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三天,老太太醒了。
    老太太昏迷的这几天,惠英终究是熬不住的,好不容易熬不动了,这才可以睡上这么一小会儿,梦中又会梦到奶奶,有的没的都会梦到,惠英就哭醒了,然后抓着老太太的手,整日以泪洗面。
    江俊见不得这般揪心的场景,每次都离开病房独自到楼道的拐角处吸烟。
    老太太醒时,慈祥的看着趴在病床边的惠英,伸出干巴巴的手,溺爱的抚摸着惠英的头。
    惠英缓缓睁开睡眼,见得奶奶这张慈祥的脸庞,愣了神,神智不清的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梦。
    “惠英啊,奶奶有些口渴。”老太太虚弱的道。
    惠英这才惊觉,扑了上去,哇的一声,像个孩子一样哭了。
    老太太口渴的很,可眼下这惠英哭的狠,她再次温柔的笑了。
    罢了,早晚要死的人,也不差这一口水。
    “奶奶……”惠英泣不成声。
    “奶奶没事。”老太太笑道。
    “奶奶……”说是没事,惠英哭的更狠了。
    “奶奶呀……只是睡了一觉而已。”老太太叹道。
    惠英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担心再也看不到奶奶了,就拼命的擦泪水,老太太也帮她擦泪水,然而……泪太多了,哪里擦的干净,最终还是模糊了奶奶的模样。
    就这样,足足一个小时,老太太拍着惠英的后背排了一个小时,惠英才稳定下来情绪。
    “傻孩子,都瘦了。”奶奶没好气的道。
    “噗……”惠英被奶奶都笑了,但她又很快忍住了笑容,因为她知道,奶奶身患重病,自己不能笑。
    “大傻呢?”奶奶问。
    “看店了。”惠英答道。
    “这段时间辛苦大傻了吧?”奶奶叹道。
    惠英点了点头,嘴上没说什么,但内心却是无比感激着江俊。
    “打个电话,告诉大傻今天不营业了。”奶奶笑道。
    “啊?不营业了?”惠英不可思议的道。
    “瞧你瘦这样。”奶奶捏了捏惠英的脸蛋,“今天奶奶带你和大傻吃顿好的。”
    “可是……”惠英一脸担心的看着奶奶。
    “没事。”奶奶无所谓的摇了摇头,“奶奶没事,听话,给大傻打电话吧。”
    ……
    ……
    江俊接到老太太醒的消息,忙着做凉皮的手顿在了空中。
    江俊挂断电话,一脸歉意的看着顾客,道,“抱歉,今天不能营业了,您明天再来吧。”
    “啊?”顾客一脸懵逼。
    “家里真的有点急事,实在抱歉,明天您来,不收您钱。”江俊赔笑道。
    顾客一脸茫然,只能失落的走。
    正常,遇到江俊这种奇怪的卖家,顾客谩骂几句是正常的,但他并没有,江俊脸上的真诚告诉顾客,真的是有急事。
    打烊,米娅开车带江俊来到医院。
    推开病房的门,见得老太太的一脸喜色,江俊心中的这块石头也算是放下了,记得医生说老太太身体状况非常危急,就算醒过来,也没几天活头了,可眼下的情况哪里像是个身患重病的老太太?这气色分明好的很嘛!
    “大傻来了。”老太太拍了拍惠英的肩膀。
    惠英回头见得江俊,开心的道,“江哥。”
    “嗯。”江俊见得惠英这般开心的模样,也知道老太太可能没多大事儿。
    “惠英。”老太太轻声道。
    “嗯,奶奶,您说。”惠英道。
    “出去找家体面点的饭店,订一桌子菜,挑没吃过的、贵的订。”老太太笑道。
    “好!”惠英应声,然后满眼喜悦的看了一眼江俊,跑出了病房。
    惠英这一走,病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因为只剩下了江俊、米娅、老太太三个人。
    江俊笑着上前,拿起氧气罩,“医生说,您得输氧。”
    “没事儿,我身体什么情况,我心里有数。”老太太推开了江俊的氧气罩。
    江俊笑了笑,没说话,只要老太太开心,输氧什么的就显得无所谓了。
    老太太看着江俊,慈祥的笑容淡淡散去,最后是一脸的平静,就连目光也变得认真了起来。
    米娅是有眼力价的女人,一看老太太这个脸色,当即意识到老太太可能有话要单独跟江俊讲。
    “江先生,我去给你们买点水果。”米娅轻声道。
    “姑娘。”老太太叫住了米娅。
    米娅脚下的高跟鞋一顿,优雅转身,面带笑容的道,“嗯。”
    “姑娘叫什么?”老太太笑道。
    “米娅。”米娅恭敬的欠身道。
    老太太一看米娅这一身不俗的气质,不禁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是真的上得了大台面的女人。
    “姑娘,坐。”老太太道,说着,老太太就有起身的意思。
    米娅见得老太太这般客气,赶紧道,“您休息,不必客气。”
    说罢,米娅坐了下来。
    老太太见得米娅坐姿端庄,笑意更浓,“姑娘多大了?”
