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有这么脆弱过,也从来没有这么让人心疼过。
    江远看着她,有些难以呼吸。
    目光停留在她泪光涌动的眼眸上,他微愣,控制着心里想帮她擦眼泪的冲动,用一种尽量轻缓平和的语调道:“别怕,他不会有事的。”
    语言最是苍白,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程思琪嘴唇颤动地看着他,江远便小心翼翼将宋望移动了出来,让他平趴在地面上,他看着他脑后那些血,心尖都颤。
    目光再落到程思琪身上--
    她毛衣上、裤子上、手心手背,都是血,被月色映着,触目惊心的红。
    程思琪跪坐在宋望边上看着他,江远便起身,朝着快步到跟前的卓航发问道:“怎么样了?”
    “有钥匙,”卓航声音急促道,“赵青和救护车都在赶过来。”
    “嗯,先不要过分声张。”江远略微想了想,又忍不住回头看程思琪,她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地面上看着宋望,雕塑一样。
    脸色惨白,紧咬唇瓣的她,好像被整个世界所抛弃。
    宋望,就是她的全世界吧。
    他似乎可以感觉到,她的全世界崩塌了,原本鸟语花香的心田,被狂风雨雪肆虐着,荒芜成一片废墟。
    江远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蜷在身侧的一只手忍不住握了握,又松开,两只手至于身前交叉而握,抵着低下的额头,磨了磨。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恐慌和焦躁排山倒海一样而来,他不知道是因为担心宋望出事,还是因为担心程思琪崩溃。
    没一会,赵青和青阳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救护车同时而至。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飞快下车,将宋望抬上了移动病床,赵青和程思琪跟着上了救护车,江远、卓航和绯川逸一起开车前往。
    夜色已深,街道上已是一片寂静。
    救护车一路呼啸到了医院急诊室,匆匆赶到的脑外科主任飞快检查后,正和赵青说话:“颅内大出血,必须立刻准备手术,风险很大,家属做好心理准备,没什么问题的话即刻签字。”
    “很严重?”赵青迟疑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程思琪染血的衣服上,一时间倏然沉默。
    流了那么多血,又伤在脑部,对一般人来说,已经算是严重。
    尤其,自个这大哥还出过一次车祸。
    “做什么心理准备?”程思琪目光如炬地看了医生一眼,“我不要做心理准备,您一定要救活他,不对,他不会有事的,宋望他不会有事的,您不能这样说话。”
    程思琪颠三倒四地说着话,医生转而看向赵青,直接道:“谁签字?”
    “您有几成把握?”赵青声音艰涩地问了一句。
    “这不好说。”医生想也没想地回答了一句,完了又蹙眉道,“不过拖过今晚,任谁也没把握动这个手术了。”
    “那?”边上的绯川逸也忍不住紧紧拧眉道,“能请专家紧急会诊吗,青阳第五军医大也挺有名,要不多请几个专家,时间上怎么样?”
    “时间?”主任医师又忍不住蹙眉,正想说话,神色间突然划过一抹激动,连忙道,“会诊来不及了,不过我这突然想起个脑外科权威来,前天有幸在师母家里遇上他,就不知道这人还在不在青阳?”
    “脑外科权威?”赵青若有所思看他一眼。
    “对,由他主刀也许这把握就添一些,我现在立刻去联系,你们商量一下,签字不能再拖了,眼看着凌晨都过了。”
    医生话音落地飞快离开,赵青和绯川逸面面相觑,抬眼看向了程思琪。
    程思琪双手紧握着站得笔直,目光看向手术室的方向,一句话也不说,薄唇紧抿着,单薄的肩膀都凸显出哀伤来。
    什么忙也帮不上,什么事也做不了,他们两人前世今生到现在,她永远都是这样,除了拖累他,一无是处。
    程思琪眼眶里泛出泪,她突然后悔,她为何要执着地找寻他,为何要再次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为何将这些意外和厄运一次又一次地带给他。
    宋望……
    我是你的劫难吗,如果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出现在你的生命里。
    她垂在身侧的一只手紧紧握拳,看着手术室的方向,将拳头塞到嘴巴里,紧紧地咬住,直到,殷红的血迹从她手指间流出来。
    “你做什么?”
