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唐卡斯拉山脉,仿佛鼻息沉沉的巨人,于无暇雪层的轻覆下,安然酣睡。
    光明总殿所在幽静山谷,依旧透彻着终年不灭的圣光。纯洁而辉煌的银白喷薄出无与伦比的光之域界,空气中蕴涵的每一分威能,都在如清泉般洗涤着污秽。坦丁广场的大理石基面,整洁得宛若精心打磨后的腻洁象牙,反射出令人眩晕的晶莹光芒。
    象征着十二主神的巨塔浮壁之上,形态各异的圣徒铜像,仿佛也被光辉赋予了生命。将所有或严厉,或怜悯的神态,烘托到极致的,则是一双双深邃如海的眼眸。当仰视着他们的时候,就连当世最伟大的雕塑家罗丹,也不会相信,所见的竟并非活人。
    正如那些盛开于广场周围的紫色薰衣草,及优雅挺拔的剑兰,这里永远与尘世存在不可思议的差别。任何栖身于此的生命体,亦都已惯于,在虔敬中赞礼歌颂。
    “至高神以七日创世,最末一日造人。原罪的烙印,令人类逐渐偏离了天父指定的坦途,富饶的大地因此受到众神诅咒,变得贫瘠而荒芜。为了果腹,人们被迫学会了种植畜牧,艰辛存活的同时,怨恨与恶念也逐渐萌生。
    首批罪民引发了厮杀掠夺,世间最终充满暴力。万能的父对人类犯下的罪孽感到愤怒,他造出救赎之舟,并告诫忠贞的信徒:‘看哪,我要使天火降临,风蛇席卷,大地裂开深渊,洪水在尘世泛滥。凡是有血肉、有气息的活物无一不死,依旧信奉我,追随我的义人,都可以进入圣舟。洁净的畜类飞鸟,要带上七公七母,这些可以留种,将来在地上生殖。’
    当将逝的世界加封时,这些徵候徐徐展现。所有的人都望著空中扩开的四扇毁灭之门,风火水土融合的审判力量覆天撼地,堕落的灵魂在罪恶渊薮中哭泣忏悔,却无法逃脱毁灭的命数。正如至高神所昭示的,救赎之舟降临在大陆最高的比索托南雪峰,来自各地的信徒早已守候在那里,虔敬的信仰令他们获得新生。”
    法偌雅清泉般纯净的语声,正在宏伟主殿中静静回荡着。包括南北枢机主教、六名红衣大神官在内的所有高级神职,以及通过“自然之眼”洗礼的数千圣女,纷立在赞礼台的下方,默然聆听这名银发女子讲述的神学典故。
    相较于其余附属建筑,主殿无疑要更为恢弘大气。纯粹的圣辉透过穹顶镂空的琉璃条格倾泻而下,将整个殿堂沐浴在银白之中,内壁所镌的浮雕纤毫毕现地展示着精巧与完美,典雅拱柱所支撑的仿佛并非殿堂本身,而是整个天穹。
    然而在法偌雅那出尘的风姿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已沦为陪衬。环视着寂静的大殿,这冷艳清绝的女子将面前的《启示祷文》翻后了一页,继续起未完的故事:
    “到了第十三日,空中不再降下火雨,飓风也逐渐止歇,洪水却始终未曾退却,反而越涨越高。等到水面淹过了比索托南雪峰千尺,最后一名信徒塞坦尼尔才乘着独木,从东方缓缓而来。化作圣舟舵手的智慧女神觉得奇怪,便问他,‘坚定的子民啊,你遵循着父的旨意穿越艰险,寻求神圣的庇护,但为何不见你的亲人?’
    塞坦尼尔哀伤地抱起独木上所载的天父石像,交给其他信徒,‘一路上我背负着吾主的圣躯,和家人扶持前行。直到天地异变,山洪袭来,前方的雪峰尖顶还只是微小白点。感谢神恩,水面上漂来了断木,但它容不下太沉的分量。于是我将妻子抛入水中,接着是两个孩子,最后轮到年迈的老父。现在我将主的尊像转交你们,这便要去追赶死去的亲人,无论世间,还是冥土,愿父的荣耀伴我长存。’
    救赎之舟上的无数信徒尽皆羞惭又敬佩,还未等智慧女神开口,塞坦尼尔便转身跳进了汪洋。俯瞰尘世的至高神怜其虔诚,最终将和塞坦尼尔他的亲人都升到天界,并赐以四翼之身,天使之能......”
