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涛老早以前就跟人定了一口大肥猪,家里还养着两头羊,早早就准备着等到了年根底下杀来吃的。
    想起之前抬回野猪把周瓦吓得连吐带病的,林远涛跟周瓦商量:“要不把猪杀好了再拿回来?”
    周瓦道:“杀年猪哪有在外边的道理?本就是家里杀猪再请亲戚朋友们热闹热闹的。再说,上一回要不是你冷不丁的抬回头满身血的猪来,我也不会被吓到。我现在又有四个多月了,稳当得很。”
    听到周瓦这样说,林远涛也就答应了:“回头我就跟人说,让他们把猪送过来,早些收拾好了,省得年根底下手忙脚乱的。”
    “把猪先送过来是正经的。”周瓦说,“杀猪的话,还是先跟李家商量一下,可别重了日子——他们家也要杀猪,重了日子这请客的事可怎么办呢?杀了猪,要是没有几个人,冷冷清清的也不好看。”
    “这倒是。”林远涛以前在城里住,倒是真没注意到这些,都是买了现成的肉罢了。
    果然与李远他们一说,他们家里年年都是腊月二十六杀猪的,林远涛就定在了二十五,两下里错开。
    二十四的下半晌,林远涛就带着人把猪运了回来。过了两个来月的功夫,这猪感觉又圆了一圈似的。周瓦见了也吓了一跳:“咋买了这么大的一头猪?怕不有三百斤?别是哪个缺德的把老母猪卖给你了?”
    林远涛得意道:“我找屠户看过,正经的两年猪,肉最香不过了。也没有三百斤,过了秤,足有二百六十斤!”
    周瓦围着这被捆起四蹄的猪转了两圈,才道:“我说咋觉得这猪肥呢,你瞅这猪的肚子,圆成这样,指不定往里头塞了多少东西呢!这人可真是不实诚,少说也赚了咱们十来斤的分量!”
    养猪的人家常有在捉猪之前,给猪狠狠再塞一顿的,就为了长些分量,没想到如今让他们给赶上了。
    周瓦不说,林远涛还真是没有注意,他又没有养过猪,也没捉过猪,哪里知道这里头的门道?这可真是,亏他还觉得自己挺精明的呢。不禁道:“我说这户人家咋恁么殷勤地提前就给把猪捆好了,原来在这里算计我呢。”
    周瓦原本还生气,不过难得见了林远涛也有不同的事情,忍不住开口安慰:“算了,你以前也没见过,下回就好了。”
    林远涛跺脚道:“以后再也不去他们家买猪了!”
    周瓦笑道:“等过年,咱们家自己的猪也有分量了,还买啥猪?往外卖还差不多。”
    “到时候咱们也提前给猪再吃一顿!”林远涛恨恨地道。
    “拉倒吧,你可别给我丢人。”周瓦白了他一眼,真不知道这人咋想的,差几斤分量就让他恨成这样。
    李进家的他们过来看的时候,要说那家人坑人:“咱们自家的猪,杀猪前少说也得提前一天断了食水,就为了空空肚子,到时候好收拾。卖给旁人,不说断了食水吧,也不能这么整啊,真是缺德,他这一把最起码多收三十个钱!”
    “得了,俺们也不跟人计较了,大年根底下的。”周瓦道,“好在咱们也是提前一天拿回来的,在家里空空吧。对了,明儿杀猪,把孩子也带过来吃饭。”
    “就你家整那新鲜事,小孩崽子也跟着上桌。”李进家的意思一下的说了一句,“那这么的吧,我再帮你找几个人来帮忙来,让他们也把孩子带来,到时候单给小孩子们摆个小桌吃饭。反正你家屋多。咱自家人也就算了,有外人还是别让小孩子上桌了,不好看。”
    “行。我原来合计我带着孩子单独吃的,你这么说就更好了。”周瓦答应了。
    林远涛也找了几户人家的当家的,一个是叫人明日来帮忙,另一个就是请人吃顿饭,联系联系感情。林远涛这一年不到,日子过得咋样,村里人人都看在眼里。这人又体面又能耐,为人又仁义厚道,实在是个可交的人,没看见连里正家的老大老二都在人家家里帮忙吗?