    江远第一个发现,一把握住她手腕,压低声音斥了一句,语带薄怒。
    程思琪咬着自己的拳头,傻了一般,江远的手指便上去一寸,握着她的拳,继续沉声斥道:“松口,思琪!松口听见了没有!”
    他说着话,程思琪神色涣散没什么反应,边上几个人都倏然间紧张起来。
    他们想起了楚滢。
    因为乌童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九天,疯傻了九天的楚滢。
    而眼下,宋望命在垂危。
    他车祸伤过脑部,赵青和绯川逸单是想想都觉得沉重万分,有点拿不定主意,赵青到边上去打电话。
    一会要签手术同意书,这事情必须得先通知了老爷子,对,还有靳家,天伦医院是国内首屈一指的私人医院,就算眼下晚了些,明天总归可以来人的。
    天伦医院,脑外科权威……
    赵青想到这一遭,突然想起那个气质卓绝的主任医师来,那么年轻雍容的一个男人,靳允浩都对他客气尊敬万分,要是他在?
    唉!
    赵青叹着气,握着手机,半晌,又看了看时间,没办法给楚老爷子打电话。
    老人家原本浅眠,眼下临近一点。
    明天通知其实没什么差别,他这么想着,握着手机也没有打电话给靳允卿的想法了,毕竟他身子弱,京城冬天冷,打过去也是徒增烦扰。
    赵青思绪一片乱麻,耳边响起了几道脚步声,急促,却稳重,皮鞋踩地的声音落入耳中,没由来让人信赖。
    好像邵正泽,自家大哥以前打趣过,说那人走起路每一下都踩着一模一样沉稳有力的节拍。
    赵青循声看了过去。
    视线里--
    最当头的正是刚才的主任医师,不知什么时候迎出去接人了,他边上的男人非常高,和他并排而走很是醒目,眉眼沉敛精致,浑身上下都透着优雅贵气,他已经换上了白大褂,侧头礼貌地听着边上的医生说话,神色间全无焦躁。
    掌控全局的气场,稳定人心的力量。
    是他?
    天伦医院的晏教授……
    赵青回过神来,已经激动得不像话,快步上去,看着晏少卿一脸庆幸道:“原来是您,真是太好了!”
    “里面的?”晏少卿住了步子,微微诧异,沉吟道,“宋望?”
    “是,是他。”赵青急忙道,“您知道的,他以前出过车祸,这次……,”赵青都结巴起来,“请求您, 请求您一定治好他。”
    “嗯。”晏少卿只简单应了一个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力道不大,却让赵青觉得,重若千钧。
    他被几个医护人员簇拥而来,连刚才四十多岁的主任医师都对他尊敬推崇,边上原本焦急不安的几个人自然都第一时间注意到他。
    看上去最多二十七八岁,在医生这一行业来说,当真是年轻得过分了。
    可他气度沉静雍容,举止优雅自若,即便身处医院,依旧没有一般人的焦躁忧愁,非常淡然稳重,能让人一瞬间安静下来,产生信赖感。
    江远已经将程思琪的拳头扯了出来,两个人原本正僵持着对视。
    此刻,程思琪一转头看见穿着白大褂的晏少卿,不知怎的,眉目间的纠结决绝就淡了一些,看着他,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晏少卿也看着她,凭着直觉,突然就反应过来他正是宋望口中的那个亲近人。
    事实上,他们的动人婚姻轰动国内,又岂止是娱乐圈。
    他早该想到,能和宋望那么亲密的,除了眼前这女孩,别无二人。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赵青连忙站在程思琪边上,五指并拢指着晏少卿介绍道:“这是天伦医院的晏教授,医学博士后,国内脑外科权威,由他主刀,手术成功几率肯定大,不要太担心了。”
    “晏教授?”程思琪抿着唇看他一眼,“求求您了。”
    程思琪突然弯下腰去,深深地给他鞠了一躬。
    “签字去吧。”晏少卿言简意赅,拍拍她肩膀,分明没什么多余的话,却让程思琪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她身后,绯川逸、江远和卓航,都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晏少卿和主任医师一起进了手术室。
    灯亮起。
    直到走廊外夜色愈深,直到万籁俱寂,直到视线尽头,天边慢慢泛起了鱼肚白,直到医院花园里有早起的园丁和清洁工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早上七点,灯灭。
    手术进行了整整六个小时,门外一众人,站了整整一夜。
    程思琪双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看着手术室的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她脚下一挪动,“砰”一声直接跪倒在地。
    腿软了。
    “小心点。”她边上的赵青连忙扶了她一把,程思琪一只手搭着他手臂站起身,双眼通红地看向出了门的晏少卿。
    “手术很顺利,”晏少卿后面跟出来医院的主任医师,松一口气,抬眼看向当先的程思琪和赵青,开口道,“接下来会转到icu病房观察四十八小时,一会上班了办一下住院手续。”
    “谢谢医生。”
    “他什么时候会醒?”
