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瓦见了周阿嬷透着怯气的半张脸,顿时满心不自在起来。周瓦一冬天看着周璋卖豆腐,天天看着他算钱,知道周家手里头也是有几个钱的,要比以前日子好过得多。如今种田又有自己给的一头驴,又省了好多事。偏偏周阿嬷总是一张受人欺负的脸,看不出半点儿喜气。
    只是手里头抱着夏生,周瓦这心里头就忍不了软上一软。把心里头的暗火压上一压,好声好气地迎了迎周阿嬷:“阿姆来了?进来说话。”又呵斥二黑:“别叫了!”
    周阿嬷就慢慢挪进来:“瓦片,我有事找你说呢。”
    周瓦就翻了个白眼,周阿嬷找他,绝对是没有好事的,这会儿过来,想是要多留点儿蚕苗,除了这个,周瓦也想不起别的来。
    周瓦心里头记挂着夏生刚才咬了一口的树叶子,就要进屋里头拿点儿水与他喝,就让周阿嬷进屋里头坐。又想起周阿嬷进了门竟然都没问夏生一声,心里头就不痛快。
    周阿嬷跟着周瓦往堂屋里头走,等要进了门,又有些迟疑:“你家当家的在家没?”
    周瓦心里头更是不耐,道:“在家也不会吃了你——跟着里正他们去后山蚕房去了。”
    周瓦一说蚕房,这正是周阿嬷心里头想的事,跟着周瓦进了堂屋,也不坐着,跟在周瓦身后就道:“瓦片,你们自家有这个蚕苗,可千万想着你哥点儿啊,那不是别人,那可是你亲哥……”
    周瓦也不答应,径直倒了水喂给夏生,夏生喝了水,扒着周瓦的肩膀,好奇地看着周阿嬷,他几乎是没有见过周阿嬷的。
    给夏生喂完了水,周瓦就在椅子上坐下来,又让周阿嬷坐。周阿嬷嘴里头仍旧还说个没完:“……得有个远近亲疏,照看照看你哥。哪有自己哥哥也不顾,净想着旁人的?瓦片啊,你哥多不容易,一条腿还不好使,有那进钱的道你给你哥指指……”
    周瓦就咳嗽一声,周阿嬷立即像是让人堵了嗓子似的,不吱声了。夏生觉得有趣,学着周瓦“咳、咳”的咳了两声,又瞅着周阿嬷笑,还扳着周瓦的头让周瓦也看。
    周瓦无奈的拍了夏生的屁股两下,这么点点大就这样,以后可怎么得了?
    那边周阿嬷就有些讪讪的道:“你家这孩子都这么大了?到了五月底就一周岁了吧?唉,你哥家那个,比你家这个大了快一岁,瞅着就是没有你家这个壮实。”
    周瓦就板着脸道:“俺们家这个快一岁了,这才是第二回见到你老的面——亏得你还记得他。再说周璋家那个,好歹他也是周家的骨血,冬天时候孩子病成那样,你们咋不早早给治呢?”
    周阿嬷一看周瓦的脸板着,心里头就发颤,道:“那时候哪知道那孩子得的啥病啊?万一要是厉害的……我哪敢上前啊,就是你哥,也得离远点儿,他还没个后呢,要是有个好歹的,可是了不得。”
    周瓦原来就知道他们是啥样人,这会儿听周阿嬷理直气壮的说出来,心里头还是气得够呛,也懒得跟周阿嬷多说,就问:“今天过来找我,是啥事啊?”
    周阿嬷就身子往前倾,道:“瓦片,你跟你们当家的说说,多给你哥留点儿蚕苗。”
    周瓦就道:“蚕苗一家多少,都是跟村里头一起定好的,村里头人都看着呢。”
    周阿嬷就有些着急:“那能一样吗?那是你亲哥,我是你亲阿姆。”
    周瓦一撩眼皮:“我亲哥亲阿姆让我连片布头都没有就出了门,还跟人要了三贯半的聘礼。”
    周阿嬷嘎巴嘎巴嘴,半天才开始掉眼泪:“瓦片,我知道你心里头怨恨,咱家没钱啊……都是李巧那个里挑外撅的,我跟你哥都是没主意的人……”
    夏生在周瓦怀里,两只胖手捂着脸,学着周阿嬷装哭,嘴里头“呜呜”的,把手拿开看看周瓦,又捂上脸“呜呜”的叫。周瓦本来一肚子气,让夏生一逗,也实在是气不起来了。轻轻拍打了一下夏生的小爪子:“不许学!”
    周瓦抬头打断周阿嬷没完没了的哭诉:“别说这些了,有正经话赶紧说,一会儿他们就回来了。”
    周阿嬷抽搭两声,揩了揩鼻子,不哭了。
    “周璋啥样,阿姆你比我还清楚。养柞蚕,那得上山,就周璋那个腿脚,他能行吗?少的话有李巧帮着他,还能忙得过来,就是给他多了,他也没那本事养。”周瓦脸上挺不好看的,“阿姆,你跟我老实说,你们到底是咋合计的?”