    村里早就有人有心结交结交,就怕林远涛瞧不上村里人,他又老出门,让村里人想要找上门上去都不方便。现在林远涛请上门来了,哪有不愿意的?受到邀请的人都满口答应了,应承着一定会去。
    到了年底,富裕的人家都开始陆陆续续杀猪,有那杀不起猪的,也要去杀猪的人家买上几斤肉留着过年用。一个是给乡里乡亲的捧个场,另一个自己村里人当然更实诚,不但不会有缺斤短两的事情,比起集上的肉也更便宜些。
    林远涛家要杀猪的消息一传出来,就有人到门上问卖肉的事。林远涛早就想好了,自家一头猪,两头羊,还有好几只鸡,又有预备好的鱼,这肉是足足的了,因此大方宣布拿出半口猪连卖带请客。半天功夫,这猪肉就都定出去了。
    第二天,一家人起了个大早,帮忙的也都到了,更有一个持刀的杀猪匠已经磨刀霍霍了。
    屋里屋外人来人往的,又抬出一张桌子充作案板,又端出好多干净盆啊桶的,这都是预备着接血接下水的。又有帮忙的从厨房拿出盐和碱面,预备等会儿紧着收拾猪肠子,好灌血肠。
    周瓦在屋里头忙着煮大壶的茶招待众人,又有带着孩子来的,就把孩子和虎头毛头一起塞到炕上,省得一会儿杀猪吓着孩子。
    没想到他也是被人照顾的,因他怀了身子,众人把他撵到厨房去烧水:“莫冲撞着了,外头有俺们呢。”周瓦只得领了众人的好心,窝在厨房里一锅又一锅的烧着水。
    惨烈的猪叫声响起,又听到有个大嗓门叫着指挥:“按住了,按住了!”
    “快快,把干净桶拿过来接着。”
    “搅着点儿,一会儿凝上了灌不成血肠了!”
    过了一会儿,那大嗓门道:“成了,都松手吧。快拿大桶滚水来,我把这猪收拾了。”
    周瓦听见脚步声过来,就有人提了大桶滚水出去。又有人进来替他:“前面好了,你出去吧。给杀猪匠的红包可备好了?”
    周瓦拍拍身上沾上的灰:“昨儿晚上就备好了。这边你帮着费费心吧。”
    “放心吧。”那个哥儿已经坐在烧火的小板凳上利索的烧起了火,“你先别给他,等他收拾利索再给——一到年根底下,他们杀猪的忙的脚不沾地,早早给了钱,他们就不用心给你收拾了!”
    “知道。得等他帮着把人家买的肉割完才能放他走呢,俺们谁会割肉啊?手上又没个准头,人家要五斤俺们给割七斤,那也不是那么回事啊!”周瓦说。
    “给我留五斤五花三层的。”
    “记着呢,忘不了。”周瓦答应着出来了。
    院子里的味道不太好,那杀猪匠把滚水浇到猪身上,又拿刀趁热刮着,这是要把猪毛都刮干净,然后才能开膛破肚收拾里头。那杀猪匠想来这些事都是做熟了的,在众人的帮助下,把一口大肥猪上上下下刮得白白净净的了,让人很难看出这猪原本泥里打滚的样子。
    林远涛有凑上前去看了几眼,指了两个地方,那杀猪匠又是哗哗两瓢热水浇上去,拿刀刮干净了。林远涛这才点头。于是几个人就把这猪四蹄朝天的放在案板上,方便杀猪匠下刀。
    那杀猪匠又哗哗大力磨了几下刀,把磨刀的扔在一边,一只手按住猪身,一只手下刀。
    几个哥儿早就拿着大盆等着,一等杀猪匠侧开身子,一起围上去。
    没一会儿功夫,一口整猪被破成了两半,一半交给林远涛收起来,一半就地摆在案板上,早有要买肉的围上前去,五斤八斤的叫着。
    另一头,几个哥儿高高挽起袖子,就在院子里收拾起猪下水。
    周瓦正要出去帮忙,里屋探出颗小脑袋:“瓦片舅舅,猪尿泡,俺们要猪尿泡。”
    “知道了。”周瓦答应着,推开门出去。
    杀过了猪,汉子们就被让到了屋里喝水休息,接下来收拾做饭啥的,就是哥儿们的事情了。林远涛狠留了杀猪匠吃饭,那杀猪匠再三推了:“实在是好几家等着呢。”
    林远涛才从周瓦手里接过了红包塞过去,又亲自把人送到了门口。
    几个孩子追着一个灌了水的猪尿泡满院子跑,惹得收拾院子的大人呵斥不已,不过小孩子才不在乎这个呢,照样追的起劲儿。
    林远涛带着小秦把院子里染了血的土用柴灰掩上,用铁锹铲走,用从别的地方铲了些新土盖上。这才进屋,于是一群汉子更加热闹的唠了起来。
    厨房里响着热热闹闹的剁菜声,酸菜与大块的猪肉炖在了一起,氤氲着香气。
    村里人请客吃饭,讲究个实在,用不着七碟子八碗的,大盆的炖菜端上去,大块的肉切了开来,整整齐齐和切成片的血肠码在一起,再配上个酱油蒜泥的蘸料,再加上几个炒菜,一桌子席面也就齐活了。林远涛又拿出酒坛子,个个喝上两碗,有说有笑的,真是个美。
    帮忙的哥儿们打发了那一桌坐席的汉子,周瓦就带着他们在里屋另开了一席,一模一样的饭菜招待,就是没人喝酒。李进家的嫌周瓦出来进去受了凉气,早早把他撵到炕上坐着去:“又都不是外人,客气啥?你有身子谁还能挑你理啊?”