    赵青和程思琪飞快地开口同时问了一句。
    “不客气。”晏少卿接了话茬,“什么时候醒来很难说,这两天非常关键,陪护的时候有任何异常及时和医生沟通。”
    略微想了想,他又道:“我应该会在青城逗留几天,有什么事也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
    “谢谢您。”程思琪和赵青异口同声说了句,又抬眸看向他身后的主任医师,一脸认真道,“谢谢。”
    “应该的。”身后的主任医师摆摆手,对程思琪和赵青叮咛了几点,先送晏少卿出去。
    程思琪和赵青自然得寸步不离地陪着,绯川逸要出去置办一点必需品,陪了一夜的江远和卓航自然先回酒店。
    剧组的拍摄不暂停也得调整,眼看临近八点,两个人便没有再多留。
    走廊上却依旧寂静。
    一夜的紧张疲惫之后,平素淡定自若的江远眼眸里都有了红血丝,而平素一贯随性的卓航则是一直唉声叹气。
    隔行如隔山,面对着昨夜的突发情况,两人完全束手无措。
    没有人开口说话,他们沉默地往出走。
    清晨的凉风从侧面扑到两人脸颊上,将院子里清新的花草香也送一些到鼻尖,一路走到了走廊口,卓航的步子顿了一下,声音低沉道:“你爱上她了吗?”
    他没有侧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楼梯台阶上,静静发问。
    他出声,江远也停了步子,站在他边上。
    他也没有看卓航,大脑中突然一片空白,耳边一片寂静,寂静到,他完全可以听清楼下花园里园丁修建花枝的“咔嚓”声。
    两个人站着不动,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江远道:“没有。”
    两个字简单干净,好像经过了深思熟虑。
    卓航深邃的眼眸却微微敛了敛,唇角勾起一道极为正常的弧度,转头看过去,对上江远平静无波一双眼,笑笑道:“那就好,爱上她注定悲剧。”
    这话说完,他便没有再说话,重新抬步,往不远处的楼梯口走过去。
    江远落后他一步,回头看了一眼,视线尽头已经没有人。
    宋望已经出了手术室,程思琪自然是跟到了病房里去,亦步亦趋,朝夕相伴,寸步不离,守着他。
    是悲剧吗?
    江远觉得,有些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他收回视线快走几步跟上卓航,两人没有开车,拦了医院门口一辆出租车回酒店。
    路上--
    卓航习惯性用手机浏览微博信息,看见程思琪最新一条微博状态,神色微愣。
    程思琪v@宋望v:“老公早安,我爱你。”
    再然后,宋望v回复她:“早安,宝贝,爱你。”
    两条信息,和平时每一天没什么变化,唯一一点细微的,大抵是两条信息后面都没有带上表情符号。
    因为太难过,所以连表情也没办法用上吗?