    “啥、啥咋合计的?”周阿嬷不安地挪动身体。
    “就是谁给你出的主意让你来找我的!”周瓦问周阿嬷。自己跟周璋动过手,轻易他们也不会过来找他,特别是周阿嬷。看周阿嬷支支吾吾不说话,周瓦把脸一板:“不说拉倒,我跟俺家那口子说,周璋腿脚不好,不养蚕了!”
    周阿嬷立马就急了:“……那天李巧他阿姆找我,说他们家人口多,让多给他们预备点儿蚕苗。”周阿嬷越说越蔫吧。
    “人家说啥你就听啥?”周瓦生气:“他们不找李巧,找你干啥?找你就答应了?!”
    周阿嬷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你是不知道啊,我这也是没办法。李家人说弄着蚕苗,就劝李巧跟周璋再生一个孩子。你哥到现在也没生个小子啊……李家人那样,要不是没办法,我乐意跟他们来往啊……欺负俺们老周家没人……”说到这个事,周阿嬷是真着急了,眼泪水像是不要钱似的一个接一个的往下掉:“瓦片,这是你哥的大事,别的事你不管行,这个事可不能不管啊。”
    “这事别人咋说都没用,你得找李巧去,他跟周璋是两口子,要孩子的事,那是他们两口子的事,别人着急有啥用?”周瓦觉得自己的头疼。自己这个阿姆,怎么就这么的、这么的不靠谱呢?
    周阿嬷揩一把鼻子:“……我都没跟别人说,李巧那个倔眼子,自从冬天那回回去,就把周璋撵出来住了,他自己带着孩子,也不管汉子咋样。你也不帮着压服,还把钱都给他……我说话是从来不听的,我不找他娘家人,能行吗?”周阿嬷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
    因为李巧,能干的瓦片紧着紧着嫁出去了,结果就生了个哥儿,这也就算了,现在又摆出一副就带着孩子过的样子,这么下去,啥时候能生个小子啊?!
    周瓦眉头皱的死紧:“李巧跟周璋俩分开住了?”
    “可不是吗?要不我也不能这么着急。”周阿嬷抽泣着道:“周璋也是个没用的,自己屋里的哥儿也拿不住。”
    周瓦觉得李巧这么干实在是情有可原——周瓦估计自己要是遇上冬天时的事,别说跟他们一家子住一个屋里,恐怕提刀砍人的心都有了!
    想想就道:“阿姆,你别跟着瞎搅合了。我跟那边不来往都知道,李巧跟他娘家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他阿姆说话他都未必听的。李家人这就是要跟你耍赖讨便宜呢。这事你也别管了,我跟李远大哥说,让他管管村里头的人,别那么多心思。”
    周阿嬷急了:“……人家那边都答应我劝着李巧再生一个了。你自己有了个小子就不管你哥了,那哪行呢?又不是管你要钱,一点儿蚕苗也不舍得……”
    周瓦一拍桌子,“咣当”一声,吓了周阿嬷一哆嗦。周瓦怀里的夏生又像是找着了好玩儿的,两只胖爪子啪啪的往桌子上拍着,小屁股一颠一颠的。
    周阿嬷嘴巴嗫喏着,却不敢再出声。看周瓦冷冷的看着他,周阿嬷莫名的心虚起来。
    偌大的堂屋里只有夏生拍着桌子玩儿的声音,良久,周瓦才开口:“回家该干啥干啥,人家两口子的事别多管——横竖没少你饭吃,没少你衣裳穿。啥时候人家不给你饭吃了,你来找我,我去给你出头,多的事,你别管。”周瓦略带嘲讽地道:“李巧要是知道你为生孩子的事给他娘家要蚕苗,他就更不能跟周璋一起,你信不信?”
    周阿嬷看周瓦这样,心里头也怕:“……那,那我先回去了,家里头鸡还没喂呢。”一边说,一边起身往外挪。往外头走着,还看周瓦,希望他能改个主意。可是周瓦一直低着头,脸隐在阴影里,根本看不清是啥表情。周阿嬷鼓足勇气而来,一点儿收获都没有就回去了,想到遥遥无期的孙子,周阿嬷流了一路的眼泪。
    ***
    “你家阿姆咋的了?人家咋说今儿瞅见你阿姆从俺们家哭着回去的呢?”晚上没人,林远涛问周瓦。
    周瓦生气:“咋就会给我上眼药呢?!”就一五一十跟林远涛说了白天的事。
    听得林远涛直摇头:“论理我不该说,就是周璋那个没有担当的样儿,生了孩子下来也是遭罪。就是那个李巧,看瞅着汉子看着孩子病了都不理会,哪还能乐意跟他再生孩子啊?”又咂咂嘴:“那个李巧也是有点儿脾气,还能把周璋撵出去住,这可是让人想不到。”
    周瓦就皱眉头:“说他们干啥?听着我都觉得闹心。这事咱们不管,但是李巧娘家耍心眼哄我阿姆来骗蚕苗的事,咱们得跟李远大哥说一声。这是他们李家的事,让他们自家去管。反正俺们家一共就那么些蚕苗。”
    林远涛就道:“这些事你说了算。就是你阿姆,老这么着,人家还以为咱们家怎么着他了呢。老这样,也不是一回事啊。”
    周瓦就叹一口气:“我明儿找李巧还有周璋说说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都比较短,等我舒服点儿再多更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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