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瓒父子被关了整整三天。
    期间除了送吃食的下仆来过几趟, 再也没有旁人过来, 仿佛他们就那么被遗忘在角落里了。
    公孙瓒一时不能接受这个落差, 等到李澈派人来带他过去的时候, 他莫名松了一口气,临行前特地要求穿上全套披挂, 即便是赴死, 他也不想失去最后的尊严。
    穿着全套盔甲的公孙瓒很满意, 昂首阔步走出牢房,被关在同一间牢房里的公孙续和赵云沉默着送别他。
    见到公孙瓒的李澈也沉默了一下。
    公孙瓒不肯下跪, 披挂在身也确实很难跪得下去, 李澈便默许了他站在下首, 只是……
    李澈纳闷地问道:“六月酷暑, 公孙将军穿成这样, 不热吗?”
    公孙瓒疑心自己听错了,只是他是来赴死的, 也不在意这个,他昂着头, 大声说道:“老夫一生征战,不想临到头来却落在你这个小东西手上, 老夫没有他言, 只求个痛快死!”
    李澈摆摆手, 低头顺手签了一张绢帛公文,这才说道:“公孙将军想一了百了,就不管身后事?小将军尚未及冠, 家中夫人并两位女郎总不能要我来养,将军年不过四十,如何就想卸下一身重担,坑害他人矣?”
    公孙瓒眼睛瞪圆,厉声斥道:“花言巧语!我既自立,怎可投降你一庶人,何况我早不是大汉将军,你以何名目招降老夫?莫非李郎占四州之地,竟有称帝之心?”
    李澈想了想,说道:“公孙将军,夺了冀州和幽州之后,我治下是六州之地。”
    大汉十三州,这快一半了。
    公孙瓒潜意识里还真没把原先属于自己的地盘算进去,这么一算,喉头顿时一噎,心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李澈让人给他倒了一杯茶,公孙瓒丝毫不肯领情,抬手把茶打翻,怒声说道:“我公孙瓒落到如今地步,连求死都不能吗?”
    李澈摇摇头,说道:“倘若将军年过半百,再无征战之力,求死也就死了,我不拦着,可如今中原战火连天,四方异族远远观望,待中原事定,无论我和曹操谁成事,国力必然下降,我久居中原,连胡人有几族都分不清,所以想为天下百姓,留公孙将军一命。”
    公孙瓒微微一怔。
    李澈叹道:“白马一至,闻风而逃,公孙将军镇守北疆多年,深受百姓爱戴,难道就能这么一死了之,不再顾念百姓了吗?”
    公孙瓒昔年被称为白马将军,后来组建白马义从,三千精锐轻骑杀破了胡虏的胆,北地百姓称他再世冠军侯,白马所过之处,胡虏俱逃,百姓夹道而迎。
    若无这份威望,他以武将之身是很难立足天下群雄之间,得人心响应的。
    可偏偏也就是天下争雄的这几年,他不再征战,每逢战事,总有谋士劝他惜身,无数的人教他如何去做一个好主公,到后来,白马老矣,神兵蒙尘。
    本已湮没的热血被这三言两语挑动起来,公孙瓒眼眶含泪,等到他擦干眼泪的时候,却见李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低下头去,继续批阅起了公文。
    这就是你为天下百姓留老夫一命的态度?
    公孙瓒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大声嚷嚷道:“花言巧语!花言巧语!你根本不看重老夫!你……”
    话没说完,李澈写下最后一笔,抬起头来看了看他,笑道:“看来公孙将军想通了。”
    公孙瓒起初被这么一张和气又好看的笑颜晃了一下眼,声音卡在了嗓子里,等到反应过来,当即老脸一红,恼羞成怒道:“老夫没想通!”
    李澈摆摆手,说道:“就算将军没想通吧,北疆如今由太史将军接管,公孙将军往后就专心练兵,此外,白马义从还活着的人手都交给公孙将军带回,我将颍川划给公孙将军,往后每年调拨一万新兵交由将军操练,将军觉得怎么样?”