    卓航深深地叹了一声,他边上,江远的手机屏幕暗下去,他握着手机看向窗外,青城冬天的早上,阳光倾泻,天色通透。
    几人一夜未归,剧组一众人清晨起来后自然发现。
    江远和卓航还未回到酒店,已经接了好几通电话,事情怎么也不可能瞒过去,便含糊地解释说宋望出事进了医院。
    《青蛇》如期开拍,程思琪的戏份暂留。
    这之后第二天下午,宋望受伤住院的事情不知怎么被曝光上网,娱乐圈一片哗然,求真相的声音淹没了程思琪和宋望的微博评论区。
    只可惜,纵然网友们千万种揣测,程思琪也没有做出丝毫回应。
    只每一天早上,互道早安一直在。
    看得人心酸。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到了第五天,已经没有人继续追问到底怎么回事,橙光官网也没有对宋望受伤的事情做出任何说明。
    橙光和寰宇的股价经历了一次小幅度的波动,又在几天后恢复正常。
    一切看似风平浪静。
    可一直关注着他们的所有人都意识到事情并不正常,新闻曝出了整整10天,两人互道早安的信息里始终没有表情,干巴巴,机械地坚持着。
    粉丝们忧心忡忡,在评论区一遍一遍留言道:“祝宋总早日康复。”
    好像除了这样一句话,也无话可说。
    没有了宋望的程思琪好像行尸走肉,哪怕她凭借第一张专辑《见面礼》荣获了2015华夏音乐风云榜年度最佳新人奖和2015华语音乐最受欢迎女歌手奖,也没能对她的情绪产生任何影响。
    两场年度音乐盛典她都没有参加,奖项由经纪人荣晴代领。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昭示着:宋望受伤很严重,程思琪万念俱灰。
    她的沉默,足以让所有的粉丝窒息。
    这窒息又持续了好几天,直到元月二十三日,程思琪在下午更新了一条新微博,内容如下:“他转出icu病房,我活了过来,谢谢祝福,抱歉让你们久等,我也相信,他有苏醒的那一天。”
    算算时间,宋望在重症监护室住了差不多十六天。
    眼下,依旧未醒。
    粉丝们懵了,看着程思琪的微博,再想想这难熬的牵肠挂肚的十几天,对她的痛感同身受,一遍一遍地看微博,留言评论,一句句鼓励的话将程思琪淹没了。
    娱乐圈大大小小的年度盛典举办了几十场,宋望未醒。
    二月初,除夕春节过去,宋望未醒。
    二月十四,西方情人节过去,宋望未醒。
    二月二十七,传媒大学开学了,宋望依旧未醒。
    楚老爷子提议给宋望转院,程思琪拒绝,程瑜委婉地提醒她办理请假手续,程思琪漠然,许多人来来去去,她都好像看不见一样,不声不响。
    她按时吃饭睡觉,每天陪着宋望说话,就在那样一个病房里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作息规律严谨得好像机器人。
    冬去春来,转眼间到了三月中旬,她守了宋望整整六十三天。
    两个多月,宋望没有醒。
    六十三个早上的微博对话,如出一辙,粉丝们一开始还觉得鼓励感动,到最后,却只剩下绝望。
    程思琪消失在视线里,似乎,也只有每天早上七点三十的微博更新,提醒所有人,她依旧活着,却用一种机械的状态。
    很多人撑不下去,甚至有粉丝暗暗祈求她尽快走出这一段人生阴影。
    程思琪没办法思考。
    她日日夜夜守着宋望,从来不去想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事。
    大脑原本就是医学上最难把抓的一个领域,宋望身体各项指标慢慢复原,却如植物人一样地沉睡着,这过程,没有任何人敢断言他何时苏醒。
    病房里--
    程思琪握着剃须刀帮他剃着胡须,剃须刀发出细微的“兹兹”声响,她动作娴熟,神色专注,帮他清洁,就好像照顾一个小孩。
    剃了胡须,她伸手帮他拍了些爽肤水,一下一下地摸着他的脸,正好像情人间最温柔的爱抚。
    她纤细的手指从他的额头到眉梢,从眉梢到眼尾,到眼角,再刮过他挺直的鼻子,落到他薄唇上,一下一下,温柔地摩挲着。
    他唇形弧度漂亮,非常好看,薄薄的唇角抿着,安静乖巧得像个玉人。
    程思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唇角慢慢勾起一道非常轻柔的弧度,她慢慢俯身,凑过去,唇角贴上他唇角,轻声呢喃道:“老公,别睡了,起来好不好?”