    “三十。”米娅轻声道。
    “不像,三十岁的女人哪里有你保养这么好的?”老太太笑道。
    米娅俏脸一红,腼腆的笑了。
    老太太又将目光转到江俊的脸上。
    “大傻福分不浅啊。”老太太笑道。
    这话意思就很明显了,老太太误会了江俊和米娅的关系,不过,这都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不过几分钟的接触,老太太是真的相中米娅这个姑娘了,毕竟是经历过岁月的老人,是不是好姑娘一眼就看得透,她也真心觉得江俊和米娅很般配。
    此话一落,江俊愣了一秒,而后才反应过来。
    “那个……其实……”江俊解释道。
    语出同时,江俊口条不利索了起来,他在犹豫要不要解释。不解释似乎有些占人家米娅便宜了,解释的话,似乎枉费了人家老太太一片好意,他能看的出来,老太太是出于好心故意撮合一下自己和米娅,只是老太太并不了解自己当下的情况。
    “大小伙子的,扭扭捏捏的什么,喜欢就直说嘛。”老太太没好气的道。
    “呃……”江俊挠头。
    老太太又瞧了一眼那边面红耳赤的米娅,悄咪咪的对江俊道,“人家姑娘脸红了,就你傻乎乎的。”
    江俊满脸黑线。
    这能不脸红吗?
    不过,江俊感觉到奇怪的是,自己不解释也就算了,这米娅怎么还一点动静没有呢,就这样让老太太误会?
    都说,一个女人的脸红,胜过一大段的对白,老太太再看米娅这娇羞的模样,顿时更觉得这俩孩子般配了,苍老的脸庞也露出实实在在的笑容,她打心里为大傻感到高兴。
    “行了。”老太太收起笑容,道,“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这即将入土的老骨头也就不多插言了。”
    “您这话说的晦气了,您这身体还能再活……”江俊没好气的道。
    然而,话音未落,老太太的一脸惆怅了起来。
    “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老太太叹道。
    江俊闻声,不说话了。
    “没几天活头喽!”老太太笑道。
    虽说是一种玩笑的语气,但这样更能让江俊感到事态的严峻。
    “我这看病的钱,你拿的吧?”老太太道。
    “嗯。”江俊点了点头,补了一句,“钱的问题,您不用考虑。”
    “可你没有多少钱啊。”老太太淡淡的道,于是将目光转向江俊身旁坐姿端庄的米娅,“米娅借给你的吧?”
    江俊又是点了点头。
    “配方都拿到了么?”老太太又道。
    江俊还是点了点头。
    米娅足够聪明,一听老太太这话,立即察觉到好像不对劲儿,一句“配方都拿到了么”中那个“都”字,好像不只指凉皮的配方。
    瞬间!
    米娅毛骨悚然。
    如果……如果江俊拿到的不仅仅是凉皮一家的配方,还有其他家小吃的配方的话,似乎老太太这句话就变得合理。
    米娅一脸惊悚的看着江俊,心中萌生一个大胆的想法……难不成,他拿到的不止一家小吃的配方?
    这,这究竟怎么做到的!?
    相对于米娅的震惊,老太太和江俊的脸上的颜色就略显平静了,他们的聊的不过是家常便饭。
    “打算什么时候走?”老太太望向窗外。
    “不急。”江俊道。
    “该拿到的都拿到了,就走吧。”老太太忧愁的道。
    “不急。”江俊还是这样回答着。
    “哎……”老太太苦笑道,“你怎么能看老太太笑话呢?”
