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 很快就到了秋闱的时候,已经连续好几天没下雨,早晨出门的时候, 就有些热。
    这样的天气里,林昭穿得是纱衣, 纱衣颜色很浅, 层层叠了起来,颜色像是在暗室里刚培育出的芽, 绿中带着一点嫩黄色,这种颜色,但凡有些黑的姑娘家是决计不敢穿的,而林昭这一身飘逸纱衣衬得她肤白胜雪, 头上带着幂蓠,腰间仍然是别着她的红色长鞭, 长鞭折拢收好,若是不细看, 还以为是造型别致的绣囊。
    幂蓠的纱罗安静地垂下,林晟彦看着这般的林昭,恍惚之中觉得她长大了不少, 不再是孩童模样,而是有了少女的窈窕。
    行走的时候,纱罗微微扬起, 偶尔可以见到她精致眉眼,还有小巧挺直的琼鼻。
    因为距离贡院足够近, 他们一行人出门的时候直接往贡院方向走去。街坊邻居早就知道这一户的林家郎君要考试,见着了林晟彦,便祝他高中。
    林郎君闭门不出安心读书, 街坊邻居都知道的,毕竟他们家丫鬟每日里都会去买最新鲜的水果和的蔬菜,还会去屠夫那里剁肉。
    叫做听雨的丫鬟有一双巧手,每天林家的菜色都不同,那味道香的让人流口水,大人还忍得住,孩子们通常被这个味道馋得不行。
    因为听雨的手实在是很巧,而巷子里的孩子被馋得厉害,干脆听雨就会做不少的小零嘴,有腌制青梅、烘小虾干、烘小鱼儿、猪肉脯等等。
    每天约定在傍晚的半个时辰,给上门的孩子们一些小零嘴。
    这群孩子们因为林家的这些小零嘴,都不会在林家附近玩耍,而有了林家的小零嘴,在饭点嗅到林家的吃食,就会用小零嘴来解馋。
    孩子们的爹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林昭这个时候会笑盈盈地摸摸孩子们的脑袋,“没关系,做得有多的,我们自己也吃。我哥哥最近在读书,小宝要是方便的话,不到宅院附近玩就好啦。”
    这样的要求自然是一口应下,等到林昭离开了,孩子父母耳提面令抓着孩子们的耳朵,“还想吃东西不?记住了,林家郎君是要考试的,可不许过去闹,要是闹了,别人就不给你东西吃了,知道不?”
    孩子们自然是点头,而当爹娘的捻一根小鱼干,这林家厨娘的手艺也太好了一些,而孩子们急急忙忙护住剩下的那点零嘴,不管听雨姐姐做得是什么,都很好吃。
    不去林家附近玩耍,是孩子们一致约定好的。每当有新来的孩子在跑动的时候快到了林家,就有人连忙拽出那孩子,“林家郎君要考状元,不可以去玩耍。”
    新来的孩子眼馋林家门口的位置,“那边有一大片空地呢!”
    大一点的孩子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油纸包,今天装的是猪肉脯,忍痛给新来的孩子吃一片。
    新来的孩子从来没有尝过这种味道,被炉火烘过,肉的味道浓缩在这一小片里面,考虑到吃猪肉脯的大部分是孩子,并没有烘得太干,是有韧劲儿却又不至于过于难嚼,猪肉脯是用了一点蜂蜜的,咸甜的味道立即蛰伏了新来的孩子,眼巴巴看着大一点的孩子,还想要继续吃。
    大一点的孩子可就这么丁点的猪肉脯,可不愿意再给出去了,于是说道:“还想吃不?”