    她语调轻柔地撩拨他,他面无表情,竟然十分安静。
    程思琪抿着唇角,没有再说话,轻轻地吻着他,一下一下地描绘着他的唇,用了许多技巧,两个人的唇都粉嫩濡湿,她用舌尖抵着他牙关,轻轻地撬,慢慢地,肩头颤起来。
    她直起身,一只手扯着他唇角,一脸嗔怪道:“你再这样不合作,以后再也不要亲你了。”
    “前生今生所有的吻都给了你。”她看着他,抿着唇无比委屈。
    宋望依旧是面无表情,不说话,不睁眼。
    程思琪掀开被子爬上床去,整个人趴在他身上,柔弱无骨的一只手伸进他衣服里,沿着他紧实的线条流连游弋,光裸的脚丫在被子里轻轻蜷起,蹭着他结实的小腿。
    宋望直挺挺地躺着,一动不动,很乖,任由她纠缠。
    “你是不是都不喜欢我了?”程思琪趴在他身上,将脸颊埋进他颈窝里,轻轻问,“不喜欢我了,我都这样,你还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声音低低,趴在他身上语调软软地抱怨着,可是,那只应该立刻去揽她的手臂迟迟没有动作。
    程思琪没抬头,直接拉着他的胳膊放在她背上,让他的手臂揽着他,让他的手掌停留在她细瘦的腰上。
    她觉得满意,可事实上,力度不够。
    宋望不会这样勉强地揽着她,他每每搂她,都是紧紧的,用着好像要将她嵌入他血肉中去的力道和威势,很多时候搂疼她,让她真切感觉到他的存在。
    程思琪胡乱地想着,滚烫的泪水从宋望的颈窝里流下去,她在他耳边低低求道:“醒来吧,醒来每天都和你做,别这样,别这样不理我。”
    赵青带小思源进来的时候,几个人就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因为宋望昏迷的缘故,程瑜和司机大叔年后就带着小思源回了青城,基本上每天也都轮换着过来看看。
    眼前的一幕让赵青惊喜了一下,正准备问出声,却发现自家大哥还是直挺挺地躺着,顿时有点不忍心看这样的画面,轻声咳了两下。
    程思琪从宋望怀里起身,扭头看了他们一眼,背过身抹抹眼泪,再转头才微笑。
    “姐姐。”小思源怯怯地唤了一声,心疼不已。
    程思琪穿着拖鞋下了床,揉揉他头发,笑笑道:“放学了吗?”
    “嗯。”小思源看着她,咬着唇应声。
    边上的赵青抬眸看了眼依旧躺在床上的宋望,朝着程思琪开口道:“我下去买晚饭,你今天想吃什么?”