    又跟几个帮忙的说:“咱们今儿出了力了,只管放开了吃!菜饭都是咱们自己个儿做的,足足的管够!”
    就有人取笑他:“李进家的,你是合计着让俺们今儿在这吃足了,明儿给你省下点儿吧!”
    说的一屋子人都笑起来。
    李进家的一拍大腿:“这都让你们看出来了?明儿我就拿剔的干干净净的骨头给你们炖酸菜,今儿把油水都攒足吧!”
    大家越发乐了起来,有人叫着李远家的:“你当老大的还不收拾他?”
    李远家的就道:“有这么个会过日子的,我夸他还没够呢!”又是一阵哄笑。
    ***
    接下来的几天里,除了李远他们家,又接连有几家来请,着实热闹了几天。最忙的时候,林远涛和周瓦不得不分开去两家。
    村里过得好的体面人家差不多都和林家一样忙碌。周瓦吃席的时候就碰上过好几个,今儿张家碰上了,明儿李家碰上了,少不得几个人就交换交换消息,说说谁家的肉最香,谁家骨头剔的太干净,谁家酸菜里汤太多啥的。这人都是没有坏心的,就是爱比较比较说个嘴。周瓦老是乐呵呵的听着,就算被人夸到头上也不怎么吱声,又不爱传话,几个哥儿有啥事就爱跟他说了。
    那天正好周瓦一个人去吃席,偏巧李进家的他们去了另一家。就有人问周瓦:“李进他们家咋回事你知道不?”
    “啥事?”周瓦问,“我也没听说有啥事啊?”
    那个哥儿就往他身边凑凑:“你不知道?就是他们家杀猪那天,本来应该李远李进他们分一口猪,结果他们家老爷子出来,说是要给他侄子,就是李达他们兄弟几个砍点儿肉,这家伙可好,李达他们把那上好的肥膘肉都切走了,就给人留了点儿排骨啥的,还留了个后腿。后来还是去帮忙的说句公道话,就是花钱买肉也没有这么干的,把有油水的地方都拿走了,人家还过年不?杀猪匠就给切下一半的五花肉来。就这样,那个李达家的还要了点儿下水回去做搭头呢。
    你说他们家老爷子,一片好心为他侄子,偏他侄子就不给做脸,你没看见老爷子听见帮忙的说话的时候,那脸青的,吓人哪。李达家的那脸,真是大萝卜脸不红不白的,就那么要抱着肉就往家走。李进家的憋着一肚子气呢,当场拦着问他要钱,李达家的磨叽半天,一会儿要搭头,一会儿要抹零头的,李进家的就说不卖了,这才利索拿出钱来。啧啧,一样姓李,你说这人咋差这么多呢?”
    “一样水养百样人,这有啥稀奇的。”周瓦道,“你忘了李达他们家的刚进门闹得那事啦?他们杀猪那天没让我近前去看,我在李进家里头带孩子来的。”
    “真是,一进门就能干出那事,还真是没啥不敢干的。”那人道,“关键是脸皮得厚,一般人哪有那么厚的脸皮啊?”
    “这事搁他们身上还不算出格。”周瓦说。
    “这才哪到哪?”那人起了兴致接着说:“人家紧着把肉送回家去了,磨身就回来帮忙了。他这忙啊还不如不帮,让他炖锅酸菜那真是除了骨头就是菜,好在李远家的进去看一眼,要不你说有啥脸往外端?头一天还在你家说笑话呢,这要成真的了他们家也就不用出门了。”
    “这两天也没工夫和李进家的说说话啥的,他那性子还不知道得气成啥样呢?”周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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