    太史慈接管北疆是意料之中的事,公孙瓒也没觉得自己投降了就能带兵回幽州,傻子都干不出这种事,只是他也没想到到了这个份上,他还能划一地而治,原本他琢磨的最好的待遇,也就是被放进军中做个不带兵的杂号将军。
    更重要的是,白马义从。
    公孙瓒沉默半晌,说道:“我那帮人死了不少吧?都是血性的好男儿,他们……”
    李澈说道:“没死多少,听闻公孙将军被俘,这些人都是自愿放下兵器的。”
    公孙瓒一时被噎得心肝疼,缓了好半晌才走了。
    李澈于当日命人将公孙瓒的家眷交还给他,又过几日,公孙瓒举家前往颍川任郡守,三千白马义从随行。
    也是公孙瓒走后,孙策总觉得忘了什么事情,十几天后一拍脑袋忽然想起来,立刻去找了李澈。
    牢里还关着一个赵云。
    赵云年纪和孙策相仿,却已经是公孙瓒帐下颇有名气的武将,他最有名的地方在于百战百胜,除了失手被捉的这一回,他没有过败绩,虽然多是小仗,但孙策就看重这一点,他觉得赵云是个福将,就算不用,放在军中也很吉祥。
    李澈便让孙策把人领回去。
    赵云出狱那一天正值夏末,走不多远天就红了,赵云抬起头,只见漫天的云霞正灿烂,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跟在孙策的身后进了军营。
    虽然不能放在明面上,但军营里确实是有不同阵营的。
    孙策和孙家的一批家将,诸如黄盖,韩当等自成一营,由于他们来得早,掌兵多,这也是李澈军中势力最大的一派。
    随后是太史慈,太史慈不结党,但他手中兵权不少,加上几个副将也颇为厉害,便成了第二大势力。
    最弱的一方势力是李澈拿下豫州和兖州之后赶来投效的一批人,以张郃为首,多是降将,最近又有一批水贼来投,首领叫甘宁的,和张郃颇为投契,便并入了这一伙。
    赵云是由孙策亲自带进营的,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孙部的人。
    这些势力的划分看似并不明显,就连孙策也只是稍稍提了一次,但赵云是个心细的人,原先在公孙瓒手下的时候,新人老人争斗不休,他一个半新不旧的小将夹在中间两面不靠,实在很难做人,跟李澈这次,算起来是才他第二次投靠势力。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赵云决定谨慎行事,就算不能融入其中,也至少不要得罪了主将。
    从表面上来看,军中的气氛实在好得不能再好,大将太史慈和孙策关系亲近,以兄弟相称,孙策手下一帮家将忠心耿耿,团结一致,就连最应该不满的降将张郃一伙,也只知道闷头做事,半点没有挑事的意味。
    赵云知道,事情不能从表面看,要深层挖掘,首先孙策是士族出身,太史慈出身不如孙策,身边几个副将也多是平民出身,这就是一层矛盾,随后张郃是降将,他和孙策之间也有一层矛盾在里面,一军分三派,平时不显,到了战时必要吃亏,他若要在孙策这里安身,就不能和太史慈以及张郃一方的人太过亲近。
    赵云来了一个多月,和孙部的人相处得很好。
    太史慈虽有些奇怪这个颇为冷淡的年轻人和孙策口中的义薄云天赵子龙不像一个人,但他素来忠厚,也不愿意在背地里说人闲话,倒也没吭声。
    张郃是降将,正如赵云想的那样,处在一个尴尬期,只能闷头做事不说话,反倒是新来的甘宁,甘宁这人颇有几分侠气,基本上旁人对他什么样,他就对人什么样,被冷待几次之后,也生起气来,不再搭理赵云。
    军营看着挺大,武将圈子实则很小,两人的矛盾很快就被发觉,孙策很是纳闷,他知道赵云的性格谨慎,极少对人态度恶劣,像这样鲜明的矛盾……这里头必然有事啊!
    孙策找了个空闲的时候,带着赵云去城中酒家喝酒。
    乱世百姓流离,像徐州这样的地方,也不过一个酒家,平素除了军士,也少有人来,孙策几杯酒下肚,便开始有意识地套话。
    可惜赵云的酒量很好。
    他又是个实在谨慎的人,虽然不明白孙策为什么要套他的话,但还是谨慎地没有表露任何看法。
    孙策套不出话,便决定劝酒。
    然后把自己劝了个稀醉。
    孙策瘫在桌上人事不知,甚至打起了呼。
    赵云想起来时孙策说的是请他喝酒,要付钱的手顿了顿,从孙策的怀里摸出酒钱付了账,然后背起他走出酒家。
    走不多远,忽有人扬鞭开道。
    这时节许多地方没有专门的车道,很多人不知道避让马车,便有人想出法子来,让家仆携鞭开道,虽有些张狂,却也避免了撞伤行人。
    赵云久居北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吃了一脸灰尘,才想起退到一边。
    李澈半卧在车驾里,从车帘的缝隙里看了看骑马在前的李凝,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羡慕她的欢实。
    春眠正好,夏日多乏,秋时人困,冬日补眠,这才是人生真谛,可到了她那里,春日要踏青,夏日要晒晒,秋天要赏落叶,冬天要踩踩雪,一年四季没有不想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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