    “随便吧。”程思琪淡淡笑了一下,摸着小思源的头发,开口道,“在这里看着你宋哥哥,姐姐去找一趟医生。”
    “嗯。”小思源乖乖点头。
    赵青和程思琪一起离去,病房里又安静了下来。
    很寂静,就和他每次进来的感觉一样,小思源轻手轻脚地到了床边,坐上去,伸手摸摸宋望的脸颊,声音小小道:“哥哥,求求你快点醒过来吧,你睡了好久。”
    宋望的确睡了很久,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他去到好些地方,遇到好些人,看到好些事,纷纷扰扰,零零总总,容纳了两辈子那么久。
    他回到了纷杂吵闹的青城酒吧,自流转的灯光里看见那个漂亮百变的女孩。
    她很小,仅有十六七岁。
    穿着半旧的白色衬衫,扎马尾,坐在高凳上安安静静地唱歌。
    她也穿紧身背心短裤,凸显出高耸的胸脯和臀,露出柔软灵活像蛇一样的腰身,白皙笔直亭亭玉立两条腿,随着音乐肆意舞动。
    她站在漫天阳光下,挑眉朝他笑,漫不经心:“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就免费和你睡好了。”
    一转身,却眉眼舒展地问他:“你晚饭吃点什么?时间还早,一起吃个饭呗。”
    他说:“随便。”
    彼时,他正好无聊,对什么都毫无所谓。
    她看着他又笑,说:“你无所谓的话那我们就回家吃好了。”
    回家。
    多么温暖的两个字,他看着她的眼睛,点点头,愿意和她走。
    她其实不怎么会做饭,就会做面条,吃着西红柿拌面,放许多辣椒,眼泪横流,嘴唇红肿,一边拿手掌扇风,一边喝水。
    她主动骑坐在他大腿上,嬉笑着吻他,嘀嘀咕咕:“宋哥哥,这是我的初吻,你长得这么好看,就顺便给你好了。”
    她挑逗撩拨他,神色妩媚,说起话来却像个小孩一样。
    他抱她上床,箭在弦上,却没有做,他是第一次,他并不愿意把第一次给那样一个声名狼藉的女孩。
    他觉得脏。
    她看穿他心思,背对他小声道:“哥哥,我没病的,那些人每次都戴着套的。”
    她分明不知廉耻,不到二十岁就经历丰富,突兀地说出这句话,却好像非常委屈,被他伤害到。
    那一夜,他终是要了她,她稚嫩娇弱,小兔儿一般在他怀里瑟缩流泪,委屈求饶,第二天早上醒来还犹带泪痕。
    可是,也只有这一晚。
    那之后的她还是我行我素,烟视媚行。
    他气闷扭曲,在那之后,一次次扯着她的手腕,将她从别人怀里扯到自己怀里,冷声发问:“她今晚归我,多少钱,翻倍给你。”
    他用许多钱羞辱她,阴郁讥诮,每天夜里和她纠缠不休。
    她沉默以对,在他身下化成水,软得不可思议。
    他发了疯一般地爱上她,却每每用那些下流的词语中伤她,看见她流泪,他心里并不好受,却忍不住周而复始折磨她。
    直到,他在疗养院无意中遇到她,看护说:“那孩子挺苦的。”
    他浑浑噩噩回到家,紧紧搂抱她,告诉她,自己再也不会欺负她。
    他们相爱,纠缠、日日不休。
    也谈到梦想里的生活,他说:“一儿一女。”
    她说:“重回学校,毕业工作,结婚生子,像个正常人一样。”
    他可怜的女孩,毕生的梦想,也就这么简单,他记得她说话时候的样子,在青城的青石板路上倒着走,微微歪头,一脸期待。
    彼时,他们说好远离青城,找个世外桃源,带着妈妈弟弟,相守一生。
    可到底哪里出了错?
    宋望怔怔地想着,一颗心都痛不可遏,他看着画面里的自己一次次奔波在青城的大街小巷,他几乎见过了和她有牵扯的每一个男人。
    所有人……
    他好像一个局外人一样,漂浮在半空中,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一幕幕场景。
    目瞪口呆,大脑几乎爆炸。
    他看见他辱骂责怪她,羞辱她,看她离开青城。
    可他那么那么想念她,又忍不住去京城找她,彼时,她刚有些名气,他欣慰不已,由衷的为她高兴。
    他看见了那个坐在窗户边的自己,只有一条胳膊,面色沉深如海,火车轰隆驶过,将他带走。
    带到京城,又带回青城。
    他见她一面,看到她有其他男人,是孟歌。
    宋望的思绪在这里中断,哀伤心疼排山倒海而来,他看到回到青城的自己,好像行尸走肉。
    终于失去她,他分明是高兴的,整个人却魂不守舍,日复一日,好像死了一般。
    他自电视里再看到程思琪,看到她将所有伤疤揭出来,给所有人看,看到她对着观众席深深鞠躬,看到她说出那一句“见过了你,这世界上哪里还有更好的男人。”
    她在全国观众眼前忏悔表白。
    她回青城,他去京城,知道消息再焦急返回,他们重逢在人声鼎沸的火车站。
    他一把搂住她的腰,她的腰那么软,虚弱地要折断。
    他们拥抱接吻,颠簸分离五六年,终于在一起,去了那样美丽寂静的清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日夜相伴,怎么纠缠都不够。
    他看见了他们的孩子,那么小那么软,蜷在他臂弯里,小脸恬静。
    孩子……
    原来他们都已经有过孩子,他记得程思琪睡梦里唤过的那个名字“予安”,他看着那孩子在床上爬来爬去,咯咯笑,又看见那孩子蹒跚学步,摇摇晃晃,看见他发出第一个音节“爸”、“爸爸”,他记得程思琪为那个生气好久,故意不理他。
    他乐得不行,笑容在嘴边合不拢,他指着程思琪给他看,一边又一遍教他:“妈、妈妈。”
    他终于看到了那样一场地震,他看到自己扑向她抱着她,护着她砸落在地,看见石板房梁尽数坍塌,将他们掩埋。
    死了吗?