    虽然主天使塞坦尼尔蒙受神泽的典故,在场诸人无不耳熟能详,但此际听得法偌雅语声轻婉地娓娓道来,却俱是由衷赞叹,垂首祷告不已。
    红衣神官瑟多站在前排的主祭席位间,目不转睛地看着银发女子走下赞礼台,喉结微微地滑动了一下,涎水吞落的声音随之响起。那百合花般柔美的唇瓣,比月儿还要皎洁的脸庞,紫水晶般的眸子,以及袍衣下骄傲起伏的曲线,无时无刻不在燃点他的**,撩拨着灵魂中禁锢的邪恶。
    当记忆中娇小稚嫩的女童,与眼前不容亵渎的冰雪美人,逐渐融为一体,大神官对于成年女性惯有的厌恶排斥,便在不知不觉间彻底消失。当然,这仅仅局限于法偌雅的身上。
    瑟多永远也忘不了那段如梦似幻的曼舞,那茫茫雨幕下惊鸿一瞥的惊艳。近些天以来,几乎每个晚上他都在辗转反侧中度过,冰冷的被窝和某条灼热**的物事恰成反比。每当意志力接近崩溃的时刻,自渎,便成了这片圣地中唯一能寻获的发泄方式。
    随着最后一位既定神职颂读完节选祷文,主殿中进行的赞礼仪式,如同往常一般进入尾声。瑟多机械地迈动着脚步,跟随人流向殿外行进。直到返回宿区,推开单人居室的房门,那婀娜身影却依旧在他的眼前,久久挥之不去。
    自从那日法偌雅经过光明印鉴下方,被强烈的神力诱发出天使幻像之后,整个总殿便沉浸在敬畏不安的气氛中。直到又有十二名圣女如出一辙地初开神识,将光明一族隐晦的构想,初步展开在众多侍神者的面前,晚祷的钟声方才恢复了往日静谧。
    摒弃了力量与形体的降临方式,使得同等数量的天使灵魄得以穿越空间,融入圣女们体内。尽管在后者身上,并未能够生出真正的羽翼,但那刹那间的圣洁风华,已让总殿中的绝大多数神职为之匍匐战栗。
    作为六大神官之一的瑟多,看待事物自然要比常人深远,但他还是不明白神明们为何要大费周章,造就这样一批极其脆弱的“天人”。早在神魔大战期间,无数降临天使就以横扫坎兰大陆的方式,证明过神族与凡人的差别,浩浩茫茫的异端大军也因此灰飞烟灭。而如今这些半人半神的新型生命体,除了足够匪夷所思之外,在神圣力量的掌控上甚至还比不上总殿中最平凡的司门员。
    信仰的确可以创造奇迹,正如那些柔弱的女子,竟然能承受万倍于己的精神力,并顺利存活下来。教皇在单独召见瑟多时,曾经略有提及选拔圣女的缘由,后者虽然心存疑惑,但终究还是摆出谦恭聆听的模样,未发一言。
    宠信,不过是掌权者手中的项圈而已。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虽然浅显,但并非人人都能够懂得。瑟多从未怀疑过,在众多竞争对象中找个合适的角色,将自己取而代之是件多么轻易的事情。因此他早已习惯在沉默中揣摩上意,而绝不会像毛头小子那般聒噪无知地惹人厌烦。
    铺床,就寝,瞠目无眠......如往常一般,大神官依旧难以寻获更多打发时光的选择。总殿之中,永远也不可能存在适宜入眠的暗色。澎湃鲜活的圣光早已将夜之触须蒸发至尽,就像是十三名获得神识的圣女,被彻底抹煞的记忆烙痕。
    再次见到法偌雅的那个夜晚,瑟多一度认为成年后的银发女孩儿,是带着某种特殊的目的来到光明总殿。然而想象中的复仇者、虚伪皈依的异端,却始终未曾有过丝毫动作。即使在直面大神官的时刻,这名银发圣女也总是表现得矜持而平静,看不出半点异样。
    降临的天使灵魄似乎改变了一切,当瑟多意识到亲手种下的仇恨,已经不再成为威胁时,另一种随之萌发的念想,便如同顽疾般占据了整个心灵——那是男人对女人最原始,最基本的占有欲望。悲哀的是,他根本无力阻止邪念的疯狂滋生,唯一能够做到的,便是在长堤将决时用左手去扼灭**。
    很多男人都曾经历过,或仍然依赖自渎度日。大神官早就腻味了手掌和幻想交替的枯燥游戏,却还是在这样一个百般无聊的夜晚,像个强壮的鳏夫般喘息着摸向胯下。
    “大人。”随着急促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二级执事帕特的低语很快在门外响起,“爱迪希尔圣女死在了晨星之殿的偏门,就在刚才,几名司祭发现了她。”
    “爱迪希尔?”尽管恼怒于龌龊勾当被人打断,但瑟多还是当即披衣起身,“如果我没记错,那是光辉的第七权天使奥玛斯所选中,并顺利降临的对象,她又怎么可能会出意外?”