    小一点的孩子自然是点头。
    大孩子道,“这就是林家的人给的,要是不过去闹,就有这些可以吃。”
    “那我也要!不去林家了!”于是小孩子不闹了,就算是玩捉鬼这样需要跑动的游戏,都是快到林家宅院的时候停下。
    林晟彦安安静静地在家中备考,心中感激家人因为他考试而费了这么多的心思。
    很快就到了贡院门口,林晟彦深吸一口气,拎着考篮去列队。
    不少不耐热的学生额头上都有汗水,但脸上都带着笑,皇恩浩荡,他们是第一次能够在乡试里用冰的学生,吃的有越洋商行送的消暑丸,这群考生们就等着在紧接着的考试里一展抱负。
    天气过于炎热,林晟彦带着的干粮都是听雨细心准备过的,有烘得很干的煎饼,这样的话,虽说难嚼了一些,但是三天的时间不容易变质。有干煸肉丝,听雨还把肉丝浸润在油中,当然也有适合第一天吃的,蓬松柔软的馒头,把可以夹进去的炖得软烂的五花肉还有素油炒得青菜夹在里面。
    贡院门口的衙役一一翻检考篮里的东西,林晟彦这吃食直接放在玻璃罐里,让衙役笑道,“您这倒是方便,省得我们翻检了。”衙役只用稍微晃荡一下,就可以看得出里面有没有夹带。
    林晟彦笑着点头,“都是家人费心。”
    除了翻看考篮,勘验信息,再用夹板从上到下一一敲打,还让考生跳动,看看有没有夹带。等到勘验完毕,就给了林晟彦号牌可以进入到贡院里了。
    一进入贡院就觉得凉沁沁的,冰盆已经放置好了,等到入了号舍里,里面也放了冰盆,还有大小都一样的蒲扇,若是热得很了,可以猛地扇两下解暑。
    林晟彦先前得了小三元,他的位置较为靠前,偶尔有考生经过,都可以看到他们面露激动感激神色,若不是因为这里是考场,只怕要高声感激了。
    章凯鑫特地从林晟彦面前经过,他高高挑起的嘴唇,含笑的眉眼无一不表现出他的惊喜来,等到后来考官过来贡院里,表示皇恩浩荡的时候,章凯鑫的声音是最洪亮的。
    作为副考官的赵昶安也含着笑,当时在消息出来,说是所有人都表示皇恩浩荡,有意无意忽视了他这个三皇子,小舅舅一蹦三尺高,都没心思出去喝酒,而赵昶安是松了一口气的,他并不想要任何的名声,并不想要给自己增加夺嫡的筹码。
    叩谢圣上之后,就是所有的考生对着考官作揖,唱喏考生的身份,再次核对之后,学子们入了号房,等待分发卷子。
    乡试与先前的考试相比,时间陡然长了起来,一共是要考三场,而每一场都长达三日,这不光是考学识,其实也是对人意志力的一种考察。
    这乡试像是鲤鱼跃龙门的龙门一样,若是越过这门,那就是举人老爷,可以免除徭役、见到官也可以不必下跪,还有了做官的资格。既然是龙门,也便会设置的格外难一些。
    林晟彦在拿着了卷子之后,先是在草稿上捋清思路,再一笔一划用馆阁体答题。
    先前在元家族学那些时光不论,在郧河县的时候,他和妹妹林清薇一起读书,平心静气下来了之后领悟到了读书的乐趣,在松林书院读书,不如在郧河县里有趣,并不是所有的课业林晟彦都是喜欢的,但是他认真听着每一堂课,珍惜读书的时光。
    那些读书的积累在考场上有了作用,林晟彦看着题目,脑中就出现了应对的答案,只需要默写在草稿上,再誊写就是。
    八股文章对现在的林晟彦也不难,破题的几种方法,明破、暗破……等等方法了然于心中,只待他选一个最合适的方法,怎么把题破得更深一些,怎么样做出最好的文章。
    贡院的学子们埋头苦思冥想,上首的赵昶安这个副考官就当真只是副考官而已,他甚至没有如同卫淞一样巡场,只是手中托着茶盏。
    碧绿茶叶在沸水里舒展开叶片,根根半悬在水中,舒展自如,赵昶安认真地品茶,偶尔还会拿书出来看,丝毫没有看学子们的意思。