    他应当是死过一次的人,可事实上他没死。
    他没有看到她平安无事,没有看到他们的予安平安无事,他怎么可能走,他没有走,灵魂飘荡在清宁上空,黑暗混沌,风雨大作。
    他的灵魂日日被暴雨侵袭肆虐,他固执地守在清宁小学上方不肯走。
    和风声一起呜咽。
    他看到了邵正泽,他的妻子是邵老爷子指给他的那女孩,他深入震中,沉默地徒劳地救援。
    他跟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看见了他们的予安。
    真好,他脸蛋红红地睡在徐伊人的助理怀中,安静乖巧,小脸肉嘟嘟,粉嫩嫩,他想接过他抱抱他,想贴上去亲亲他。
    他一次次从那些人身体里穿过去,踉跄着跪倒在废墟里,依旧没能摸到他的孩子。
    他忧心不已,焦急地等着程思琪。
    予安没事,她定能好好地拉扯他长大成人,会不会辛苦,那傻子肯定会辛苦,他已经叮嘱她忘了他了,那傻女人能不能做到。
    她看起来坚强,其实最是脆弱,喜欢在自己怀里掉眼泪,每天晚上都缠着他抱着他睡觉,都会因为孩子和他吃醋,又爱撒娇,眼下没有他了,她到底要怎么办。
    他不敢想。
    他的灵魂游荡在清宁县城,就和此刻灵魂漂浮着一模一样。
    他看见了自己和思琪。
    看见她抱着自己,身前的衣服被鲜血染红,他无法言语无法思考甚至无法上前,他看到她的那一条短信,看见邵正泽护着徐伊人和予安离开清宁。
    他想追上去,守着他们的孩子,又不舍得离开,他像风一样飘荡呜咽着,最终又回去,融入了掩埋他们的那一块墓地。
    世界安静了。
    宋望怔怔地想着,大脑轰隆隆要爆炸,病床上,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这速度真的很慢,他抬起眼皮,视线里模糊的东西慢慢都清晰起来,他闻到消毒水的味道。
    医院吗?