    “我敢于在这么晚打扰您的原因,也正是这个。”门外的语声恭敬如初。
    瑟多草草整理了一下袍衣,推门而出,在经过躬身行礼的帕特身边时,神情已恢复了**冷漠,“把你从深蓝之殿调来我身边,是个正确的选择。”
    “我的荣幸,大人。”年轻的执事愈发俯低了腰杆,显得有些谄媚,但低垂的目光中却隐透着不协调的沉稳。
    晨星之殿的门前早已被数百名被惊动的神职围满,那名死去的圣女就躺在人群正中的空地上,煞白的唇角边犹自凝固着一抹惊恐。
    匆匆而来的瑟多要比其他高级神职先行到场,虽说遇上的是总殿建成以来首起人员猝死事件,但他还是极快作出了决断:先是下令大队十字圣骑士封锁偏殿,随即召来两名主祭验尸。整个过程令行禁止,不出片刻便已纷然就绪。
    能够容纳天使灵魄的特殊个体,在几千名圣女中可谓是凤毛麟角。爱迪希尔的死等同在波澜不惊的光明总殿中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震动,但对于部分神职提出禀呈教皇的建议,瑟多始终以毫无余地的拒绝态度回应。
    “如果连死个人都要惊动教皇陛下,那还要我们作甚么?”大神官睥睨着众人,眼神中的冷酷呼之欲出,“没事的都回去休息罢,管好自己的嘴巴。这件事情,我会彻查到底。”
    现实往往要比预想中复杂的多,这一次也不例外。
    光明祭祀无一不是精通回复术的好手,两位白发苍苍的主祭更加对各种物理魔法伤害了如指掌,人体上哪怕比毛孔还要细小的创口,在他们的眼底也绝无可能遁形。
    然而爱迪希尔那冰冷却不失美丽的尸身,却给他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这名不过双十年华的女子体表毫无异样,甚至连私密处也找不出半点想象中的伤痕。令人百思不解的是,她体内的血液仿佛瞬间遭遇了来自远古洪荒的寒流,完全凝成了坚硬如铁的脉络,在经受魔力探测时,竟然会产生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响。
    “只可能是他杀,但据我所知,没有任何一种已知魔法能够构成这样的伤害,除非......”年纪稍长一些的主祭迟疑地顿住了话头,褪去全部衣衫的女尸**在旁,肤色惨白得几近妖异。
    “什么?”大神官皱眉问道,成熟的女性胴体还是让他感到了胃部的轻微痉挛。
    “除非是神术。”主祭动作轻缓地抬起女尸头颅,凝视着一缕齐根断去的长发,沟壑丛生的老脸上尽是疑惑之色。
    瑟多冷笑了一声,骤然锐利的目光自周遭众人脸上疾掠而过,“我不管诸位在想些什么,从今天开始,请打消所有自以为是的猜疑,并且忘记见到的一切。”
    唯唯诺诺的神职们在几天后开始明白,大神官极力封锁消息的举措,为总殿换回的并不仅仅是宁静。
    或许是冥王陡然之间对光明一族的追随者产生了兴趣,无论圣裁所的银衣执事与十字圣骑如何警戒布防,圣女遇害的数字仍然在不断增加,其中初开神识的天人几乎占了一半以上。
    终究还是获悉的教皇,作出了与大神官一般的决定。总殿终日笼罩在沉闷压抑的气息之下,例行的种种祷告赞礼虽未曾取消,但恐慌还是犹如冰冷粘腻的蛇身,悄然无息地缠绕着部分知情的神职。
    在召见瑟多的时候,年迈的教皇并没有吝于褒奖。同化的力量是可怕的,如果全体总殿中人尽皆知晓身边潜伏着嗜杀的恶魔,那恐怕只有真正的神明,才能前来驱散流言与不安。
    “所有死去的圣女除了体内冰结以外,还存在着另一个共同处:她们都被人扯断了极少部分的头发。”瑟多表示谦恭的同时,向教皇详细陈述着疑点,“尸体的分布位置很混乱,凶手应该具备各大殿堂的出入资格,还有,他肯定没有同党。”
    巴格维尔十三世沉默地坐在皇位上,仿佛风化已久的枯藤,佝偻且单薄。他看上去很衰弱,很孤独,与任何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全无区别,就连华贵绝伦的袍冠,也丝毫难以遮掩那沉沉暮气。
    他始终聆听着,未发一言。
    远远站在长阶之下的大神官似是习惯了这般对话方式,欠身继续说道,“头发、指甲、牙齿,甚至是硝制过的皮肤,都可能成为恋尸癖的收集品。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他们不会接受任何旁观者的存在。愿神宽恕我的不洁想法,但这是最合理的假设之一......”
    “放手去查罢,审判圣徒绝不会纵容罪恶孳生。”教皇缓缓地打断他,“当神的仆从沉溺于原罪,他将永难得到救赎。”
    “陛下,请您准许对剩余的三名降临天使实施贴身护卫。”瑟多趁热打铁。
    教皇略为沉吟之后,费力地挥手,“你酌情处理。”
    瑟多一丝不苟地行礼,躬身退下。穿越幽深高远的大殿殿堂时,他的脚步开始变得轻快,难以抑止的亢奋正在胸腔中“劈劈啪啪”地炸响,就像是火中燃烧的老灌木。
    天人的脆弱已经有目共睹,既然未知的凶手能够扼杀生命,大神官也同样可以。当然,与此之前,他得和那名再难逃过死劫的银发女子做些什么。
    就像无数次幻想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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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给大家拜个晚年。其次,万分抱歉,家里有些事情,这次拖了很长时间稿子。
    即日起两天一更,雷打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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