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遥遥,马幢幢,良人不知归期。
    渭城的早雨,铺了一路泥泞,堵了路,也堵了远眺的目光。
    姜采薇走回官坊,沉默地坐了下来,面容之上,满是遮掩不去的疲乏。
    前日的时间,有人去渭城报了官,说醉天仙喝死了人。
    她不得不亲自来一趟,以证清白。
    当然,若是去常家镇说一声,这事儿就结了。但她不想,大概是夫唱妇随的意思,骨子里,都不愿意去赊一份人情。
    有老吏走了回来,声音如破锣般嘶哑。
    “先前仵作去验了,确是酒水的事情,肚子都毒烂了。”
    “你且回去,私酒这一二月内,莫要造了。若非是我游说,那家人定不会放过你的。”
    “你便赔个……三千两银子吧,死的那位可是个富绅,若是不依,捅到了总司坊,要杀头的。”
    姜采薇一动不动,稳稳坐着,也无掏银子的意思。
    “怎个意思?你若是再胡闹,真杀头的。”老吏做出恐吓状。
    他刚来渭城,许多事情还没了解,更是不知道,面前的这位女子,便是杀榜小东家的夫人。
    只不过,是有人给他递了一笔银子,他捂住了良心,想着诓一把。
    官坊里,许多在场的官差,都露出促狭的笑容。
    这年头,妇人是最不经吓的,你把刀挂出来,小村妇都要抖三抖。
    跟着来的吕奉和陆劳,气得要走上前。却发现自个的小夫人,已经沉默地昂起了头。
    平静的眼色,让吕奉和陆劳一时恍如隔世。这眼色,真像极了小东家。
    “那便去总司坊。”姜采薇拿起面前的卷宗,冷冷撕碎,随即便起了身,往官坊外走去。
    这一下,轮到老吏和官差面面相觑,尽是一脸发懵。他们不明白,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村妇,何来这一副好胆。
    老吏骂了两声,掀开官坊后的门帘,走入了内堂。
    “我都听见了。”
    卢子钟放下书卷,声音有些恼怒。
    “男人都不在了,她硬个骨头给谁看?”
    “那卢公子……总司坊。”
    “你傻啊!”卢子钟拾了书卷,砸在老吏头上。久久,才吐出一口怒气。
    “去,多找几个难民,毒死了堆在一起。明日找多几个人,再闹上几轮。”
    “但卢公子……他们这会就要取马走了。”
    “我捅马了。”卢子钟露出森森笑容。
    “偌大的渭城里,小夫人一匹马也买不到。”
    “对了,王吏家里,似是有个待闺的姑娘?”
    老吏脸色一惊,不明白卢子钟要做什么,“确、确是,不过小女尚还年幼,出闺还需两年。”
    “别紧张,本公子只是告诫你一番。”
    “日后姑娘嫁人,切莫嫁那种天子号的傻子,以为自个有把硬骨头,便敢伸手捞食了。”
    “这种人,我卢子钟见一个,便杀一个。”
    “全家都杀。”
    ……
    渭城的雨,还下个不停。约莫是入了深秋,世道变得越发污浊,天公想着冲洗一番。
    姜采薇怀里抱着包袱,沉默地站在客栈的马廊之前。在他的身后,四个带刀的青壮,皆是满脸怒意。
    在他们的面前,二匹好马,以及一匹套车的老马,尽数被人捅死,马腹割了十余寸,已经没什么活头。
    “吕奉,去、去买几匹马。”姜采薇抖了抖手,很快冷静下来,把银袋子交到吕奉手里。
    “夫人,定然是那些人干的!”陆劳气得抡刀,恨不得去冲杀一波。
    “这些个狗官家,便只会欺负善人。”
    “东家怎的还不回,夫人受难了!”
    姜采薇没有答话,遥遥地抬起了头,看着渭城的城门之处。透过了雨幕,官道的轮廓隐隐还看得清。
    但许久,都没有马蹄声乍起。
    她垂下了头,有些想哭。但终究没有哭,拼命把眼泪珠子咽了回去,继续沉默地等着。
    那一天兵荒马乱,小棍夫带她出了城,便是这般的雨天,她撑着伞,以为遮去了风雨,生活便能平安喜乐。
    但好似,天公依然不作美。
    “夫人,整个渭城,都不卖马!”直至天色入午,吕奉才赶了回来。
    “我说吕奉,怎的会不卖马?”陆劳有些焦急。
    “那些个卖马的,今日都早关了门,敲烂了都不开。”
    姜采薇眉儿轻皱,这等的手段,以前便见过的。当初自家的虎哥儿被人逼杀,便是捅马堵路。
    “夫人,我等怎办!”
    四个青壮站在马廊边上,皆是面色沉沉。
    “我等出城。”姜采薇咬紧嘴唇,一只手伸入包袱,摸着那把磨了好几轮的老柴刀。
    大抵是行路不方便,姜采薇索性收了油纸伞,如同男子一般,挽起了襦裙的摆子,走得飞快。
    有花娘在楼台上嬉笑,笑她命苦,笑她的胭脂花了,笑她失了女子的淑仪。
    卢子钟眯着眼,站在楼台的角落,遮去了半边身子。
    “挺俊的一姑娘,却跟她的狗男人一般,这份骨头,你要硬给谁看。小东家啊,说不得早死了。”
    “王吏,找人的事情,无问题的吧?”
    “自然……无问题,并未说起卢公子的名字。”
    “啧,本公子可不想到时候,惹了一身脏水。且记着,我今日没来过渭城,在屋头里温书的。”
    “王吏也听说了吧,我明年还要入仕户部。做个官儿,嘿嘿,为民请命。”
    ……
    抹了抹脸,姜采薇停在了城门口的半里之处。
    并非是累了不走,而是面前的街道,被几十个人堵了。三四条棺木,便横在了街前。
    “马蹄湖徐家酒坊!醉天仙!喝死了八个人!”一个瘦弱的中年,即便穿着华袍,也显得不伦不类。
    “狗儿的酿酒徒,不得好死!”
    几十人的嚎啕,变得越发尖锐起来。
    姜采薇颤了颤身,把手摸入包裹。在她的身后,吕奉四个人也纷纷抬起了刀鞘,把姜采薇护在中间。
    官差全死了一般,无任何动静。只余那位官坊老吏,撑着油伞走到街口,留下一句阴冷的话。
    “私人恩怨,官坊不予干涉!”
    姜采薇闭上了眼睛,整个身子微抖起来。
    有一次,她问着自己的徐郎,只不过想好好生活,为何总是有人来欺负。
    她的徐郎说,不管豺狼饿不饿,都会想着吃人。毕竟,畜生是不讲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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