    江俊沉默不语。
    米娅听的一头雾水。
    笑话?
    什么笑话?
    ……
    ……
    老太太出院了。
    在办理出院手续前,米娅于心不忍的看了一眼江俊,她觉得江俊会劝说一下配合医院治疗,最起码的……也得复检一下才能出院。
    然而,江俊多余的话没说,只是一句,“米娅,还得辛苦你了。”
    米娅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去办理出院手续。
    这天晚上,老太太带着几人去当地最有名的酒店吃了一顿大餐。餐桌上氛围其乐融融,老太太开心的给大家讲她那个年代的趣事,还是很好笑的。
    吃过饭,江俊给老人送回小巷,这时候天色就黑了下来。
    路灯下,米娅和江俊两人并排走着。
    “今天的事儿不好意思了。”江俊开口道。
    “嗯?”米娅一脸好奇,“什么事儿?”
    “老太太误会我们关系,我没解释的事儿。”江俊道。
    “啊。”米娅恍然大悟,低下了头,路灯给米娅脸上的红润俏脸铺上一层昏黄,真实情绪被藏了起来。
    “理解。”米娅口是心非的道,“老太太开心就好。”
    “谢谢。”江俊心存感激的看了一眼米娅。
    “对了。”米娅抬起头。
    “嗯?”江俊疑惑的看向米娅。
    “今天我听老太太说,你看她笑话,笑话指得是什么?”米娅疑惑的问。
    话说到这,江俊脸色黑了下来,就连路灯都无法照亮。
    “没什么。”江俊道。
    ……
    ……
    三天过去了。
    第一天,老太太还着手为客人制作凉皮。
    第二天,老太太没工作。
    第三天,江俊去小吃街的时候把米娅带上了,到了凉皮店,这一坐,江俊就不走了,江俊不走,米娅也就没走。
    这日,米娅无数次看向江俊,她在等待江俊告诉她,为什么这么晚了还迟迟不走?
    江俊没有告诉她,他就那样默默的坐在店面的木质门槛上抽烟,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等什么。
    夜里,江俊掏出香烟,发现只剩下一支烟了,叼在嘴上,捏扁了烟盒,点燃最后一支烟,烟雾绕着江俊的指尖朝夜空中盘去……
    忽的听见里头惠英惨叫。
    啊——
    米娅提起了神,站了起来,惊慌的看着江俊。
    而江俊,面无表情,好似没有听到这声惨叫。
    “奶奶——”
    这时候,江俊手上这支烟,灭了。
    古老的巷子里,家家户户的灯一盏一盏的亮了起来,没几分钟,凉皮店门口围满了人。
    “大傻……”有人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嗯。”江俊黑着脸起身,朝里头走去。
    惠英趴在床上,疯了一样朝老太太喊。
    “老太太累了,让她睡吧。”江俊柔声道。
    惠英扑进江俊的怀中,死死抓着江俊的肩膀,指甲沁进江俊的肩头,江俊却是一声不吭的看着老太太。
    这是江俊第一次见死人,人死了,眼眶塌陷的真的很明显,肌肤也是呈现灰色。
    老太太这一咽气,邻居们议论了起来。
    “这怎么办?”
    “是啊,老太太儿女死了,谁帮穿寿衣啊。”
    “就是,惠英是孙女儿,不能穿的。”
    ……
    米娅听着这些议论声,这才明白过来老太太口中的“笑话”指的是什么,原来——没有送终的儿女。
    这时候,江俊走了出来。
    见到江俊,邻居们忽然静了下来。
    “我拿了陈家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江俊默默的道,“我戴孝行么?”
    此话一落,全场哗然!
    不过,又是很快,大家有静了下来,谁也没说话。
    江俊又走了回去,驻足在米娅的顺便。
    “帮个忙。”江俊道。
    “什么忙?”米娅有些慌张。
    “做一次我妻子。”江俊道。
    “啊?”米娅懵了。
    “老人有一只鞋,我不能帮穿。”江俊道。
    米娅不太懂习俗,本来见到死人这事儿还是挺害怕的,可当她见到江俊眸中的柔光时,她内心忽然平静了下来。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只要有他在,什么都不用怕!
    米娅一脸柔色的看着江俊,最终朝着江俊轻轻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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