    他看到了紧紧抿唇站在床边的男生。
    十一岁的思源。
    此刻,小思源显然也看见了他,孩子傻了一样地盯着他,衣服齐整,一双眼眸却闪着清明惊喜的光。
    一个聪慧秀气的思源。
    “哥……哥……”小思源紧紧地盯着他,不敢置信,结结巴巴地唤了一声,看着他,嘴唇和肩膀都在抖。
    宋望躺了两个月,一张脸越发白皙得不像话,虚弱苍白。
    唇瓣却柔软湿润,似乎还残留着程思琪亲吻的味道,他就那样一动不动,潋滟流光的桃花眼看着小思源,声音微哑道:“叫姐夫。”
    “姐,姐夫。”小思源太惊喜,激动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身子僵硬,看着他,两个字好像从唇齿间蹦出来。
    “再叫一声。”宋望目光紧紧地盯着他,依旧一动不动,继续要求。
    “姐夫!”小思源声音突然拔高,看着他激动地喊出来,音调都在抖,伸手紧紧地捂着自己单薄的心口。
    看着他,孩子的眼睛里慢慢泛上泪。
    他这么干净这么乖,目光清明,神色激动,一个健康而正常的阿源。
    宋望看着他,唇角慢慢地勾了一个轻轻浅浅的弧度,看着他叫姐夫,目光无法从他脸上移开,记忆里,他教会阿源说这两个字,花了整整一年时间。
    他因为家庭剧变被吓傻,智商停留在幼儿,用了一年时间,才能清晰地发出这两个音节。
    宋望语调微微颤抖,看着他,声音轻轻道:“阿源,再叫一声。”
    “姐夫。”小思源依旧是看着他,这下愣了愣,看着他英挺如画的眉眼,看着他苍白俊秀的脸,看着他黑亮通透的眼睛,看着他唇角浮现的那一抹笑。
    真的醒过来了……
    他大脑一片空白,喃喃说了一句“姐姐”,飞快地跑了出去。
    室内倏然间安静了下来,宋望听到他最后那一生姐姐,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失神,思琪,他从未想过,他会得到完完整整干干净净的她。
    他从未想过,两个人会再有这样的一生。
    他从未想过,原来自己那一场车祸,正是因为想到她。
    他依稀看到二十岁的自己,眉眼桀骜、不可一世,那些记忆突然蹦出来,将他逼疯,他开着车,飞一样地赶往机场。
    他多害怕,他算着时间,她那一年正好十五岁。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都颤抖,咯嘣作响,他想起了他一直想碎尸万段的她的继父。
    他没有见过他,在脑海中猜测着他的长相。
    给他等着,给他等着,他再敢动思琪一根汗毛,他到了青城第一个杀了他。
    可他还是害怕,他想着时间,觉得自己可能赶不到,他开着车,飞一样地在机场高速上,大颗大颗的掉眼泪。
    他记得那些眼泪,滚动灼热,砸在他手背上,他视线不清。
    怎么办。
    为什么要在那么关键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来的及吗?
    他将方向盘砸的生生闷响,狂躁地按着喇叭,泪如雨下,又踩油门,他恨不得一刻不耽误地飞到她家。
    他想杀了她继父,杀了她继父……
    这念头在脑海里,死命地折磨着他,他泪水糊了眼,踩着油门飞了出去。
    砰!
    一声巨响世界安静下来,他终归是没有能赶去青城。
    思琪……
    宋望面无表情地想着,大睁着眼睛,说不出话来,目光看着门口,外面走廊上天光倾泻,很美很安静。
    他就那样落下泪来,豆大的泪珠从他眼角滑落,顺颊而下。
    他面无表情地落着泪,等他感觉到自己在哭,突然发出沉闷一声哽咽,他哽咽着流眼泪,心口被一只手紧紧地揪着,他痛得说不出话来,头疼欲裂,整个人都侧着身子蜷在床上,泪水肆流。
    他想起这一生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他想起了每时每刻的程思琪。
    她看着自己,目光包容又温柔。
    她宠着自己,只口不提过往任何事。
    他逼迫她,她在电话里那一声崩溃的痛哭。
    还有她每每在他身下,柔顺逢迎,乖巧地让他心疼甚至心痛。
    怎么那么傻,那傻子,她怎么就傻成那样。
    宋望哽咽着流眼泪,终于忍不住,一张脸埋进枕头,痛哭出声,像个孩子一般大声哭着,那声音无比委屈,充满着深深的懊悔和折磨。
    小思源气喘吁吁地追上程思琪,听着宋望的哭声,有点害怕,他抬起眼眸,忧心忡忡地看着程思琪。
    他的姐姐也满脸泪水,脚步生根站在原地,似乎是过了良久,才轻轻走近。
    俯身过去,从后面抱住了宋望。
    宋望身子僵硬了一秒,声音陡然停住,猛地回头,将她狠狠地揉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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