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时候,常四郎还在骂不休。但徐牧无动于衷,权当是耳边风了。
    “于文,练军的事情,暂时交给你。”
    不管能练多久,但只要练了,肯定是有用处。去边关的话,还要等常四郎那边调动的两万人,和动员的民夫,收拢的粮草。
    “曹鸿,派人回军师那里。告诉军师,按着他的意思,先把扶风城取了吧。”
    扶风城,便是贾周说要取下的小城,位于蜀州边境,属于三不管的地方,被数千的溃军占着。
    弃了朝堂,他终归要取一处栖身的地方。内城就别想了,常大爷明面上五六万人马,这还不算那些愿意跟着造反的溃军义士。
    即便是长阳城的袁安,手底下也有四万余的救国营,再加上陈长庆的三万人马。
    还有许许多多,各种暗地里异动的势力。
    他留在这里,恐怕被人吃得渣滓都不剩,最好的结果,是只能依靠着常四郎。但这条路,他不想走。
    直至现在,他突然明白了。
    袁陶留下的东西,并非是一个扶起来的,摇摇欲坠的王朝,而是天地间该有的一泼热血,一片赤诚之心。
    “列阵——”
    不远处,于文练军的声音,高高响了起来。
    ……
    山猎村外,一株孤零零的大树,隐约还看得见抽出的几梢新芽。
    贾周盘着腿,卷开手里的信笺,看着看着,神色微微一变,整个人露出了笑容。
    “卫头领。”
    卫丰急忙丢开说话的小村妇,一下子跑了过来。
    “怎的?”
    “明日一早,带些人,跟我入扶风城。”
    “去那作甚?买碗茶都要八个铜板。”
    “莫胡说,扶风城,以后便是我等的家园了。”
    卫丰顿时怔住,刚要再开口,一团卷皱的纸条儿,便立即喂了过来。
    “我又不是傻虎,我不吃这个。”
    贾周缓缓起身,抬着头,遥看着远处的山色。
    “主公要去边关,在他回来之时,这座扶风城,便算我等献上的厚礼。”
    “攻城?”
    “山人自有妙计。”
    “不对啊军师,东家去边关,我等为何不跟着?”
    “他有人,这一回,咱们的小东家,可要变成大将军,不像上一次百骑入边关了。”
    卫丰似懂非懂,只得懵懵地点了头。
    ……
    一骑人影,急急从边关而来,带着满脸的风尘,身子上的袍甲,似是还染着血迹。
    在老关之前,他停了马,稳稳抬了头,看着老关下吊着的狄人使臣尸体,露出悲声且嘶哑的笑容。
    “望州老卒营陈大二,求援内城!”
    他只刚说完,整个人便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夜色当空,一队骑马的人影赶到老关。
    “他怎么过的河州?”走入驿馆,常四郎抱着手,看向床榻上的老卒。
    河州和望州一样,都是隘口改建的边关城市。如果赵青云不同意,这求援的老卒,定然是过不去河州的。
    “小东家当初翻了驼头山,这事情,老将廉永也知晓的。”旁边的老谋士凝声回话。
    “关键是,赵青云那个狗爹养的,真要投敌?”
    “主子,我也看不清……你瞧着他,头发都花白了,那把挂在马腹褡裢的刀,都是锈迹斑斑。”
    常四郎静默了会,脸庞微微不悦。
    “长阳里的傻皇帝,还以为去议和的狗官,应当快到了河州。”
    实则刚过老关没多久,便被他派人追着杀了,尸体都埋了三层土。
    “那主子为何,当初让长阳的狗官过了老关。”
    “以后攻打长阳,总该留个名头。”
    常四郎皱了皱鼻子,缓步走出驿馆。
    站在月色下想了想,他突然就翻身上马,单骑往清泉城奔去。仅三四个时辰,他便奔到了清泉城里。
    徐牧尚在酣睡,听到常大爷入城的消息,急忙起了身子。
    常四郎满脸不悦地推开屋门,直直坐在椅子上。
    “怎的?”
    “求援老卒入内城,可见望州那边要撑不住了。”顿了顿,常四郎补上一句,“另外,朝堂派出去的议和使者,我追着杀了。”
    不仅是大纪朝堂派出去的,连着北狄派过来的,这两边的使臣,都被常四郎杀得一个不剩。
    “小东家,我有无做错?”
    “没有,换成侯爷一样会杀。”
    “那就是了,你便入边关吧。至于赵青云那边,你想什么法子过河州,我相信你。”
    “赵青云有多少人?”
    “两万轻骑,两万步弓。我有些怀疑,他已经投敌了——”常四郎声音顿了顿,表情突然变得欲言又止。
    徐牧在旁,也看得满脸古怪。
    “如果望州失陷,河州赵青云投敌,那么北狄人的大军,便会攻到老关之下。”
    “老关,是北狄人入主中原,最后的一道壁垒。”
    “事情很严重,我不是在危言耸听。当然,我也希望是想多了。”
    “我准备一下,立即去边关。”徐牧皱住眉头,心底一声叹息,这一路过去,也几乎要大半月的时间。
    实际上,他的动作已经很快了。出长阳,入清泉城,等着粮草动员,顺带着操练新军后,便立即奔赴边关。
    “后头的事情,若事有不吉,你来个信,我也带军过去。真让狄狗入了中原,吊着卵的都别活了,直接割了脸面跳江吧。”
    这个道理,实则很容易明白,奈何总有些傻子,要顾前顾后。
    “那位老卒呢?”
    “尚在昏睡,刚到老关之前,便倒头昏了过去,那匹骑着的马,跑得蹄子都直不起来了。”
    ……
    未到清晨。
    那位老卒便醒了过来,避过巡逻的人之后,偷了一匹老马,单骑跑入长阳。
    “边关军情如火!三道红翎加急!”皇宫之外,他用尽了生平的力气,开口呼喊。
    没人理他,连递军报的太监,都不敢走出皇宫,似是得了什么命令一般。
    最终,是两个救国营的裨将忍不住,想把他扶入皇宫。
    “陛下谕旨,兵部有令,立即抬出皇宫!”
    两个裨将红着眼睛,又不敢抗命,只能小心地将老卒,复而抬到皇宫之外。
    路过的书生放肆大笑,途经的百姓摇头叹息。
    “望州老卒营陈大二,求援内城。”
    他从马腹下的褡裢里,取出了一卷老旧的麻绳。
    他是个武官,不懂文人的死谏。但终归是听过的,英雄不畏死,河山不可碎。
    “请陛下救援边关,大纪四百年江山,岂容贼子玷污!”
    “驱逐狄狗!”
    一具尸体,吊在了皇宫外的街路上。
    满街的风都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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