,只是有一样,你家毛头来陪着我,也不用让他在家吃饭,让他过来和我一起吃我才过意的去。”
    “这敢情好。”李进家的笑道:“就是你不说,我也把毛头送过来跟你吃,我看着你从小长大的,我还和你客气不成?正好,这几天忙着地里的事,饭菜吃的也不好,毛头过来跟你开个小灶,省得我心疼了。”
    原来,村里头因为想着麦子多晒两天收成好,除了林家,今年开镰的都晚。这会儿麦子长得倒是着实的好,又都生怕一场雨下来浇到地里头,都是起早贪黑的赶活计,能拎得起镰刀的都下了地,一天下来恨不得都躺倒,胡乱吃一口赶紧就歇了。
    连李进家的毛头,今年才六岁的小孩子,也都派了看麦子的活,天天晒在外头,李进家的心疼得不得了,正好趁着给周瓦帮忙,把孩子送过来,也好轻省轻省。
    李进家的跟周瓦抱怨:“李达他们兄弟五个都过来帮忙了,说是帮着阿爹收麦子。真是不要脸,干活还没有我们几个哥儿干得利索呢,吃饭倒是一个顶俩的。这不是轮流做饭吗?我们都说好了,做的饭菜能吃就行,没的好东西都填了那几个的肚子。就是可怜我们家毛头,我这会就是心疼也不能拿出钱来贴补——好几双眼睛盯着看谁家有闲钱,好给那兄弟几个盖房子娶亲呢!”
    这真是一家子有一家子的难题,里正这么个村里头顶体面的人,也耐不过自家侄儿的歪缠——族里头那么多人盯着呢,连里正的几个儿子也都小心翼翼的过起日子来,毕竟谁家的钱都是苦干挣出来的,谁愿意搭给那不争气的亲戚呢?救急不救贫,这是自古的道理,再错不了的。
    林远涛离家前把地已经翻过,周瓦心里底气就足了,那三亩地就等着哪天天上下了雨,顺势种了萝卜才好出苗呢。这几天,主要就是把割回来的麦子在自家院子里翻晒足了,脱下粒来,再结结实实的晒透了,这才能收到仓里。这几天,白日里他就带着毛头在院子里干活,晚上吃了饭把毛头送回李进家去,再晚些,李进家的就过来陪他——这都忙着,谁也没工夫去要狗。
    这天晚上,李进家的过来陪着周瓦,平日里干净利索的一个人,这会儿也累得直不起腰来,身上扎的麦芒也没挑干净,左右是顾不得了。
    “咋就累成这样了?”周瓦抽出一条汗巾子,把李进家的拉到外头使劲儿抽打了一回,才把他身上的灰拍打净了。
    李进家的摇摇头,进到屋里拿了茶碗连喝了两碗水才出声:“从你这回去就下地了,晌午在地头上胡乱吃了点儿,这不才回来呢。今天下晌天上飘了云,都怕下雨呢,挣命一样的割麦呢。”
    正说着,就听得大门被拍响了:“香草,香草开开门!把毛头留下睡觉,俺们晚上开夜工!”正是李进的声音。
    周瓦连忙迎出去,接了毛头。李进道:“让他搁着歇着吧,让香草也在这歇着,俺们汉子都下地赶工,天闷了,怕明儿要下雨呢!”也不进屋,直接就走了。
    周瓦把毛头抱进屋里,李进家的问:“咋说的?”
    “说是让你俩都在这歇着,汉子都下地赶工去了,怕明儿下雨。”周瓦说。这在村里头也是常有的事,收麦子常有一家子点了火把开夜工的。
    李进家的点点头:“就这么地吧,我这实在没劲儿了,我明儿起个早下地。”
    第二天,果然天还蒙蒙黑呢,李进家的就起了,把毛头托给周瓦,忙忙的就下地去了。李家紧赶慢赶,终于赶在雨点儿下来前把麦子都割了,运到村里的大场院堆好了,又用油布苫起来,油布角上还缀上几块石头坠着,防着风大掀了去。
    李进家的顶着雨到了周瓦这:“可把人累死了,腰都要折了。他们回去吃饭去了,我是吃不下了。瓦片,把你家那口子给你买的挂面给我下一把,多搁点儿醋和辣子,我今儿也要吃点儿好的。来,毛头,过来我看看,今儿淘气了不?”
    李进家的不但吃了周瓦煮的一大碗面,还烧了锅热水,好好给自己和孩子洗涮了一回,这才舒舒坦坦的歇下了。雨大了,孩子今天继续在这睡。
    外头打着闪,响着雷,还有沙沙的下雨声,李进家的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周瓦说着话:“你说说,这日子咋样还得看汉子的,你家林远涛就是出门都把家里给你安排好了,你多享福!”
    周瓦哼了一声,“可不是,要不我割麦也得割得腰都折了,满嘴里起燎泡。我这也算是后福了。”
    “唉,你这也该享点儿福了。你这福分还得在后头呢,我瞅着你家林远涛是个有能耐的,这回不是整啥桑树去了吗?以后兴许就脱了土里刨食的命了。”李进家的也羡慕起来,他也是能干的人,看着地里收粮食心里是高兴,但是累也真是累。
    “这不都是没地逼的吗?你说这村里谁家还能把地卖给俺们点儿?就这几亩地,一年也就够个自家吃用,不合计点儿别的道道,这日子也没法过了。”周瓦说,“咱咋也不能像石家似的进山讨食,也没那手艺啊。”
    这话是真的,地就跟村里人的命根子一样,没个天灾人祸实在过不下去,谁家都不能轻易卖。李进家的不吱声了。
    周瓦翻了个身,听着外头沙沙的下雨声,也不知道林远涛走到哪了,下雨没下雨。出门在外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个避雨的地方。有口热乎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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