    卫淞看着赵昶安的模样,深深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贵妃娘娘这一次的安排又白费了,三皇子确实是毫无野心,这样的场合都不愿意巡场,给学子们留下印象,只是品茶。
    说赵昶安对这一次秋闱不上心也不对,这位三皇子直接把上了封条的考卷安置在他的房间里,就卫淞所知,其实不少地方的同考官对卷子是起码能知道一两道大题的,而三皇子这样一做,湖江是完全没有一丁点透题出去,别说是同考官了,就连卫淞自己都不知道题目是什么。
    于知府这几天表情很是憔悴,卫淞想着,这位只怕往年也靠着这个赚钱,结果今年路全部堵死了,不光是如此,期间他儿子于琨还试图潜入三皇子的房间,结果被侍卫打得半死,要不是最后说自己是知府之子,只怕会当场打死。
    在于知府找过来的时候,汪德全的脸色沉沉,说话满是锐气:
    “于知府,你知道上一次因为三皇子的事死的人是谁吗?是贵妃娘娘奶嬷嬷的独苗樊保山!樊保山以前是汪家的管事,他抢了人的传家宝,弄了别人家的闺女,最多打一下他的板子,咱们汪家替他赔银子,替他擦屁·股。这些都不算什么,贵妃娘娘也不会在意,但是他犯了错,引了人来刺杀三皇子,这是绝对的不允许,我把人给杀了,等到回京了,贵妃娘娘也会说我做得对。”
    “三皇子就是贵妃娘娘的命根子,贵府公子是什么原因潜入我都不管,是看着您的面子,才给了留了一条命。”
    卫淞还记得当时于知府难看的脸色,这一次的同考官也由云州知府,换成了布政使司的潘曾毅。
    其实于琨当真是不敢碰三皇子的,他是冲着考卷来的,在花娘那里夸下海口表示会知道题目,而娇娇花娘偎依在他的怀中,温声细语表示想看看,才有了于琨偷偷潜入三皇子房中的事。
    于琨因为花娘的撺掇被打得半死,花娘怎么会得好?
    这位惹事的花娘由原本的清倌做了流莺,割了舌头,断了手筋,让她说不出话,不能写字,只要是给钱就能用,务必一辈子都不能离开这个行当。
    而这位花娘为什么打听考题,其实是为了自家的竹马,今年心上人(侯家郎君)要参加乡试,所以为他去打听的,所以不光是花娘被砍头,牵扯到其中的那位侯少爷也直接被打断了腿,再也不能站起来的那种。
    不光如此,牵扯到此事的还有一位侯姑娘(侯雅茹),听说似乎她私下里与花娘说的这件事,让花娘动了心,因为还有几分容貌,干脆喂了药,一辈子无法生育并且做了于琨的通房。
    想到了这桩事,卫淞摇着扇子感慨,倘若这副考官不是三皇子,只怕就让于琨拿到了试题,这湖江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动荡。
    卫淞在贡院之中反复踱步,心中想着,这些考生们可知道,今年湖江的题目差一点就在于琨的手中泄了出去。
    于知府为了保住儿子的命,还有自己的乌纱帽,大半的家产都给了汪德全,所以也就是汪德全、卫淞还有三皇子几人晓得险些露题之事。
    卫淞感慨三皇子的功德无人知晓,而其实考场外的一人晓得这一切,晓得三皇子所行好事。那人在当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湖江的乡试因为舞弊案而生得所有风波。
    做着梦的人自然便是林昭,在梦里小红尾的尾巴碰触到林昭眉心的时候,特地收敛了一部分的能力。
    过往这样的梦宛若是无形的涟漪扩散开,缓缓地让其他人也做到了相同的梦,这一次牵扯的人太多,小红尾的金色尾巴摆动,无形的涟漪像是碰到了墙壁,反弹了回来,这样一来就只会有林昭做梦。
    林昭的身体下坠,眼前先是一黑,继而视野又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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